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謠 - 二十三、涼亭密話

未時初二刻，山徑上，驕陽如火。

明明已過了重陽，不知為何還是酷熱如夏，走著走著就覺得心浮氣躁起來。

洛城風跟在楚玉梔身後不遠處，他落在地上拉得細長的影子正好為她擋住直射的驕陽。

楚玉梔不說話，沒情沒緒快步往前走，直到看到稍遠處山徑旁的涼亭，她嚷嚷：「實在太熱了，我要休息，我們先到那座爽心亭去坐一會。」

「其實大小姐忍耐一會，再走一段也就到懷香院了。」

「為什麼我要忍耐？」楚玉梔不高興了：「你都出汗出成什麼樣了還講這種話，我就不愛看你這滿頭汗的樣子，我現在就要休息，你也過來一起。」

她不由分說便領頭進了涼亭，洛城風自然也就跟著，直到一屁股往沁涼的石凳上坐下，才讓人覺得舒服一些。爽心亭邊遍植丹桂，自然生風，桂香浮動，略坐一會兒兩人都恢復了精神，楚玉梔總算展顏。

「吶，聽我的沒錯吧，這裡坐坐又香又風涼，有什麼不好？」

洛城風笑道：「大小姐說得很是。」

「我們就在這兒坐到日頭沒那麼烈了，傍晚再回懷香院吧。」楚玉梔左右張望一回，又低聲道：「也順道把這幾日的事理一理。」

洛城風看著她忍不住笑：「理就理吧，大小姐這麼神秘兮兮的作甚？」

「隔牆有耳呀，能不謹慎麼？阿洛你也該長點心。」

「真的擔心隔牆有耳我們就不該在這兒說話吧。」

「你少囉嗦，這兒地勢高，周邊有誰靠近都看得清的。」

「知道了，」洛城風嘆道：「大小姐想怎麼梳理？」

「我們這就數數，自打決定幫忙找無量劍之後我們做了什麼事？」楚玉梔掰著指頭算：「我們探了延陵掛劍閣，上了閣樓，問過了春杏、秋芙、朱大小姐，在鎮上遇到了江遠舟，問過了姚旭、周沐青、在大堂見了朱莊主、在議事堂見了元天罡，拿到無量劍的圖像和這隻小鴨子……」

她又湊近他耳旁刻意壓低聲音：「昨晚還不小心聽到了朱大小姐和君思肖的秘密。」

她身上的女兒香氣鑽入他鼻腔，她的氣息吹向他耳際，洛城風開始覺得耳朵發燙。

他吶吶道：「我們這三天確是做了不少事。」

「可是想要找出無量劍，這些事好像都沒什麼用啊。」楚玉梔一臉苦惱：「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我也有件事一直想不通，」洛城風沉吟：「說不定我和大小姐想的是同一件事。」

「是麼？是麼？」楚玉梔雙眼放光，可來勁了：「阿洛你想不通什麼快說。」

「大小姐先說。」

「我才不要……」突然靈機一動，楚玉梔眼珠子轉了轉：「我們一起說。」

「要怎麼一起說？」

「你真呆，看我手勢啊，我數一、二、三，我們就各自說說想不通的是什麼事，來，一、二、三！」

「為什麼要偷無量劍？」

「偷無量劍有什麼用？」

兩人各自說完，楚玉梔立時睜大眼睛，嘴都合不攏了。

「我們還真是想到一處去了啊！」楚玉梔開心地拍他肩膀，又笑道：「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

洛城風也笑了：「心有靈犀，我也覺得偷無量劍的理由的確令人費解。」

「阿洛你覺得這賊偷無量劍是為了什麼呢？」

「我真不知道。」洛城風思索著：「那是朱老莊主的配劍，在延陵掛劍閣一掛就是五年，五年來都沒有出什麼差錯，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有人想動它的腦筋？」

「是為了讓玄劍山莊陷入動盪，趁勢吞併？」楚玉梔搖搖頭：「但我覺得這說不通。」

「是啊，說不通。」洛城風道：「無量劍失竊的消息傳開的確造成莊中動盪，但這段時間來找玄劍山莊麻煩的人太多了，如果偷劍賊就在這些人之中，他要怎麼保証最終能吞併玄劍山莊的人一定會是他？」

「偷劍的目的如果是為了吞併山莊，那只怕是白費心機，鬧出那麼大動靜引來那麼多門派摻和真能有好？反而更可能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楚玉梔靈機一動：「還是那偷劍賊只求造成山莊動盪，引其他門派找碴順勢滅了玄劍山莊，所以是曾和玄劍山莊結仇的人所為？」

「這更不容易成功，大小姐也看到了，只要有共同利益武林門派結盟是稀鬆平常的事，若真有哪個門派可能滅了玄劍莊，朱莊主一樣可以祭出懸賞拉攏其他門派來保衛莊園，根本不可能讓有心人輕易得逞。」

