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後 - 第一章　相遇（下）

　　陳奕然知道他也會彈同一首曲子，可是聽起來卻完全不一樣。

　　前奏曲的前八個小節他還照譜來，在一個刻意被拉長的音之後，他突然在左手主旋律當中加入爵士的不和諧裝飾音，又在下一段下移八度，改變節奏和重音，接著回到原本的譜面，改變左手的伴奏，加上踏板，讓最後的音階聽起來竟如此宏偉。

　　在自己正確的表演之後竟是如此多變而豐富的改編版，真是太有趣了。陳奕然想。

　　明明這麼亂來，卻沒有人阻止他，甚至有些意猶未盡。一曲結束，吳昊宇抬起手，揚起頭來，汗水飛濺而出，明明亂彈一通，卻像是剛完成一場了不起的演奏一樣，笑得一臉饜足。

　　他才剛走下台就被楊老師逮住，揪著他的耳朵到後台去了。

　　「哈哈，吳昊宇又要被罵了。」坐在他前面的一個男生笑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幹嘛？」

　　「他還真亂來。」

　　「他只彈了前奏曲，沒彈賦格。這樣也行？」

　　「我覺得很有趣。」陳奕然插嘴道。

　　前面那一排的音樂班學生回過頭來看著他，陷入一陣尷尬。

　　「沒有，你才厲害吧。」其中一個女生說：「你大概是我們當中彈得最好的。」

　　聽見了對他的稱讚，那些好奇的視線立刻轉為殺意。

　　那個女生接著說：「我知道你，我去年跟你參加過同一場比賽。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吧？我是蘇巧巧。」

　　陳奕然努力回想一下，的確想不太起來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個女生。

　　「你好，我是陳奕然。」他說。

　　評審老師走上台，調整一下麥克風，準備開始講評。學生們安靜下來，將視線轉向舞台。午休結束的鐘聲正好響起，陳奕然低下身子，躲在椅背後偷偷溜出去。下節課要抽背英文單字，他可不能錯過。

　　「陳奕然，你去哪裡了？」

　　「啊，我肚子痛。」他隨口胡謅道。

　　「哦。」同學顯然絲毫不在意他消失的理由，「我們班晉級決賽了，明天跟七班比。那個矮子果然是代打。四班竟然找音樂班的代打，瞧不起人啊？好歹也找個體育班的吧？」

　　想起剛剛那個身影，前一秒還在球場上奔馳，下一秒又在琴鍵前牽動所有人的心，陳奕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陳奕然，外找。」有人在門口大喊。

　　門口站著一個皮膚白皙的男生，手裡握著一個牛皮紙袋。頭髮理得很整齊，乾乾淨淨，並不是會讓人特別留下印象的那種。但是陳奕然認得他，他們全班也都認得他，剛剛把他們班殺得片甲不留的，就是他。

　　「幹，那不是四班的矮子嗎？我去會會他。」

　　向以成是班上最高大的，也是班上的籃球主將。他走到門口，看著那個來出公差的矮子，用力捶了一下門板，晃得卡榫嘎吱作響。對方莫名其妙地回望他。所有人都只是帶著敵意默默看著。

　　「喂，你還好意思來？很有種嘛。」向以成推了他一把，吳昊宇踉蹌兩步，卻沒有退縮的意思。

　　「幹嘛？剛剛被打到滿地打滾的人是誰啊？」他抬起頭挑釁地說道。

　　剛剛在比賽中，向以成灌籃之後跳下來，沒注意到背後有矮個子的他，正想要閃躲就跌落在地。說實在的也不能算是他的失誤。

　　「靠，來單挑啊。」向以成用自己的身高優勢逼近他製造壓力，而吳昊宇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走啊，誰怕誰啊。」

　　一群人完全無視上課鐘聲和剛走進教室的國文老師，簇擁著兩人直奔球場，在寧靜的走廊上掀起一陣波瀾。

　　加油聲一片倒，結果也如此顯而易見，但完全不減大家好戲的興致。身高的差距也許能靠團隊合作和戰略彌補，但是一對一單挑毫無勝算。即使如此，吳昊宇還是不要命似地不斷向前衝刺，使出各種下作的手段。作勢用手肘擋人，裝作不小心踩腳，靈活地繞開防守，一次次試圖上籃。

