她那聲音理應屬於柔和動聽的一類,但可能是我作賊心虛,我聽着卻只覺無比心寒。我驚慌得不顧形象地驚叫起來,並加快速度逃跑。
怎會這樣?我剛才哪有開口叫過她巫婆、魔女或瘋婦?這魔女……這店主顯然能夠竊聽我的心聲,否則她怎會知道我如此稱呼她?還好我沒有對她豐滿的身材亂想什麼……呀呀呀呀!我不能亂想呀,她會聽到的啊!
人腦就是這麼壞及難以控制,我希望自己不要對店主胡思亂想,腦袋卻好像跟我作對一樣,浮現出大量下流及難以啟齒的遐想。為免她聽到,我只好一直在腦海中「呀呀呀呀」地亂叫,希望盡力掩蓋那些齷齪的想法。
我氣急敗壞地跑出窄巷,回到「四岔路口」才稍為安心一點。我累得半蹲着,雙手撐着膝蓋,用力地喘着氣。期間我望向前方,發現健康也站在路口的不遠處,背向着我到處張望,似乎是在等候我回來,因為我已比約定的時間遲了五分鐘。
我打算開口叫他,卻因為剛才一直想對抗店主的讀心術,腦袋這時發生短路,口中竟發出無意義的叫聲:「呀呀呀呀!」這就像那些小巴乘客,太集中思考着下車後要吃什麼,揚聲下車時不慎把兩者搞混,大叫了「墨丸河有落」一類笑話。我只是沒料到如此白痴的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阿宇?」健康回頭看着我:「你為什麼怪叫?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白痴的樣子,哈哈哈哈!」健康笑得人仰馬翻。
被好友取笑本應令我很難為情,但剛才在等價交換店發生的怪事已完全佔據了我的心神,我無視健康的嘲笑道:「這個暫時不要說了,我……」
「咦?」他這時瞄到我右手拿着的東西,問:「你找到筆袋了?」
「呃……對,我剛才在那邊……」我回頭正想指向那窄巷,但手只伸出了一半就倏地停下來,因為那窄巷竟然不見了,現在我只看到一面尋常的牆壁。
「噢,是掉在那邊的牆角嗎?剛才我們竟然看漏了?哈哈。」健康不知就裏地說。
奇怪的事一浪接一浪,連我的腦袋都應付不了,只能隨便回應他:「對……對……」
「哦,太好了,那我們走吧!」話畢,健康強行拉着我的左手,向着回校的方向奔跑起來。
我被他用力拉着,想不跟着他跑也不行。我不知所措地說:「發生什麼事?」
「要遲到了,我不能讓我班的高材生考試遲到啊!」
「但……我自己懂得跑,你在街上這樣拉着我很難為情啊!」
「是有點尷尬,但你忍耐一下吧。男的也好,不會懷孕啊,哈哈!」
健康實在跑得很快,我追不上他,不一會已經處於他強拉着我跑的狀態:「你跑得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再慢就會遲到啊,阿宇要跟上我的速度才行,加油啊!」
「我不行了。慢點!要跌了!呀呀呀呀!」我又不自覺地怪叫了起來。
多得健康把我僅有的氣力都催迫出來,我們才勉強在開考前一刻回到校園,但我已累得像條狗,甚至因為跑得太辛苦而有點想吐。
其實我最怕就是做運動了,我寧可多考十場試,都不想再跑一次。我實在不明白其他同學為何會喜歡上體育課,累得要命,之後又怎可能集中精神學習呢?想起來,跑步機最初就是刑具,當時的人應該想像不到,今時今日有這麼多人喜愛被折磨。
當日考試過後,健康把我怪叫一事告訴肥聰及大細孖(我的另外兩位好友,容後介紹),結果他們笑了一整天,還不時模仿我。這機會他們應該已等了很久,才抓到我的笑柄,相信他們還會笑上好一段時間。
至於等價交換店一事,我並沒有跟他們提起。我想,就算我向他們認真交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們恐怕都不會相信。事後我再去到那個三岔路口,也找不到那條小巷。兩旁的建築物之間根本沒有空隙,地圖也證實了這一點,那空地的位置在地圖上亦當然不存在。
我有一刻以為自己只是發了一場夢,但我手上的新筆袋及新文具都是真確存在。我用它們來考了一整天試,絲毫察覺不到異樣。我完全無法用科學角度去解釋整件事,也不敢告訴肥聰等人,免得他們笑我怪叫之後還發了瘋。
不過,在這一連串的不幸過後,倒是有一件好事發生。
*
整日的考試結束後,我有點事要去找老師,所以沒有跟肥聰等人一同離開。到我離開校園時已經是四時多,考試期間其他學生都早早回家,校園氣氛寂靜,大門冷冷清清,所以我不可能錯過那個站在校門外的人。
還好不是那魔……那店主,而是今早撞倒我的冒失女學生。
她在這個時候出現於校門外,顯然不是巧合,加上我們的偶遇,我已肯定她在等我。我於是向着她走去,她果然立刻迎上來,有點含羞答答地向我點頭。
回想起來,今早雖然我稍為觀察過她的外貌,已覺得相當不俗,但她現在或許是心境較平靜,沒有今早趕路時的焦躁,看起來更高雅誘人,看着看着,我不禁有點着迷。
唉,不過她長得比我高,我還是不要奢想好了。我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後,率先開腔問:「你來找我嗎?不會是我今早撞傷了你吧?」
「不,我沒事,但……」她吞吞吐吐了一會,才累積足夠的勇氣繼續說下去:「但我不小心拿了你的東西。」說罷她伸手進背包,竟從中掏出了我的筆袋!
