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初二刻,丹陽鎮東大街,街聲喧鬧,熙來攘往。
楚玉梔和洛城風來到鎮上最大的布行錦繡布莊,店裡這時間人卻不多,布行的年輕夥計一見兩人走來立刻上前熱情招呼。
「喲,兩位客官倒是面生,莫不是外地人麼?」
「本地人如何,外地人又如何?」楚玉梔揚眉問:「你這兒總不會欺客吧?」
「瞧客官說的,我們哪能這麼幹,本地客外地客我們都是歡迎的,」夥計打了個哈哈:「不知道小娘子今天來是想扯幾尺布做衣衫,還是買現成的?」
「買現成的就行。」
「唉呀,小娘子來得可巧,我們昨兒才進了一批時新衣裳呢,小娘子且瞧瞧這邊的百花錦罩衫、穿花鳳錦襖子和牡丹羅裙,若是喜歡素雅些的也有杏白月華裙……」
「你誤會了,不是我要買的。」
「噢,小娘子是帶相公來買衣衫的啊?小店也正好有新到的長衫和直裰,看看這件竹青袍子,小相公穿上可顯精神了;還有這邊的雲紋白羅長衫……」
「你這人怎地這麼嘴碎,阿洛不是我相公!」楚玉梔莫名焦躁:「我只是帶阿洛來買新衫,可不耐煩聽你囉唣。」
夥計聞言吐吐舌:「是是是,小人錯了,小人不敢多嘴,這就帶這位小相公……這位爺到後頭去挑些衣衫。」
楚玉梔也懶得和這夥計多爭辯什麼,只看向洛城風道:「你就和他過去多挑幾件,喜歡什麼都只管要了。」
洛城風不好意思搔了搔臉頰:「我也不太懂這些,還是請大小姐幫我挑?」
楚玉梔也不客氣,反正花錢的是她,就算是穿在洛城風身上,也得要她看得賞心悅目才好。當下跟著進了裡間,一通比劃試穿,果然幫他挑了五六套顏色衣衫,洛城風每試一件,那夥計在一旁就不住口誇讚,最後挑了的衣衫一件不落全數包好帶走,夥計一撥算盤,盛惠五兩七錢六分,楚玉梔爽快付了錢,最後夥計笑容可掬鞠躬哈腰地恭送兩人出門。
楚玉梔怡然走在東大街上,洛城風一手拎著自己的大包衣衫也開心跟在楚玉梔身邊。
「這小鎮布莊不算大,不過衣衫倒也好看,阿洛你自己還喜歡吧?」
洛城風笑道:「自然喜歡,大小姐眼光真好,挑的衣衫件件都那麼好看,不過大小姐自己倒沒買。」
楚玉梔拍拍他肩膀表示無所謂:「我的衣裳儘有,買你的要緊,你得穿得威風些才好。」
兩人又在街上走走停停說說笑笑,一忽兒吃些街邊小食,一忽兒看人耍把式賣藝,一忽兒圍著雜貨攤挑挑撿撿,就連路邊黃狗追著隻大白貓兩人都可以津津有味看上老半天,直到楚玉梔逛得盡興了才肯出鎮往清風谷方向行進。
豈料兩人才走到東大街街尾還未及出鎮,楚玉梔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令她翻白眼的聲音。
「嚇,這不是玉梔妹子麼?」
楚玉梔冷著臉沒理會身後叫喚聲,只對著身旁的洛城風努努嘴示意。
「阿洛走快些,白日見鬼怕是不吉利,還是趕緊回玄劍山莊避一避吧。」
這聲音不輕不重正好堪夠傳入江遠舟和凌敬書耳裡,江遠舟立刻幾步趕上,攔到了他倆人身前。
「楚姑娘,又見面了。」江遠舟笑吟吟地拱手為禮。
楚玉梔連理都不要理他,冷著臉就想往旁邊繞,卻又被一旁的凌敬書阻住。
楚玉梔惱了:「現下是什麼世道?走在街上好端端的也有人攔路,閃一邊去!」
凌敬書卻厲聲道:「方才姑娘言語傷我們幫主,現在一句道歉也沒有就想走,這事就算幫主答應我也不答應!」
「嘖嘖嘖,你這是小鬼升城隍了?這麼得意。」楚玉梔笑道:「我自說我的話,指名道姓了麼?你家幫主如果沉不住氣硬要認在自己身上,誰也拿他沒辦法,但又何必要你跳出來為他出氣?」
