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二刻,玄劍山莊大堂,風葉鳴廊,燈火通明。
大堂當中主位上坐著一個年約二十三、四歲,相貌端方俊朗的男子,正是玄劍山莊的年輕莊主朱少英,朱少英身旁站著另一個年歲與他相當的男人,身形高大眼神精悍,正是玄劍山莊的大管事元天罡。
朱少英看著方才由僮僕們帶進大堂來的一男一女,還是不知道這兩人深夜來訪意欲何為。但他確實認得少女呈上來的書信,信封上的落款和字跡是楚恕楚伯伯的親筆。
朱少英清楚記得,自己的父親,上一代的玄劍山莊莊主朱宇還在世時,就曾不只一次說起他生平最好的結義兄弟,楚恕。父親一次又一次提起這位結義兄長和自己年輕時闖蕩江湖的經歷,以及義兄如何在許多關鍵時刻救助自己的經過,最後父親的結語總是伴以一聲長嘆。
「英兒啊……我和你楚伯伯雖然多年未見各自東西,但這份兄弟之情是永遠也不會變的。」朱宇嘆道:「以後若有機會見到楚伯伯,你要記住,必須待楚伯伯如父,只要是他託付的事,一定要盡心去做,萬死不辭。」
多年前的叮嚀言猶在耳,可惜父親和楚伯伯如今都已不在人世,而坐在堂上的少女就是楚伯伯的獨生閨女,只不知她身旁站著的男子是何身份。
「楚姑娘今日遠道而來,敝人實在欣喜,但聽聞楚伯伯謝世,又實在感傷。」朱少英沉吟著:「家父在世時就一直記掛著楚伯伯,總想著能有再聚之日,誰知竟不能如願。」
楚玉梔輕嘆:「我爹生前也總念著朱老莊主,卻不料朱老莊主原來五年前就已經故去。這封書信是我爹留給朱老莊主的親筆信,朱老莊主雖已不在人世,交給朱大哥你也是一樣的。」
「家父在世時就對我說過不只一次,要我視楚伯伯如父,只要是楚伯伯的託付,我必定盡心盡力。」朱少英目光瞥向站在楚玉梔身旁笑咪咪的洛城風:「這位仁兄尚未請教?」
「這是我雇的護衛,名叫……」楚玉梔低聲問向洛城風:「以後就叫你阿洛成麼?」
洛城風也低聲回應,態度恭敬:「大小姐是我的衣食父母,想怎麼叫都行。」
楚玉梔介紹著:「這位是阿洛,專職在我身邊保護我,也能做些雜事的。」
洛城風也立刻一揖為禮:「朱莊主好、元管事好,我叫洛城風,是大小姐的護衛,叫我阿洛就行。大小姐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朱少英和元天罡看著楚玉梔和洛城風明顯不熟的樣子,卻也猜不到這兩人認識竟不到半天。
朱少英道:「夜色已深,我先讓人安排楚姑娘和洛兄在莊中安歇,也順便看看楚伯伯書信中有何交待。」
洛城風聽到今晚有地方住滿臉寫著興高采烈,楚玉梔的反應則相對淡漠。
她擺擺手:「今日的確晚了,朱大哥也可早點安歇,這信明天再看也是一樣的。」
「還是先讀信吧,楚伯伯的託付要緊。」
朱少英立刻展讀書信,愈讀表情愈是奇妙。
楚玉梔看著朱少英的臉色,心下倒也納悶。
「我爹信裡寫了什麼?」
朱少英看著楚玉梔,有些詫異:「楚姑娘不知道令尊的託付?」
楚玉梔覺得朱少英真笨:「我若是知道就不會問你了啊,信裡到底說什麼?」
朱少英一笑:「這信裡說的事倒也和姑娘有關,姑娘自己看看吧。」
楚玉梔接過書紙展信一讀,只見上頭寫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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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弟如握:
別來二十載,甚以為懷。
二十載間年歲悠悠,拙兄無日不念宇弟聲訊。常記往昔,與弟仗劍天涯,飲杯中酒,除不平事,不亦快哉!惜江湖之大命運之蹇,至鴻雁書絕,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盡依依。
今歲初拙兄病體支離,自知大限將至,始偕女奔赴玄劍山莊欲與故人一敘,惜油盡燈枯再難挽救,今埋骨太原亦命數也,唯恨不得再見,魂夢牽引,感傷無極。
拙兄膝下一女玉梔,自幼嬌憨頑愚,不學閨閣針黹,偏愛舞刀弄棍,百般勸導終究無用,今拙兄大限已到,不得不託孤於弟,玉梔雖不學無術,禮節欠周,且喜心性澄淨,兼有俠風,是我輩人物。盼弟能愛之如親女,往後為之適擇佳婿,或與弟家結秦晉之好,便足慰拙兄心願。
書短意長,不盡依遲。善自保重,至所盼禱。所請之事,務祈垂許。
燈下再拜 楚恕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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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梔反覆看了兩回,被信中用語搞得腦袋冒煙沉下臉來,又把書紙遞到洛城風眼前:「什麼叫做秦晉之好?」
洛城風居然識字,還通文理,整篇看了一遍恭敬道:「秦晉之好說的是兩姓聯姻,也就是說老爺希望大小姐能與朱莊主成親。」
楚玉梔當下黃了臉,嘴巴噘得能吊豬肉。
