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開始習慣這樣被人養著的生活,吳昊宇有天大著膽子問:「我可以要聖誕禮物嗎?」
陳奕然看著他那有些侷促不安的樣子,覺得有點有趣。
「你想要什麼?」他問。
「我想買一套鼓。」
「哦,好啊。」
玩爵士的人會想學爵士鼓,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陳奕然想。
吳昊宇見他這麼爽快地就答應下來,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你可不可以稍微表現得有點猶豫的樣子?這樣讓我有點受傷。」
陳奕然想了一下,撐著下巴,裝出一副很煩惱的樣子,說:「啊,爵士鼓大概很貴吧。那我的聖誕禮物會是什麼呢?」
吳昊宇看他那拙劣的演技,忍不住笑了出來,「沒辦法,我一窮二白什麼也沒有,只能上你表達我的感謝了。」
他說著就撲過去,把陳奕然按在床上親起來,手摸了下去。一開始還有些打鬧般開玩笑的意思,從一聲不能自制的呻吟從喉頭流瀉而出開始,就再也回不了頭。
高潮之後,陳奕然還是習慣性地把他抱在懷裡享受著餘韻,順著他的頭髮,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吳昊宇,要是你稍微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的話,要不要考慮從多做點家事開始?」
吳昊宇聽見這話,好不容易才有點重新振作的地方又再次軟下去。他在床上怎麼也硬氣不起來,只能把頭埋得更深一點,手腳並用地賴在眼前的人身上。
那晚之後,吳昊宇還是很懶,但至少願意被使喚去做點家事,偶爾還是會附帶個兩句抱怨。陳奕然聽見了也只會微笑地回看著他,吳昊宇打個冷顫,繼續低頭工作。
被惹火的陳奕然,實在太可怕了。
有天吳昊宇一個人開著車出去,回來的時候就多了一套二手的電子鼓組,平常練習的聲音也稍微小一點。疫情期間開始學樂器的人很多,各種樂器都缺貨,反而二手的馬上就能入手。
吳昊宇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興奮地敲敲打打,又跟著網路上的影片一陣摸索,很快就能打得像點樣子。
看他玩得很開心的樣子,陳奕然若有所思一陣,出門帶回來一個黑色的盒子,扔在沙發旁邊,像是一件垃圾。過了幾天,他又繞回客廳裡,呆坐在地上看著那個盒子好一陣子,才終於鼓起勇氣把它打開。一把陳舊的小提琴靜靜躺在那裡,像是一口棺材。
十多年前從詛咒當中解放的自己,再也沒碰過小提琴。但是他想:如果要想戰勝過去的自己,也許還是得從這裡開始。
陳奕然有點難為情地看向吳昊宇,說:「你別跟我哥說。」
吳昊宇立刻刪掉正打到一半的訊息,原本還打算附上一張陳奕然憂愁地和小提琴對視的照片。他放下手機,忍著笑,認真地點點頭。
陳奕然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兒童初學教材,又從《小星星》開始練起。小提琴的重量、拿弓的感覺,還有肌肉運作的方式都跟兒時記憶中的不同,很快就搞得自己肌肉痠痛,但他還是繼續練了下去。拉著小提琴,那些曾經受過的挫折和傷害,訕笑與謾罵,還有自卑的感覺一下子全都湧了上來。他聽著自己的小提琴聲,讓那些感覺從身上淌流而過。就像是小時候,即使流淚也還是繼續在拉琴的自己。
陳奕然的小提琴,拉得跟初學小提琴的孩子一樣可怕。
吳昊宇終於忍無可忍,大吼一聲「我受夠了!」就跑出門去。
從那天之後,吳昊宇每天都得被趕出家門一個小時。天氣漸漸變冷,出門變成件痛苦的事情,只不過對他而言,待在家裡更痛苦。
有一天,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吳昊宇站在窗前望著雨水灑落在門口的小院子裡,猶豫著要不要出門。在這接近零度的氣溫走出門去,也許還會弄濕鞋子。
他被陳奕然給叫住:「你來幫我彈伴奏吧。」
吳昊宇帶著悲壯的神情,緩緩跺向琴鍵前。
鋼琴重複著十六分音符上行的旋律,小提琴優雅而溫暖的聲音加了進來,像是在深情地演唱一首曲子。吳昊宇不是很擅長這種抒情的曲子,但卻還是自然而然被小提琴的情緒給帶跑,有時抒情,有時激昂。樂譜上方寫著:《乘著歌聲的翅膀》。
