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意識到吳昊宇這個暑假還得再當兩月的兵，他們的暑假突然一下子就縮短許多。最近陳奕然好像又突然忙碌起來，常常一下班之後就消失得不見人影，或是一接到電話就得立刻出去。吳昊宇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該撒個嬌，說：多陪陪我。也許這樣會比較可愛。但是看到陳奕然眼神毫無焦距地看著遠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覺得說不出口。
吳昊宇點開電腦上的信箱，替陳奕然發出辭職信，時間就訂在他入伍前一週。又跟著打開另一個網頁，訂下一間面海的旅館，三天兩夜。看著陳奕然投來充滿疑問的視線，吳昊宇開心地把網頁關掉，黑色的螢幕反射著他傻傻的笑。
這個週末他們就要去約會了。陳奕然那麼討厭他哥，不知道把他綁在他哥的獨奏會上會露出什麼表情？吳昊宇光想像著那場景就會笑。
週末轉眼就到來，但是陳奕然直到他們約定的時間過了半小時都沒有出現，只留條訊息要他先進去。陳奕然在開場之前才氣乎乎地在他身邊坐下。陳奕然久違地穿上了正裝，穿著黑色的西裝，裡頭搭著黑色的襯衫，簡直就要和黑夜融為一體。胸前的釦子解開幾顆，看上去很性感。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TpaiG35jh
吳昊宇附在他耳邊說道：「你這樣穿很帥。」
陳奕然側過頭來，避開其他人的視線，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這種偷情的感覺很刺激。陳奕然剛想看清他臉紅的樣子，燈便暗了下來。
吳昊宇沒怎麼專心聽台上的表演，都在觀察身邊這人的反應。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NZQPRJh3v
陳奕然單手支著頭，焦躁地用食指敲打扶手，被前排的人瞪了一眼之後，才被吳昊宇給握住。陳奕然側過頭來看著他的眼神中映著舞台上的光芒，吳昊宇差點以為自己又要被吻了。
這場獨奏會上的曲子，陳奕然被他哥強迫伴奏過不止一輪，幾乎連譜都要背下來。他相信即使現在突然被叫上台演奏，他也能準確無誤地完成演出。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F91dVevzo
他哥的鋼琴伴奏叫作凱瑟琳，似乎也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常常吵完架就把他扔在一旁不管，他哥也只能使喚這個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弟弟。但不得不說，這對常規組合配合起來充滿張力，默契絕佳。鋼琴也不甘成為配角，想要稍微搶戲的時候，又會被小提琴給拉回去。這樣的演奏並不完全正確，但卻很有趣，讓人對接下來的發展充滿期待。比賽時總會要求最正確的詮釋，但是有觀眾緣的演奏家，不一定總是最正確的。陳奕韋就是那種能輕鬆在這兩者之間切換的人。
看著吳昊宇望著舞台閃閃發光的眼神，陳奕然有種衝動想把他的頭給扭過來，要他只看著自己。
中場休息的時候，吳昊宇手舞足道地說：「你哥很厲害耶！那個彈伴奏的女生也很厲害！原來鋼琴伴奏也可以彈得這麼好玩。」
被強迫聽了他哥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演奏，換來眼前充滿精神的這個笑容，他覺得自己的忍耐也就值得了。
下半場，陳奕然才坐了一下就說要出去，接著便不見蹤影。吳昊宇擔心陳奕然是不是被馬桶給吃掉了，頂著周遭人灼熱的視線，用外套遮著手機的光，傳了條訊息給陳奕然。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QDXFyY5z4
對方過了好一陣才回傳短短兩個字：「沒事。」
吳昊宇不安地繼續坐在座位上，很快又被台上的表演給吸引過去。
陳奕然他哥的音樂和陳奕然截然不同，他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陳奕然會感到自卑，老是說自己彈的鋼琴也沒什麼。他哥的演奏不但準確，而且帶著鮮艷的個人色彩，為原本的樂譜添上他自己的詮釋。是那種他們學校老師所希望的那種「理想的」古典樂演出。怪不得陳奕然完全不想碰小提琴。若換作是自己，從小每天聽著這樣的琴聲長大，大概會也覺得自信全失吧。
吳昊宇有點慶幸自己沒有個天才哥哥。
下半場除了單純演奏之外，還安排了一些和觀眾互動的橋段，請會拉小提琴的觀眾上台即興合奏一段。被選中的那個觀眾好像也是個厲害的小提琴樂手，至少毫不怯場。吳昊宇雖然坐得離舞台有點遠，不過那個背影還是看起來有幾分熟悉，是不是音樂營的？好像是陳奕然那組的，叫江夢涵的樣子。那天聚會也有來。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7hz1mqQbQ
