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各種社團活動都結束之後,校園瞬間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肅殺之氣。期末考卷發下來的那一刻,陳奕然就知道這個學期完蛋了。這半年來參加了兩場比賽,還要準備協奏曲。忙著談戀愛、找地方做愛,還要吵架。他一直以來這麼精心維護的平衡就這麼輕易崩塌,然而他並不後悔。
留著幾題空白,陳奕然提前把考卷交出去,無視監考老師有些錯愕的表情,徑直往音樂班走去。
昨天他在乾洗完的西裝外套口袋裡找到一張蕾絲手帕,打算要拿去還給蘇巧巧,也正好有藉口去找吳昊宇。
下課鈴剛響,蘇巧巧就飛奔出去迎接對他招手的陳奕然,但卻不管說什麼都不肯收下手帕,在門口拉扯得有些尷尬。
蘇巧巧紅著臉說:「今天下午你到琴房來,我就收。」
陳奕然一陣莫名,但還是依然如約而至。
夕陽下的琴房,斜陽將鋼琴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少女的雙頰被映得染上一抹暈紅,她拼命地向對方說了短短幾個字,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少年看起來有些困擾地說了些什麼,接著少女就含淚衝出門去。
陳奕然怔怔地一個人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一架紙飛機從遠方飛來,刺中他的腦袋,落了下來。他回頭一看,吳昊宇就站在那裡。
「你為什麼不答應她?」吳昊宇走進來,撿起那架紙飛機,又往空中扔去,紙飛機翻了好幾個跟斗才緩緩落下,「她是我們全校最漂亮的女生耶,你把她惹哭了,很多人會等著排隊把你幹掉的。」
陳奕然看著他深情款款地說:「我跟她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不能跟她在一起。」
「哦……」
紙飛機再次飛起,不過這次失手直衝地面。少年的後頸紅得像是血紅的落日。
陳奕然剛想伸手觸碰,卻被他給躲開。
「那個……吉他社成發很精彩。」陳奕然說:「抱歉,之前否定了你的努力。」
吳昊宇看著眼前的人因為不好意思而別過頭去,還以為是自己錯將晚霞的顏色看成是他在臉紅的樣子。他睜大眼睛,努力想把這難得的畫面給記下來。吳昊宇走上前,手掌輕覆在他雙頰,感受從掌心傳來的溫度,表示那陣紅暈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輕輕吻了一下,接著就笑了起來。
他才不要跟陳奕然說,他之所以這麼努力,都是因為陳奕然。他努力想把所有東西都握在手中的那股狠勁,看起來好帥。
「還有你可以把她們的電話刪掉嗎?」陳奕然有些卑微地問道。
吳昊宇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他說的是誰的電話,吃醋的陳奕然實在太可愛了,以致他忍不住再次墊起腳尖吻住他,在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家今天沒人。」
陳奕然下面幾乎是同時硬了起來。
他們在早餐店的鐵門還沒完全拉下之前就糾纏在一起,急切地吻著彼此,還嗑到牙齒。吳昊宇半倚在櫃檯邊緣,解下皮帶,內褲半褪,邀請他進入。鐵門幾乎沒有隔音,他們還聽得見外面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有人溜狗經過的聲音,但都無法阻止他們的熱情。黑暗中,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卻能清楚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
發洩過一次之後,他們靠在彼此身上微微喘息,不厭煩地親吻,直到再次挺立。他們拉起褲子,追打著回到二樓,在他們最熟悉的那個房間裡又做了一次。他們擠在小小的單人床上相互擁抱,陳奕然順著他短短的頭髮,在後頸親了一下,那具身子便隨之瑟縮起來。雖然好像再做一次也可以,但是誰都不想打擾此刻的溫存,直到不知道是誰的肚子先咕嚕嚕叫起來。
吳昊宇紅著臉站起身,走出房門,不忘問一句:「你不回家沒關係嗎?」
陳奕然笑著走上前,從背後環住他,又是一陣輕啃,想把他給拖回房間裡,卻遭到極力反抗。
「我爸媽今天回老家看阿嬤,晚點就要回來了。」吳昊宇兩隻手死死扒在門框邊,終於掙脫出來,「我去熱飯,你有什麼不吃的嗎?」
陳奕然一個人被留在房間裡,視線落到被扔在一旁的吉他上。他學著吳昊宇的樣子抱起吉他,撥弄幾下,大概搞清楚了六根空弦的音,調了一下音。吉他有六條弦,小提琴是四條,指板也比小提琴寬上許多,但是畢竟都是弦樂器,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陳奕然好歹也學過好幾年小提琴,稍微有點概念。吉他不像小提琴那樣音準全憑耳朵,吉他還有琴格,照著按就不會差太多。
當微波爐響起的時候,陳奕然已經用一條弦順利彈完了C大調音階。
陳奕然又摸索一會,找到八度音之間的關係,這次順利用第一把位彈完C大調音階,接著又彈了一首《小星星》。
吳昊宇站在門口,一臉傻眼,「你是不是學過吉他?」
「沒有啊,這是我第一次摸到吉他。」