吳昊宇看著琴譜想了一下,說:「好像還行啊,只是比不上你哥。」
話才剛出口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陳奕然,觀察他的反應。
陳奕然卻笑起來,笑得毫無陰影,「是啊,那當然。」
說完他又拿起小提琴,拉起那天在樂器行拉過的帕格尼尼《隨想曲》第十三首。這次音色清亮,跳弓乾淨利落,長弓婉約,終於能聽得出一點曲子的形狀。
從他第一天重拾小提琴開始到現在,才過了半個月。吳昊宇終於不用再被趕出家門了。
有天陳奕然拿著平板找上吳昊宇,要他試試最近要發表的新功能。這是個將枯燥乏味的練琴過程遊戲化的應用程式,畫面中央的琴譜會由左至右地滑動,只要在節奏上打出音符就會得分,最後會得到一至三顆星的評價,還會用鼓勵般的口吻提供改進的建議。
吳昊宇想:這文案肯定不是陳奕然寫的,要是他平常的口吻有這百分之一溫柔就好了。
每一份樂譜的背景上都有預設的顏色,比較圓滑浪漫的偏粉色,曲調輕快明亮的就偏黃色,憂鬱則是藍色,掙扎是紫色。吳昊宇玩了一下,發現樂譜的背景顏色會隨著他敲打的音符而改變。
「那如果我左手跟右手彈不一樣的話呢?」吳昊宇問。
陳奕然笑著說:「你試試看。」
吳昊宇試著把右手主旋律彈得很圓滑,左手的伴奏則拆得很輕快,兩種顏色就漸漸融合在一起。
陳奕然看著他驚喜的表情,有些得意。
「那如果有三個聲部呢?」
陳奕然的笑容僵了一下,「如果你可以把三個聲部都彈得不一樣的話,可以試試看啊。」
吳昊宇拍拍琴椅,要他在身邊坐下,負責彈主旋律。他騰出兩隻手來,還真的生出了三個聲部。系統當然反應不過來,只把高音當作是主旋律,低音是伴奏,怎麼彈都只有兩種顏色。
吳昊宇又試了很多種不同的玩法,像是挑戰在一首曲子之內演奏出所有的顏色,又加快速度挑戰系統判別的極限,配合著那零點幾秒的延遲一邊彈奏。這名遊戲測試員完全沒在管最後得到的分數,只是玩得很開心,又幫忙測出了很多問題。
「我覺得你們的動畫可以做得再更華麗一點,還有幾首曲子的編曲可以再考慮一下。」吳昊宇笑著說:「你要做的事還多著呢,不用擔心失業了。」
聖誕節的時候,他們邀請蘇巧巧來過節。她現在和吳昊宇唸同一間學校,主攻藝術管理,同時也在陳奕韋所屬的經紀公司實習。她說要跟朋友過,便婉拒了邀請。
不過陳奕韋倒是來了。
陳奕然一開門就很想把門關上,卻還是讓他頂著大雪鑽進門來,捎來了幾片雪花。還來不及招呼,他就把這裡當自己家巡視起來。眼神落到那個提琴盒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眼,還是忍不住打開那個盒子。
在他手下的小提琴發出了完全不同的音色。那把陳舊的二手小提琴,用來調音的琴軸有些鬆脫,常常拉沒多久就得重新調音。陳奕韋卻能配合著琴軸鬆脫的程度,改變他按弦的位置,依舊能拉出幾近完美的音準。
陳奕然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
「這把小提琴也太爛了吧?你要買也買好一點的啊。」陳奕韋說。
長大之後的陳奕韋成熟許多,沒有鬧著弟弟表演一曲,也沒有嘲笑他。他知道,他們三個都在各自的世界裡生活著、努力著,但是並不妨礙他們坐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聊天、笑鬧,相互陪伴。
那年聖誕夜下起了很大的雪,陳奕韋便住了下來。這一住還真的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客廳裡丟滿他的髒衣服,碗槽裡放著他吃到一半的泡麵。才剛過完年,陳奕然就忍無可忍地把他掃地出門。照顧一個大孩子就夠累了,他可沒好心到要領養另外一個。
陳奕韋卻好像愛上了這裡,放著他在市區的高級公寓不住,三天兩頭往這裡跑,還將一把他不常用的琴放在這裡,很像是要長住下來的樣子。
又要趕他走的時候,他卻癟著嘴說:「可是我家沒有溫暖。」
陳奕然替他收拾好行李,直接丟出門外,關門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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