凌敬書被這話激得臉色青白不定,大聲喝罵:「一個姑娘家恁地無禮,我這就教訓教訓妳!」
一語未完凌敬書右手聚力五指凌厲抓向楚玉梔面門,楚玉梔沒有動作,身旁的洛城風卻不知何時已橫攔到楚玉梔身前一掌伸向凌敬書,凌敬書竟沒看出這少年是怎麼出現的,情急之下臨時變招也一掌對向洛城風,兩人雙掌交會一瞬便立時分開,各自向後踉蹌兩步,凌敬書滿臉驚疑,洛城風卻一手提著方才在布莊買的大包衣衫,一面看向自己右掌輕輕搖了搖頭。
「凌副幫主掌力之雄真讓在下佩服不已。」洛城風還是笑容滿面:「不過副幫主這樣對我家大小姐不敬,就算大小姐答應,我也是不答應的。」
凌敬書鐵青著臉就要再上前理論,但被江遠舟擋住了。
「敬書,楚姑娘確實只是自說自話,咱們不用計較,」江遠舟眼神銳利,又笑向洛城風道:「這位兄弟好俊的功夫,卻不知怎麼稱呼。」
洛城風也笑道:「江幫主謬讚,我叫洛城風,是大小姐的護衛,叫我阿洛就行。」
「楚姑娘好大手筆,能請動洛兄這樣本事的護衛。」江遠舟又問:「洛兄跟隨楚姑娘多少時日了?」
「時日不長,但大小姐對我極好,我自然也對大小姐忠心不二。」
江遠舟看著洛城風那張爽朗隨和的笑臉絲毫不敢輕視,一掌就能逼退神農幫副幫主,還能談笑自若渾如無事,只怕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
「有洛兄如此忠心和身手,楚姑娘可以高枕無憂。」江遠舟笑道:「洛兄是陪楚姑娘到鎮上來散心的?」
「是大小姐帶我到鎮上來買些衣衫,我們這就要回玄劍山莊,」洛城風也問:「江幫主何往?」
「巧了,我們答應幫玄劍山莊找回無量劍,所以這會兒也正好要上玄劍山莊探探線索,」江遠舟眼睛一轉:「我看不如我們一起同行吧。」
「誰要和你一起同行?」楚玉梔立刻瞪眼睛:「你不准跟著我們!」
「這話未免霸道了吧,」江遠舟揚眉:「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能礙著誰了?我只是正好也去玄劍山莊而已,難道還要楚姑娘同意麼?」
楚玉梔哼聲:「總之各走各的,你也別和我說話。」
「楚姑娘既這麼吩咐,不說便不說罷,」江遠舟悠然看向洛城風:「洛兄倒是可以和我們親近親近。」
「你少和阿洛套近乎,阿洛才不會理你!」楚玉梔對著江遠舟張牙舞爪,扯過洛城風到自己身邊,又惡狠狠威脅道:「你別和他靠太近,否則我扣你工錢。」
江遠舟搖搖頭,嘴裡「嘖嘖」兩聲,一副看不下去的樣子:「妳不准洛兄這不准洛兄那的,現在還要扣他工錢,這也太蠻橫。洛兄不用擔心,如果你在楚姑娘這兒過得委屈,神農幫隨時歡迎洛兄入夥。」
楚玉梔聞言瞪視江遠舟:「別給我亂開玩笑,否則神農幫只怕就要換個幫主了。」
她目光森冷殺氣逼人,江遠舟看著心下一凜,卻也再不說話。
氣氛一時冷凝。
洛城風輕嘆道:「大小姐莫要生氣,江幫主也只是玩笑話罷了。」
洛城風這麼輕輕一句話,楚玉梔好似就換了個人,眼神不再冰冷,神情也舒展開來。
「是他不對,」楚玉梔噘嘴控訴:「你明明是我的護衛,他怎麼可以打你的主意還想要你加入神農幫!」
「我也沒要加入啊,」洛城風見她生氣連忙安撫:「大小姐又管我吃住又幫我買衣衫,又給我一天五十錢工資,大小姐對我那麼好,我絕不會做出讓大小姐不高興的事……」
洛城風後續說了什麼江遠舟和凌敬書根本沒在聽,光是前面這些話已把他兩人驚呆了。
一天五十錢工資?神農幫中端茶倒水的小丫頭領的也差不多是這個價!
