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尾聲，高中校園裡只剩下兩種人，一種是學測失利，還在苦戰暑假指定科目考試的考生；一種是已經有學校念的準大學生，已經提早開始放暑假，在校園裡四處閒晃，讓老師們很是頭疼。1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D7yJRHg0
陳奕然很早就收到美國頂尖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再次登上穿堂上的紅榜，成了最早一批解脫的學生。吳昊宇的術科筆試考得並不理想，但卻破天荒地通過藝術大學的獨立招生考試。似乎是有個教授聽到他在《全國大賽》上的演奏，覺得這學生值得好好調教調教，在教授的力薦之下，他用正取最後一名的成績被錄取了。
陳奕然和吳昊宇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琴房裡，讓其他預約琴房的學弟妹們很尷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把學長們給請出來。幸虧他們總是吵個沒完。
吳昊宇想嘗試的創新對於陳奕然而言太過前衛，他覺得那不夠尊重作曲者的原意；吳昊宇覺得陳奕然太過保守不知變通。常常吵到不歡而散，互相放話再也不玩了才氣呼呼地從琴房雙雙出來。
吳昊宇一踏出琴房，轉身又踏進吉他社社辦，和邱瑞安窩在一起寫畢業歌。作曲向來不是陳奕然的強項，但他偶爾還是會去給鋼琴伴奏的編曲出點意見。隔天時間一到，他們又會再次一起出現在琴房裡。
他們的演奏會辦在一個平日的晚上，因為這是演奏廳租金最便宜的時段。門口的海報架上夾著蘇巧巧製作的海報，讓這場演奏會好像看起來真的有那麼一回事。
蘇巧巧站在門口負責收門票錢，但她老是有種自己在幫那對情侶收紅包的錯覺。
桌上擺著一個大盤子，讓大家丟五十元硬幣或百元紙鈔，自己找錢。付過錢的人，就會得到一張門票和節目單當作紀念。
蘇巧巧隱隱覺得，也許十年後，當他們都成為了更了不起的演奏者之後，再回頭看這場演出，大概會覺得這是歷史性的一刻吧。她抽起幾張門票，小心翼翼地夾在參考書裡，收起零錢，走向人聲嘈雜的觀眾席。
觀眾人數比預期的還要多，除了他們認識的人之外，還有一些家長帶著孩子來陶冶性情。吳昊宇那好大喜功的個性，不只在他們家早餐店的桌上貼滿傳單，還把傳單發到社區裡去。
上半場是陳奕然的獨奏會，他穿著正裝從舞台上的布幕往偷偷外看，聽得見台下觀眾傳來聊天的聲音、小孩哭鬧的聲音，他們都在期待著這場演奏。他久違地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這是他必須要一個人面對的舞台。
陳奕然回頭一看，看見吳昊宇順著他的視線抬起頭來，手中還握著兩個從吉他社摸來的蛋型沙鈴，一臉天真的樣子，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只要想想吳昊宇沒神經的樣子，好像就沒那麼糟了。
「喔，對了，謝謝你幫忙坦前半場，要是整場都是雙鋼琴我一定會死掉。」吳昊宇說。
是啊，他只是在為他們的雙鋼琴做鋪墊而已，沒什麼好緊張的。
陳奕然微笑著登上舞台，在吳昊宇的注視之下，迎向他最熟悉的戰場。
他第一首曲子選擇的是海頓的《F大調奏鳴曲，作品二十三》。他想用一首輕快又不太困難的曲子讓觀眾慢慢沈澱下來，進入古典音樂的氛圍當中。第一樂章結束，有些觀眾以為樂章中間的停頓是一曲的結束，有些零零落落的掌聲響起，聽見沒有人附和，又有些尷尬地把手放下來。第二樂章變得浪漫抒情起來，他已經能感覺到觀眾的精神有點渙散。現代人的步調很快，要抓住觀眾的注意力並不容易。
一曲結束，這次大家不太確定地拍起手來，直到得到其他人的響應，掌聲才陸陸續續加入。陳奕然起身致意，又重新坐下。
清澈而節制的八度雙手跳音在鍵盤上躍動，在迴響即將消失之際，變成了華麗的單手大跳。
觀眾的注意力瞬間重新被引到舞台上，是他們所熟悉的李斯特炫技名曲〈鍾〉。
高音升D跳音穩定而澄澈的聲音，穿插在快速的十六分音符當中，就像是遠方傳來的鐘聲。陳奕然把右手拇指的主旋律稍微彈得更輕一點，隱藏在鐘聲之後。拇指的力道通常是最重的，而在需要極度精密掌控的大跳當中，除了彈得正確之外，他還能再做更進一步的控制。
第二主題三十二分音符在主旋律的跳音之前點綴，漸漸升高往鍵盤右側攀去，又回到第一主題，改由左手彈奏主旋律。變奏的右手旋律輕快透亮，宛若小溪一般流淌而過，接著鐘聲又再次響起。右手彈奏著一連串的顫音，像是懸在空中的一串小鈴鐺，同時在顫音當中穿插著主旋律。右手的十六分音符不斷向上攀升漸弱，溫柔地結束這個段落。在樂曲的尾聲又轉變成舞曲形式，從輕盈透亮的快速音符在一串下行音階之後再次回到了主旋律。連續的八度雙音漸強，曲子變得更加熱鬧盛大起來，進入尾聲的高潮，他努力控制著速度和自己的情緒而不致失控，砸下最後的極強音和弦。
在樂曲完全結束之前，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鼓起掌來。
陳奕然站起身向台下致意。這是他一直很想練，卻一直被老師阻止的曲子，就怕他迷失在炫技之中，但是陳奕然還是很喜歡樂曲當中對於各種層次的鐘聲有著不同的表達方式。
他重新坐下，稍微整理一下情緒。他鋪陳了這麼久，其實最後想讓大家聽的是布拉姆斯的《四首敘事曲》。
沈痛而哀切的三音和弦展開，問句當中除了無盡的哀傷之中卻還帶著一點溫柔。有著相同節奏卻旋律不同的答句帶著一絲急切，像是在辯解著什麼。哀傷的問句再次反覆，卻多了一點堅定。答句雙手的旋律交換，這一次答得更加冠冕堂皇，卻結束在有些遲疑的哀愁之中。第二段轉為大調，起溫柔的話語之中，重複著上一段的動機，像是在娓娓道來。一次又一次堆疊，音域漸漸拓寬，越說越激動，那當中包含著憤怒與無奈，還有不得不這麼做的決心。最後一段再現部使用三連音的伴奏，營造出第一段所沒有的那種悲壯感。跳音之間穿插著突兀的八分休止符，陳奕然把那表現得像是大提琴的撥奏，帶著最沈痛的哀傷。
〈d小調第一首敘事曲〉又被稱作為〈愛德華敘事曲〉，是一首敘事詩改編而成的曲子，連樂曲中的旋律都模仿著詩的韻律。這首詩說的是兒子殺了父親卻不願承認，母親一再逼問，希望能從兒子口中說出事實。得知真相之後，母親深愛著兒子，並沒有指責他，而是問他接下來要怎麼辦？兒子說，他要拋下一切遠行去海上，承擔自己的罪過。最後在母親的追問之下，才從他口中說出，自己弒父的理由，是因為想要母親永遠憎恨自己。1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qgP785pj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