　　陳奕然撿起被遺落在場邊的牛皮紙袋，打開一看，裡面是音樂營的簡章，寫著報到的時間地點和注意事項，還貼心地附上一本指定曲的琴譜。看來甄選會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眾人一陣驚呼，陳奕然抬頭一看，只見吳昊宇倒在場中央，站不起身。所有人都被嚇傻了，只有陳奕然立刻衝出去，「你沒事吧？」

　　「沒事。」吳昊宇咬著牙，努力忍著痛，但是正開始紅腫的腳踝完全出賣了他。

　　陳奕然翻開他的手掌，骨節分明，摸起來有些粗糙，掌心有些擦傷，看起來並不嚴重。他握著吳昊宇的手，活動一下，確定沒傷到手指才鬆口氣，「幸好傷的是左腳。」

　　傷到手指不能彈琴，傷到右腳不能踩和聲踏板。左腳要用來控制柔音踏板，但反正吳昊宇彈起琴來也是橫衝直撞的，應該影響沒那麼大吧。

　　「哇操，你居然在關心這個？」吳昊宇痛得嘶嘶抽氣，避開掌心的擦傷，努力想支起身體站起來。

　　「我送你去保健室。」陳奕然把他拉起來，讓他倚在自己身上，攙扶著走下球場。少年的身體剛運動過後滾燙著，心臟撲通撲通作響，同時飄出一股汗味。

　　「沒事啦，我可以自己走。」吳昊宇有些不好意思，掙扎著想離他遠一點，但卻只能被摟得更緊。

　　「喂！九班的，你們上課不上課，在幹嘛？」教官的怒吼穿越大半個校園，人群瞬間一哄而散，只有他們兩個在安靜的校園裡相互攙扶著緩緩前進。

　　保健室的護理師一臉「又來了」的表情，賞了他們一對白眼之後，做了一些基礎檢查，確認沒有傷到骨頭，用彈性繃帶固定之後，「先冰敷半小時，這兩天都盡量不要用左腳。如果兩天後還是會痛的話，記得要去看醫生。覺得稍微有好一點的話就來找我。」

　　吳昊宇坐在病床邊，腳被架高放在矮凳上，上面放著一大袋冰塊，動彈不得的模樣有點好笑。

　　「啊，楊老師要我把音樂營的簡章給你。」吳昊宇說。

　　「我收到了。」他抽出插在後腰的牛皮紙袋，袋子被壓得皺皺的。

　　「那個……楊老師要我跟你說，不要想逃。」

　　「嗯，我想也是。」他不是吳昊宇，才不會逃。

　　「還有，那個……」吳昊宇的耳根微微紅了起來，「你彈的巴赫很無聊。」

　　「嗯，你彈得很有趣。」

　　吳昊宇接下來的舉動很匪夷所思。他先握住腳上的冰塊，讓雙手冰鎮之後，用力捂住雙頰，為他漲紅的臉降溫，又用力搔搔頭來掩飾尷尬。在陳奕然看來就是很可愛。

　　向以成雙手抱胸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形幾乎把門全都佔滿了。

　　「喂，矮子，你沒事吧？」口氣絲毫不客氣，但那是一種高中男生不直率地表達關心的方式，弄得吳昊宇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沒事啦，扭傷而已。」

　　「你打球打得很暴力欸，等你傷好了之後再一起打球啊。對了，我叫向以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吳昊宇。」他燦爛地笑起來，露出小小的虎牙。兩拳輕碰，見證新的友情誕生。

　　陳奕然這才發現，他們從來沒有自我介紹過，也沒有叫過對方的名字。但是他知道他是吳昊宇，他也知道他就是陳奕然，那麼自然而然，彷彿很早之前就認識了一樣。

——

ns 15.158.61.23da2

第一章 相遇（下）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

第一章　相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