可以理解楚玉梔看起來就是個活脫脫的大小姐,或許搞不懂柴米油鹽醬醋茶也鬧不清雇用一個護衛的合理工錢該是多少,可是洛城風這樣的身手卻領著一天五十錢的工資,還對這麼刁蠻任性的雇主百般哄勸感恩戴德,這就不能不說實在是疑點重重。
這主僕二人究竟是什麼來歷?江遠舟和凌敬書互看一眼,都覺得內情必定不單純。
也沒聽清洛城風後來說了什麼,只知道楚玉梔又被哄順了氣。
「好吧,阿洛你既然這麼說我就不生氣,」楚玉梔又笑道:「方才我只是說氣話而已,你只要好好做事,我也不會扣你工錢的。」
江遠舟實在是聽不下去:「我看妳還是別再提扣錢的事了,就給那點工錢也好拿來說嘴?也只有洛兄這樣的老實人吃妳這套。」
楚玉梔聞言氣得要罵,看到江遠舟的目光後卻住了口,她看得出江遠舟不是在蓄意嘲諷她,而是真的覺得這份工錢委曲了洛城風。
「真的很少麼?」楚玉梔反而不安了:「我是第一次雇護衛,真的不知道工錢該是多少才對……」
「大小姐別想太多,」洛城風笑道:「我覺得五十錢很多了,我從山上到這兒來的兩個月間也做了不少份工,遇上了不少人,就沒有一個雇主給的工錢比大小姐更大方,也沒人對我比大小姐更好,真的。」
楚玉梔卻不管,只看向江遠舟:「江幫主,我是真的不懂,你還是教教我吧,我該給阿洛多少工錢才對呢?」
江遠舟本來覺得楚玉梔美則美矣卻是刁蠻任性,這時看見她眸中的茫然和囁嚅,倒對她有小小改觀。
眼見楚玉梔還直望著自己等回應呢,江遠舟看看洛城風,才道:「楚姑娘也別太糾結,雇用洛兄這樣身手的護衛一天五十錢自然是少了點,但洛兄自己既然也覺得無妨,那當然就無妨的。」
想了想又道:「方才我當著楚姑娘面邀盟洛兄的確是無禮之至,也難怪楚姑娘生氣,在下給姑娘賠禮了。」
「那我也……我也給江幫主賠禮,」楚玉梔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一開始瞎說話,那些什麼白日見鬼的渾話,是我的錯。江幫主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
江遠舟也笑了:「那我們能和楚姑娘一起同行了麼?」
「不行,一碼歸一碼,」楚玉梔卻又噘起嘴來:「你那天說要和我比誰先找出無量劍,又說什麼贏過我就要我嫁給你的渾話,誰要和你走一起!」
江遠舟失笑:「在下好歹也是堂堂神農幫幫主,姑娘就算嫁給我也不辱沒才是啊!」
「別在我面前提結親的事,誰提我就跟誰翻臉!」楚玉梔劍拔弩張,活像隻炸了毛的貓:「我是要帶著阿洛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誰要結什麼親!」
「闖蕩江湖也不必非要洛兄,我也可以陪妳啊,」江遠舟又逗她:「我們一起闖蕩難道不好麼?」
「……和你真是沒法說下去了,阿洛我們走。」
楚玉梔板著臉叫上洛城風,自顧自就踏步前行。
江遠舟和凌敬書就在離他倆稍遠處的後方不緊不慢地走著,倒也相安無事。
「幫主,」凌敬書低聲問:「你真的還想娶那婆……楚姑娘麼?」
「以後的事誰知道?」江遠舟悠然道:「我現在倒是對那個阿洛很有興趣,你說有這樣身手的人,甘心窩在這裡領著一天五十錢的工資到底為的是什麼?」
「他自己說是因為楚姑娘待他很好,工錢也給得大方……」話沒說完凌敬書自己就先搖頭:「會覺得一天五十錢工資大方的人要麼是沒見過世面,要麼就是在裝蒜。」
「我也這麼想,那你覺得他是沒見過世面還是在裝蒜?」
「這……屬下暫時看不出。」凌敬書道:「不過他武功之高的確超乎我的想像。」
「怎麼說?」