我提高了聲量說:「噢!原來是你拿了!」
女學生似乎以為我發怒,連忙向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是我的,所以才會在匆匆忙忙之間拿走了。」
她從背包拿出另一個款式一模一樣的筆袋,續說:「你看,是同一款式,我不是有心偷你的東西。」
遺失了的筆袋是她錯手拾走了。回想起來,今早我們二人的東西散落一地後,我只拾回了筆記,她則拾起了書本及筆袋。現在她特意把東西還給我,我自然也沒有責怪她的理由。我安慰她道:「你不用緊張,我沒說你偷,只是一場誤會而已。不過女生用的文具通常都較花俏,沒想到你也會用淨黑色筆袋。」
「我比較喜歡平實的東西,真是巧合呢!」她如釋重負,吐了一下舌。
「對了,」我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好奇地問:「你怎麼會懂得來這裏找我?」
「哦,我認得你們的校服嘛。」
「是嗎?」我有點半信半疑地追問:「但葵瑪的校服很普通,只是白色恤衫灰色西褲,除了校章不同外,跟其他學校的都差不多啊?」
「其實是這樣的……」她有點尷尬地解釋:「我正就讀中三,一直很仰慕貴校,打算下年申請轉校過來讀高中,所以有稍為留意你們學校的資料,包括校徽校服等。」
葵瑪雖然是一所男校,但高中會錄取少量轉校女生,即所謂的「男校女生」,高中每班約有一至兩人。據說高中錄取女生的原意是讓學生有機會早點學習跟異性相處之道,免得升讀大學或出來工作時笨頭笨腦。但也有人說真正的原因是葵瑪仍未是名校之前,高中經常收生不足,於是女生亦照樣取錄,然後就成為了慣例。由於葵瑪本來就很受歡迎,高中錄取轉校生的名額亦相當有限,所以每年收取的外校女生成績都是一等一。
知道她有意入讀葵瑪後,我好像對她倍感親切,彷彿把她當成同班同學。我再問:「所以你一直在校門外等我放學,然後交還筆袋嗎?」
「對呀。我有想過交給坐在校門附近的工友,但筆袋內沒有你的資料,他們不會知道是屬於哪位學生,無法轉交給你;而你亦不是在學校內丟失筆袋,也未必會在學校尋找和查問。所以我想,最穩妥的方法還是我來找你,於是就在校門外等你放學。我剛才看到很多學生都離開了,擔心走漏了眼,幸好你終於出現了。」
之前我已經從外表認定這位女生很有內涵,現在聽起她解釋自己的行動,更覺她的分析合理,看來她成為我的同學也是指日可待。
我回應:「對不起,因為我有點事遲了走,要你久等真不好意思。你等了很久嗎?」
「也不是……」她想了想後淡淡然說:「中午我考完試就立刻趕過來,大約兩、三小時而已。」
我吃了一驚地大叫:「兩三小時!」我不能理解她為何能如此冷靜地回應,還是藉冷淡來反諷我讓她久等,但她看來不是那種愛耍心機的女孩。
同一時間,有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在我的腦海中浮現——我們二人今日的偶遇,彷彿是上天的安排。二人在街角相撞得如此厲害,本來就不是經常會發生的事,而且我們的東西散落一地,她竟然跟我用相同款式的筆袋而拿錯了,此等巧合已不只是巧合這麼簡單,就像是丘比特的惡作劇一樣……
咳!什麼丘比特的!我好像想得太遠了。人家生得標緻可人,成績看來也不俗,才不會喜歡我這種矮子。不過,撇開非分之想不談,多認識個朋友也不壞啊!
我見機不可失,故只猶豫了不到半秒,就鼓起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主動建議:「你特意把東西拿回來給我,還等了這麼久,你一定很累了,我們不如到附近的咖啡店坐坐,順便……呀!我想你也會有興趣多聽聽有關葵瑪的事,可能會對你稍後的面試有幫助。」
我真是天才,靈機一觸想到這個借口,果然勾起了她的興趣,她雙目閃出亮光般說:「好啊!但會不會打擾你?現在是期末考試季節,你明天也要考試吧?」
「不要緊,就當作休息一下,今晚才繼續溫習。最重要是你也方便,不會影響你吧?」
「我也沒所謂,反正書都溫好了,今晚複習一下就行。」憑她這個回答,我就知道她跟我是同一類人,在學業上游刃有餘。
就這樣,我認識了這位女生。在咖啡店閒談期間,我當然沒有放過機會,跟她交換了聯絡方法。我們二人言談甚歡,彷彿有談不完的話題,在咖啡店一直傾談到將近七時,她的家庭司機要接她回家吃飯,我們才各自散去。
當晚我並沒有很認真溫習,除了回味下午的快樂時光外,我還細心研究手上的兩個黑色筆袋——款式一樣,內藏的文具也有兩套,但一新一舊。
如果是以往的我,我一定會繼續使用舊的那套,把新的收起,到舊的用爛了再替換。但我想起那名女學生衣著光鮮,我們稍後應該還會經常見面,如果我繼續使用殘舊的東西可能會有點失禮,於是我就一反常態,把新的拿出來用,舊的留在家中。
至於那間等價交換店的事,在這之後的幾個月我幾乎完全忘記了,包括突然出現又消失的窄巷,以及那瘋……那店主。畢竟我只是損失了一條頭髮,就算最極端的情況,拔掉那條頭髮的位置永遠也不會長出一條新的來,也只不過是一條而已,根本不足為懼。
當然,此刻的我尚未知道,我在等價交換店換走了的雖然只是一條頭髮,但潛藏在我內心的貪婪亦同時被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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