她轉向朱少英一嘆:「事情是這樣的,這信是我爹臨終時寫下,他老人家當時已經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今日這麼晚還上門來擾都是我的過失,我和阿洛這就告辭,這封信朱大哥只當沒看過便得了。」
洛城風聞言馬上大驚失色:「這不好吧,大小姐這一走,今晚我們能睡哪裡?」
楚玉梔一雙杏目瞪得老大:「給我住口!你是大小姐還是我是大小姐?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朱少英看著楚玉梔噘嘴瞪眼的模樣卻笑了:「玉梔妹子不用氣惱……」
「誰是玉梔妹子?」楚玉梔聽到朱少英竟然改了對自己的稱呼,立刻劍拔弩張:「你少叫得那麼親熱!」
朱少英笑了:「先聽我說,楚伯伯和我爹是結義兄弟,交情本來就不一般,我又比妳年長,妳叫我一聲朱大哥,我叫妳一聲玉梔妹子其實也沒有不對啊。」
這話當然在情在理,一時間把楚玉梔堵得沒法再說什麼。
「反正我不要成親,」楚玉梔咬著牙,眼都紅了:「我都想好了只等把信交給你我就要走南闖北到處行俠仗義的,怎麼會只是來你家送個信我就要和你成親了呢?我爹就是這樣!他能做的事偏偏不肯讓我做……」
「楚伯伯是關心妳,」朱少英一嘆:「女孩兒家終究要尋個好歸宿的,這沒有不對。身為女子要想浪跡天涯路見不平本就是不切實際的事。」
楚玉梔立刻覺得和朱少英話不投機,冷冷道:「我的事我自己扛著就是,不勞朱莊主掛心。」
說著就想起身走人,卻被一旁的元天罡阻住了。
朱少英笑著搖搖頭:「玉梔妹子且莫著急,家父生前交代過要我視楚伯伯如父,楚伯伯的心願我當然要替他完成,至於怎麼完成須得再作商酌,還是請玉梔妹子留在玄劍山莊小住幾日再說吧。」
「你搞清楚,信上說的是要你娶我,」楚玉梔沒法鎮靜了:「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就要成親,這算是什麼事,這你也沒關係?」
朱少英淡淡道:「這是楚伯伯的心願,想必我爹有知也不會反對,其實有何不可?」
楚玉梔眼神變了:「我待不留下來,你能怎地?」
「我若攔不下妳,那是我本事不濟,」朱少英揚眉:「玉梔妹子當然不可能嫁給一個不如自己的無用男子。」
原來還有這一招?
楚玉梔當下滿臉開懷:「來來來,我們這就來比一場,我一定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朱少英和元天罡聽得她這般挑釁臉色不免一沉,洛城風卻在這時笑著擋在楚玉梔和朱少英中間。
「阿洛你作甚?」
「大小姐先靜心想想,其實這事簡單得很,根本不用和朱莊主動手傷了和氣啊,」洛城風笑吟吟道:「大小姐且看老爺這信上說的『往後為之適擇佳婿,或與弟家結秦晉之好,便足慰拙兄心願』,也就是說不一定要大小姐嫁給朱莊主,另擇佳婿也是可以的。」
「誰管什麼佳婿不佳婿,橫豎我不成親!」
洛城風笑著安撫:「佳婿什麼的暫且不管,老爺這信上只說要請朱老莊主為妳擇婿,也沒說是現在就要啊,大小姐儘可四處闖蕩,等日後真想安家立業再請朱莊主為妳說合便可。這一來既成全了大小姐心願,也成全了老爺心願,朱莊主也不算違背老爺的囑託,豈不是皆大歡喜麼?」
楚玉梔聞言思索一會立刻回嗔作喜,又在洛城風肩上拍了兩下以示嘉許:「阿洛你說得太有道理了,真不愧是我的護衛啊!」
「大小姐謬讚。」
「事情就是這樣,」楚玉梔笑吟吟對朱少英一禮:「方才是我太衝動魯莽得罪了朱大哥,只是關心則亂,絕非有意冒犯,小妹這裡給朱大哥賠禮了,大哥千萬別放在心上。」
見楚玉梔如此前倨後恭,嘴臉轉換之快實在令人咋舌,朱少英和元天罡都是一怔。
元天罡首先皺眉沉聲道:「楚姑娘這般戲耍是不把玄劍山莊放在眼裡麼?元某這就代莊主討教楚姑娘高招!」
朱少英卻阻住了元天罡:「元大哥莫要衝動,你身上……再說楚姑娘也已對我賠禮了,我們總不能對姑娘家真動手。」
元天罡還是冷冷望著楚玉梔。
朱少英的目光打量向洛城風,心下暗暗忖度,這少年思路靈活應變機敏,短短幾句話就穩住場面,提出的解套之法雖然無賴,卻的確多方周全,若說一個二十歲上下的護衛就有這般見識頭腦,實在難以想像。
這人到底是誰?
「洛兄是玉梔妹子的護衛?」朱少英試探著:「卻不知跟在玉梔妹子身邊多少時日了?」
「朱莊主客氣了,叫我阿洛就好。」洛城風又露出一臉討喜的笑容,看起來既客氣又隨和:「我跟在大小姐身邊的時日不長,不過大小姐有恩於我而且對我很是照顧,所以大小姐的事就算水裡火裡,我也一定盡心做到。」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也挑不出毛病,朱少英和元天罡對視一眼,沒說什麼。
朱少英只沉吟道:「天色已晚,我讓下人先帶玉梔妹子和洛兄去歇息,再安排個丫頭服侍吧。」
楚玉梔忙道:「朱大哥不用費心安排,給我和阿洛一個能休息的處所就行,明日一早我們就會離開的。」
「明天的事明天計議,且說妹子今晚要梳洗,明晨要用飯,這些屋裡的事也不能沒人照顧,還是照我安排吧。」
「……那就謝謝朱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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