穿著粉紅色短洋裝的年輕女生，彎下腰從座位上拿起主辦單位準備的琴，稍微調了一下音，完全不說她要拉什麼曲子，只是挑釁地看了一眼陳奕韋。接著以四個連續且強而有力的重音開啟這首曲子。陳奕韋在第一個音一碰到琴弦的瞬間就反應過來，以四個音組成的和弦，是普羅高菲夫《C大調雙小提琴奏鳴曲》的第二樂章，也是一首炫技又很受歡迎的曲子。他在第二個小節就從第二小提琴的獨奏接上來。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fNUmDbYvN
中間一個段落結束之後，陳奕韋在她耳邊耳語一陣，兩把小提琴交換過來，改由江夢涵演奏第二小提琴。兩把小提琴有來有往，相互較勁。但是還沒完，陳奕韋跟著加快速度，把江夢涵給甩在後頭，一個人俐落地劃下句點，而第二小提琴晚了幾拍才跟上來。全場哄堂大笑，但還是報以熱烈的掌聲。這麼精彩的演出，觀眾們簡直都要以為這個被選中的女孩是主辦單位安插的了。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7uFxdPzcB
陳奕然坐在後台的摺椅上，看著舞台上的監視器，把臉給埋進手裡。他哥哥的壞心還是那麼顯而易見。他絕對不是為了什麼舞台效果，純粹只是因為這樣整人很好玩而已。
陳奕韋也邀請了會彈鋼琴的觀眾上台。吳昊宇努力伸直手，他還想好了被選中之後要彈什麼。他想彈剛剛那首曲子的改編鋼琴伴奏版本，要怎麼改編他也都想好了，但在二樓最後排的他完全沒被看見。
被選中的觀眾大概不常彈平台鋼琴，只能彈出悶悶的聲音，也即興不出什麼有趣的段落。陳奕韋還是帶著笑，用小提琴把鋼琴的聲音給壓了過去，倒也還算配合得恰到好處。
這天首演的觀眾非常熱情，他們意猶未盡地喊了安可，吳昊宇也混在人群中起鬨。第二次安可之後，伴奏換了個人上台，是個漆黑的身影。
吳昊宇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但很快就想通了。那畢竟是陳奕然他哥，做個人情給弟弟，好像也不是說不過去。
一開始是小提琴長達一分鐘的獨奏，一連串快速的琶音分解和弦，從極弱到極強，從虛無飄渺到不安漸漸擴大，如水流般不斷湧出。接著在最高潮處突然停止，緊接著是鋼琴的重低音突入，小提琴則以撥奏回應。鋼琴的又回到空靈透徹的主旋律，小提琴雙音長弓在後頭若隱若現。小提琴的最高音像是風吹過間隙發出來的聲音一樣從遠處傳來，就像是在森林裡聽見遠方傳來的聲響。小提琴的圓滑奏在沈穩的鋼琴間輕快地穿梭。
陳奕然常會想像自己在深夜的森林中漫步，有風——或說是發著淡淡白光的精靈，在樹蔭和樹影間飛舞。小提琴是精靈，而鋼琴是穩固的樹幹。
小提琴又重新回到第一段獨奏時的旋律，不過這次加入鋼琴穩定的伴奏，營造出立體的空間感。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0M5Uz4Ux3
演奏至此，有些對小提琴曲目比較熟悉的觀眾已經猜到了台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神秘嘉賓是誰。這首曲子是當代作曲家佩爾特寫給小提琴和鋼琴的《兄弟》。本意是用來形容樂曲中兩條主旋律聲部和佩爾特獨特的鐘鳴作曲法這三者之間的關係，但陳奕韋也同時藉著這首曲名將自己的兄弟介紹給觀眾們。鋼琴的角色在這首曲子當中不如小提琴來的絢麗，但是要能穩穩地和小提琴拉鋸，演奏出那通透的音色，有時相輔相成，有時衝突。為四處跑動的小提琴提供一個安穩的地基，才能演奏出層次豐富的樂句。
看來陳奕韋也並不全然只是偏袒他的弟弟。
平穩中帶點不安的旋律過後，鋼琴的極強音敲醒觀眾，小提琴的音調又高昂起來，彷彿走出了樹林，午後的陣雨陣陣在曠野上刮過，鋼琴頂著風雨繼續以相同的步伐前進。陣雨又漸漸緩和下來，彷彿看得見太陽又從烏雲後露出臉來。他們繼續並肩在曠野上漫步，又再次聽見風從遠方吹來的聲音。腳步漸漸放慢，身影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原野的另一端。
兩人站起身來一鞠躬，凱瑟琳也走上台一起鞠躬謝幕。願意讓一個外人來承接原本是她該享受的榮耀，凱瑟琳也真是個心胸寬大的人。
陳奕韋沒有說過一句話介紹這是他弟弟，但已經用他們的音樂將陳奕然介紹給了大家。也許這其中有些私心，但陳奕韋是真心喜歡陳奕然彈的鋼琴。他跟很多國際大師合作過，但是隨時都能精準地察覺他的意圖，同時不會被小提琴牽著走，合作起來這麼舒服的，只有陳奕然一個。
陳奕然起身回到後台，一個棕髮的白人女性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穿著套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用一口標準的美國口音說道：「你好，我是奕韋的經紀人，艾麗克斯。」