「適才這人出手橫攔到楚姑娘身前,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身法,怪的是我並不覺得他掌力有多雄厚,但我自己手掌一對上他的,掌勁就如泥牛入海無蹤無跡,最後卻又被一股剛猛之力反擊回來。」凌敬書此刻想想還是驚懼:「我竟不知這是什麼樣的功夫。」
「你是和他對過掌的人,你這麼說那自然就沒錯了。」江遠舟道:「這個阿洛,來歷怪武功也怪,聽起來和楚姑娘相識不久就肯跟在她身邊到處跑,只怕別有目的,我們還是要對這人多加留意。」
「屬下明白,總之屬下必定全力協助幫主掃除阻礙,找出無量劍。」
江遠舟和凌敬書說話的同時,前方稍遠處的楚玉梔一張嘴也沒閒著,只是壓低了聲音。
「你方才搶到我身前硬接那一掌,現下沒事吧?」
「沒事的,多謝大小姐關心。」
「凌敬書的功夫怎麼樣?」
「也將就還行吧,剛猛有餘,卻沒法做到收放自如……」
楚玉梔失笑:「難道你就做得到?」
「我也做不到,不過要轉移他這一掌的勁道再借力打力反彈回他自己身上,倒也還不是難事。」
這是什麼武功?簡直聞所未聞。
見她一臉懵懂,洛城風笑了:「其實借力打力也不是什麼新鮮招,武當的太極拳、太極劍,青城的天罡拳都是這樣的,只是功力深淺要看個人修為罷了。」
「你這武功很特別啊,也是你師父教的?」
「是啊,這功夫叫乾坤無定功,是師父十多年前所創。十多年來山居無事,他也就只教給了我而已。」
「難怪方才凌敬書和你對了一掌臉上表情就像活見了鬼,」楚玉梔竊笑:「定是被你這功夫嚇呆了。」
洛城風悠然道:「我這是借力打力,所以他不是被我嚇呆,是被他自己的勁力嚇呆的。」
楚玉梔又抱怨:「你就是出手太快,若再等一忽那姓凌的真抓上前來,我也給他點好看。」
「沒能讓大小姐痛快出手是我不好,不過我是大小姐的護衛,哪能眼巴巴看著人欺侮到大小姐頭上?」洛城風笑道:「只好委屈大小姐這次了。」
「且不說這個,」楚玉梔低聲道:「他們倆也要上玄劍山莊,江遠舟這個人又心懷不軌,我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在這道上把他們倆人清了,然後咱們就扯呼了吧。」
洛城風被這話嚇了一跳,定定看向楚玉梔晶瑩的眼睛:「大小姐這話是哪兒學來的?」
「不是告訴過你這一路由太原到丹陽鎮我管了不少閒事麼?」楚玉梔歪著頭想了一下:「我挑掉黑風寨和雁門寨時學到不少。」
「這些不是好話,好女孩子別學這個。」洛城風嘆了口氣:「大小姐以後也別再說了,我不喜歡聽到大小姐說這些。」
「唔,知道了,以後我不說。」楚玉梔又狐疑:「你怎麼知道這些不是好話?看來你也很懂啊。」
「我也下山兩個月了,自然和大小姐一樣也學到不少啊。」
「好吧,不過這個江遠舟看起來就是一肚子壞水,」楚玉梔還問:「真的不能清了他們?」
洛城風哭笑不得:「大小姐是想行俠仗義吧?哪能為了私人恩怨幹這個事?」
「你這說得也對,」楚玉梔不無遺憾地放棄了原來的想法:「那就只好讓他們跟著我們一起上玄劍山莊了。」
「那也無妨,江幫主有句話說得倒對,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到時他找他的,咱們找咱們的,誰也不能礙著誰。」
「說得對!」楚玉梔胸有成竹:「我們一定會搶在他之前找到無量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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