吳昊宇轉過身去,暗自忖度:竟然有人能學吉他學得比他還快,吉他社的人還誇他是天才呢。想著又不高興地不說話了。直到陳奕然撲上去又親又啃,癢得他不住求饒才罷休。
吳昊宇理理制服領子,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你那樣也沒有很厲害,吉他本來就比較簡單。」
「嗯,好。」陳奕然忍著笑,一起認真點了點頭。
自己虛張聲勢的樣子一眼就被人看破,吳昊宇把他給推出房間,説:「好啦,吃飯了。」
那天陳奕然走在回家的路上都是小跳步,只是他快樂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
期末考的成績單寄到他們家的那天,他爸直接被從醫院給叫回家。陳奕然跪在父母面前,聽著母親的叫罵和父親的嘆息聽了整整一個下午。
「你考成這樣,晚自習都在幹嘛?是不是跑出去玩了?媽媽這麼信任你,你是這樣對待媽媽的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的人生是給你這樣糟蹋的嗎?你知道從小到大我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嗎?你就這樣回報?我真的對你失望透頂了!」陳媽媽氣得把信封跟成績單摔在他臉上,卻絲毫不解氣,努力抑制著自己想找東西來揍人的衝動,焦慮地在客廳裡跺來跺去。
「陳奕然,你不是答應過爸爸會考回全校前十名的嗎?」他爸有些疲倦的聲音傳來,「那可是你自己說的,沒有人逼你。」
陳奕然垂著頭,不發一語。
奇妙的是,雖然他人在那裡跪著,心情卻覺得很輕鬆。那些責罵和羞辱都彷彿離得很遠很遠,聽起來有些朦朧。他知道自己是為了誰,在做些什麼。那些期待與失落,都與自己毫不相干。
客廳另一側的展示櫃上,擺滿著琳瑯滿目的獎盃和獎牌,大多是他哥哥的。每次拿回獎盃,他都不曾被誇獎過,仿若那是件理所當然的事。那些努力、那些痛苦都如此理所當然。他應該要一直看著更高的地方,一直往上爬,追求那遙不可及的成功,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肯定。
但他現在覺得什麼都不在乎了。
「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翹課都去哪裡玩了?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啊?」陳媽媽抄起落在沙發旁邊的衣架,往他身上招呼過來,「要你好的不學學壞的,給你自由當隨便。看我今天不把你教好。」
鐵架抄在身上的感覺,稍微把他拉回一點現實。他已經很久沒有挨揍了,也想不起來上一次挨揍是什麼時候。也許是小時候哭著不想練琴的時候吧?
陳爸爸握住那隻要繼續揍人的手,說:「孩子都這麼大了,別打了。」
衣架最後一次落下,打在骨頭上,發出悶悶的聲音,接著就鬆手掉到地板上,滑進茶几下的角落。
陳媽媽捂著臉哭了起來,無助地小聲說道:「我怎麼就生出你這種兒子。」
陳奕然苦笑,「是啊,要是只有哥就好了。」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我們花多少心思栽培你,你怎麼不懂得知福惜福?」陳媽媽從地上撿起衣架狠狠指著他。
鑰匙轉動門把的聲音傳來,一個看起來有些疲憊的身影背著一個白色的小提琴盒走進來,行李箱跟在他後面軲轆轆轉。他看著自己的弟弟低頭跪在沙發前挨罵,又看看瀕臨情緒崩潰的母親,打了個哈欠。
「韋韋,你回來得正好,快來說說你弟。」
「啊?我?我有什麼能說的?」
「你看看,看他這考得什麼成績。」
一張成績單寫滿數字在他眼前晃動,陳奕韋根本沒打算把那張紙給接過來看,「媽,你是不是忘了我高中都差點沒畢業?我有什麼資格說他?」
「那是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小提琴比課業重要啊。他呢?他知道自己在幹嘛嗎?鋼琴彈得馬馬虎虎,現在連功課都不顧了,之後還能有什麼出息?」
在他們家,鋼琴全國比賽冠軍是馬馬虎虎,在升學高中拿個全班第十名就是天要塌下來的事。陳奕然以前也曾經以為那就是全世界,直到最近才漸漸明白,大概只是他們家比較特別。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陳奕韋走進廚房裡,替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從現在開始就要準備申請文件。要當醫生的話就要去醫院當志工,要念音樂系的話就要去比國際比賽,最好從現在開始準備出國。陳奕然,你到底有沒有在想啊?」他媽喊他三個字的名字的時候,就表示她已經氣到極點。
「你有沒有想做什麼?就算不是醫生、不是音樂家也好,你有什麼夢想嗎?」陳爸爸有些疲倦地問道。
看著爸爸鏡框下誠摯的眼神,陳奕然這才發現自己答不上來。
他知道自己沒有音樂才華,比不上吳昊宇,更比不上他哥。即使那麼努力、那麼痛苦,和那些真正的天才之間依然相隔千里,他的付出顯得多麽微不足道。相較之下,念書只要付出努力就會得到回報,容易得多了。但要說他想成為什麼?
「我不知道。」陳奕然老實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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