陳奕然一臉困惑地伸出手來跟她握了握，強而有力的回握讓他差點以為自己的手就要被捏碎了。
「你要不要以你哥哥伴奏的身份和他一起參加下一季的巡演？」她一開口就不廢話直奔主題。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wnHiH4WK
陳奕然幾乎要反射性地說「我不要」，但還是消化一下，轉成英文說出口：「很謝謝您的賞識，不過我並沒有這個打算。」
「奕韋他出道也十五年了。十歲的小提琴天才少年會拉維尼奧夫斯基的協奏曲，那很厲害，人們會覺得稀奇有趣。那孩子長大之後呢？二十五歲再演奏相同的曲子，那就沒什麼了不起的了。要是沒點別的東西，是吸引不了觀眾的。觀眾就是如此殘酷。不過，我都不知道奕韋他還藏著一個會彈鋼琴的弟弟，你們兄弟組成搭擋應該滿有看頭的。你就當作是幫幫你哥突破生涯瓶頸吧。你之後也想當鋼琴家吧？這可以大大增加你自己的能見度，表現得好的話，你也會收到更多的邀請。」
艾麗克斯推推眼鏡，替他下了結論：「這是個對你來說怎樣都不虧的邀請。」
陳奕然對於他哥的職涯發展一點興趣都沒有，而且他排斥所有可能會對他哥有幫助的事情。這幾週讓他哥哥奴役的日子也已經夠了。他哥總是那麼任性妄為，不顧後果往前衝，最糟的是還充滿惡意，一點都不可愛。他受夠了。
「我沒有打算成為職業演奏家，我想哥哥他會自己找到出路的。再次謝謝你的邀請。」陳奕然欠個身，往休息室走去，想換件衣服再回去。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3sYPADHCW
一推開門，就聽到不太對勁的聲音。女性的喘息和濕黏的水聲傳來，他所厭惡的那個人在牆邊按著一個女生，正在熱情地接吻。粉色的裙子被撩起來，一雙漂亮的腿露在外頭，輕輕磨蹭著他的西裝褲。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那個女生立刻推開眼前的人。再一看，走進來的也是她認識的人，頓時羞紅臉，拉好裙子就想要往外衝，手又被人給拉住。陳奕韋眼明手快地在她手中塞了張房卡，又在她手背上親了一下，才鬆開手讓她飛奔而去。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G4M125yp
「陳奕韋，那是我同學，她有男朋友，你別太過份了。」
「那也是她自願的。」陳奕韋滿臉不在乎地彎下腰從冰箱裡拿出水瓶，轉開瓶蓋灌了幾口，抹去從嘴角淌流下來的水漬，舔了下嘴唇，「知道她有男朋友，我還更興奮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往這裡衝來，陳奕然還來不及看清楚是誰，只看見他哥被賞了一巴掌，頭偏到一邊去，臉頰漸漸紅了起來。真是大快人心。
凱瑟琳泛紅的雙眼，恨恨地看著陳奕韋，說了句：「我們到此為止。」
說完便不帶一點留戀地大步走出門去。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DumE6qVh7
目睹這一切發生的陳奕然完全看傻了眼。這是哪齣肥皂情境劇的現場演出嗎？
陳奕韋繼續喝了幾口水，才拿起水瓶冰敷被打腫的側臉，思考了一會，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垮下臉來：「啊，我錯了，我真的不該睡她的，這下我沒有伴奏了。陳奕然，接下來的巡演你來當我的伴奏吧。」
「我不要。」陳奕然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退出門去，「你威脅我也是沒用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私生活竟是如此混亂隨性，和自己跟吳昊宇那點事比起來，不知道對爸媽而言哪個衝擊比較大？
那天晚上陳奕韋沒有回家，也許跟江夢涵一起過夜了也不一定，不過那都不關他的事。
陳奕然只滿心期待明天要去吳昊宇家吃早餐。上台演出過後的激動和疲憊感，讓他這個晚上睡得格外安穩。隔天一如往常去吃早餐的時候，得到了一份漢堡蛋，還附上一支鮮紅的玫瑰花。
那店員紅著臉期期艾艾地說：「昨天我不知道你要上台，就沒有準備獻花。這個給你。」
陳奕然收下花，很想就這樣撲倒這位店員，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忍住了，說了句謝謝。
看著那支放在漢堡旁嬌豔欲滴的玫瑰花，陳奕然有點心情複雜。
當年吳昊宇聽完他的比賽之後，可是飛也似地逃離會場。這次他卻能坦然地祝福，甚至送上鮮花。這是表示吳昊宇變成熟了？還是表示他不再把自己當作是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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