「的確啊……」

洛城風沉吟著，又攤開繪著無量劍的圖紙。

「難道無量劍真是什麼了不得的神兵利器，又或是這劍裡藏著什麼寶藏或秘笈，所以引人覬覦？」

楚玉梔聞言簡直笑得肚子痛。

「哎喲！阿洛你這是看了多少話本才能想出這原由？」楚玉梔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別逗我笑了，我告訴你，這根本不可能。」

「大小姐何以見得不可能？」

「因為我雖然沒看過無量劍，卻很了解這把劍。」楚玉梔低聲道：「這劍其實一式兩把，是同一個鑄劍師打造的。朱老莊主和我爹手上各有一把，我爹手上的叫無色劍，我當日就聽我爹說過無色劍與無量劍的型制一模一樣，連劍柄把手上纏著的皮繩材質、顏色都是相同的。」

洛城風楞了一下：「當真？」

「我也怕不是，所以方才已細細核對過這圖紙，又問過了元天罡劍鞘的材質，真就如我爹說的兩把劍一式一樣。」楚玉梔悠然道：「無量劍我沒親眼看過，無色劍我卻是從小摸到大的，那劍是比尋常的刀劍鋒銳些，但也談不上什麼神兵利器。說到底，真正克敵致勝的關竅從來都不是劍，而是用劍的人。」

洛城風沉吟一會，也不得不點點頭：「大小姐說得有理。」

「再說到什麼藏在劍裡的寶藏秘笈，那更不可能，這把劍的劍柄、劍鞘、劍身都和一般三尺劍沒什麼分別，哪來的地方藏你說的那些東西？」

洛城風想想，也只有自嘲一笑：「是我想多了。」

「暫時看來這個賊偷劍的原由個個都說不通啊……」楚玉梔陷入苦思：「會是為了娶朱大小姐麼？」

「更不可能吧，朱莊主廣發英雄帖是無量劍失竊一個月後的事，而且竊賊怎可能料到朱莊主會把嫁妹的事寫在英雄帖中？」

「也就是說我們在這坐了半日講了半日還是想不出這賊偷走無量劍是為什麼。」楚玉梔又開始自暴自棄：「煩死了！而且當晚那賊把無量劍由閣樓擲出去之後他自己又是怎麼從閣樓離開的，我也一直都想不出。」」

洛城風口唇掀動著欲言又止，但終究沒說什麼。

他的表情可逃不過楚玉梔的眼睛。

「阿洛你又這樣！想到什麼就快說，不准你瞞著我！」

「其實我覺得大小姐可以不用想那件事了，」洛城風道：「偷劍賊那晚不可能躲在閣樓上。」

看著洛城風一臉篤定，楚玉梔就不服氣：「你何以見得？」

「總之不可能。」

楚玉梔心裡怦怦跳：「你的意思是當晚在春杏關窗放簾子之前偷劍賊就已經離開延陵掛劍閣了——那就是像我猜的那樣，是春杏自己粗心大意，劍已經被偷她卻沒留意到，或是偷劍賊用了什麼詭計讓春杏沒發現牆上的劍已經被偷？」

洛城風想了想：「倒不是這麼說，春杏放簾子的時候劍一定還在牆上。」

「那當時偷劍賊不就還待在延陵掛劍閣？」楚玉梔愈來愈焦躁：「可是你又說偷劍賊不可能那晚留在閣樓上……啊！難道你在懷疑春杏？」

「在找出真相之前本來就應該懷疑每個人。」洛城風不無遺憾地嘆息：「可惜的是我想不出春杏有什麼理由偷劍。」

楚玉梔還是偏心春杏的，再想想每天早上的豬肉包子和白麵小饅頭，還有打掃得乾乾淨淨的懷香院臥房以及春杏甜甜的笑臉，她哼了一聲，拉出另一個人來保春杏。

「秋芙才是第一個發現無量劍失蹤的人，她不是比春杏更可疑？」

「大小姐細想就會發現當天早上秋芙其實不可能偷到無量劍，而且她也一樣沒有理由。」

楚玉梔百無聊賴把玩著手上的烏木小鴨，又咕噥道：「會不會是在更早之前就偷的呢？」

洛城風驀地心頭觸動，也怔怔盯著她手上把玩的烏木小鴨子，又陷入了沉思。

楚玉梔留意到他的目光，就癟起嘴把小鴨子往懷裡藏：「阿洛你看什麼，這小鴨子是我的。」

洛城風哭笑不得：「我知道，我也沒想向大小姐討要啊。」

楚玉梔想想又道：「如果你真的喜歡也不是不可以給你，我再向元天罡要一隻就好了。」

「我真的沒想要，大小姐只管留著就是。」洛城風看看四周：「現在沒那麼熱了，我們是不是先回懷香院去？春杏說了晚上會做山藥燒海參和煨山雞。」

「好吧，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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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涼亭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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