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正三刻,萬籟俱寂,庭戶無聲。
一個叫春杏的丫頭提燈領著楚玉梔和洛城風來到玄劍山莊一個叫做懷香院的小小院落,當中的懷香堂大門緊閉著,看得出許久沒人出入了。庭中落葉遍地,兩側耳房倒有燈光,是方才朱少英趕著讓人收拾起來的,做為今晚楚玉梔和洛城風的歇息之所。
春杏眼睛大大笑容甜甜,比楚玉梔還小一歲,楚玉梔一見就喜歡。畢竟她打小與父親相依為命,身邊沒有同齡女伴,現在見了春杏自然開心,之前和朱少英說不要人服侍的話早拋到腦後了,由玄劍山莊大堂一路走向懷香院的路上都和春杏開懷談笑,只讓洛城風跟在她倆人身後隨行。
「這就是懷香院了,」春杏笑吟吟地介紹著:「這裡平日少人來往倒也幽靜。今兒楚小姐來,莊主要我們把房間打掃好,我們緊趕慢趕只來得及簡單拾綴,幸好兩個耳房掃得還算乾淨,楚小姐別嫌怠慢,明兒我們必定把整個院落都拾收停當。」
這話聽了叫楚玉梔如何不歡喜?她拉住春杏的手笑道:「辛苦妳們了,不過打掃就不用忙,我和阿洛只是今晚叨擾,明日就會離開的。」
春杏一慌,紅了眼眶:「楚姑娘可是嫌我輕慢?讓貴客不悅是我的錯……」
「怎麼會呢,春杏妳最好了。」楚玉梔忙忙安慰,完全把春杏當成小妹妹似的:「只是我這次來玄劍山莊就為了送信,信已送到自然就要走啦,這個江湖還等我行俠仗義呢!」
「是麼?」春杏睜大了眼:「楚姑娘是個女英雄啊。」
楚玉梔得意洋洋:「那是自然囉,春杏妳放心,我行俠仗義完了路過玄劍山莊一定還回來找妳說話。」
「大小姐說得是,」洛城風笑道:「不過天已很晚了,今日還是先歇下,明天再行俠仗義吧。」
「阿洛哥說得有道理,先安歇吧。」春杏盈盈一笑:「楚姑娘且隨我來,我們的屋子在西廂,阿洛哥的屋子就在對面。」
當下各自歇息,楚玉梔進屋一看,屋內敞闊潔淨,用物齊全,床邊有個長榻給春杏睡著,方便夜裡照看茶水。
楚玉梔臥在床上心裡還不自在:「其實我自己一個人睡也成的,春杏妳不用陪我。」
春杏卻已很自然地躺在榻上道:「哪能呢,楚姑娘是貴客,又是黃花大姑娘,夜裡不能沒有人照應著,我家大小姐也是天天屋裡都有丫頭上夜的。」
「妳說朱莊主的妹妹?」楚玉梔心念一動:「我聽人說無量劍失竊,朱莊主除了重金懸賞,還會將朱大小姐嫁給找出無量劍的人?」
春杏聽她這話嚇了老大一跳:「哎喲!這事楚姑娘竟也知道麼?」
楚玉梔才剛差點因為一紙書信就被決定了終身大事,因此覺得自己很能同理朱憐憐此刻的心情。
「朱大小姐一定很生氣吧,」楚玉梔點點頭:「換了是我只怕已經狠狠揍朱莊主一頓。」
春杏嘆道:「大小姐倒不像楚姑娘這般生氣,畢竟事關無量劍,莊主和大小姐都很焦心,拿大小姐的婚事做為懸賞雖然冒險,卻也的確是個辦法。」
「這些日子拜訪玄劍山莊的人應該不少吧?」
「確實不少,大家來都是為了找出無量劍。」春杏卻又低聲道:「有些人武功高強,有些人智計超群,不過當然也有很多人本事低微,上門來就是純屬胡鬧……這樣的人都被元管事打發了,莊主倒也不放在心上。」
「朱莊主是想著多裡撈摸吧,只要其中真有人能幫忙找出無量劍,那也就不枉這番辛苦,所以他才只好忍耐混水摸魚之輩,」楚玉梔倒也能體會:「看來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但願如此吧。」春杏嘆道:「莊裡上下為了無量劍失竊的事這一個月簡直人仰馬翻,可惜目前還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這樣啊……」楚玉梔陷入沉思。
兩人躺著閒聊一陣,一會兒也就各自睡下,隔日一早天才將亮春杏就到外頭打水來給楚玉梔梳洗,又端來個托盤,弄了些包子饅頭清粥小菜給她早飯。
「春杏妳也一起吃些吧。」
春杏連連搖頭。
「我一個下人哪能這樣沒規矩,楚小姐快用吧,一會兒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那有什麼關係?」楚玉梔渾不在意,笑道:「我打小和我爹一塊住,也沒有同伴,總覺得飯還是要一起吃才有趣,妳就坐著陪我吃點吧,阿洛吃過沒有?把他也一起叫來吃些。」
春杏笑道:「阿洛哥的早飯我方才已經端到他屋裡給他啦,楚小姐不用擔心,快用飯吧。」
「那妳坐著陪我吃,」楚玉梔擠擠眼,拉著春杏坐了,笑道:「橫豎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妳一起吃才不浪費。」
楚玉梔順手塞了個白麵小饅頭到春杏手裡,春杏也就笑著坐下一起早飯。吃完早飯春杏服侍她喝些茶水,跟著楚玉梔揹起隨身包袱就準備出門。兩人才來到庭中一抬眼就看到洛城風也正從他的屋裡開門走出來。
「大小姐早,」洛城風笑容滿面地招手打著招呼:「昨晚睡得好麼?」
春杏看洛城風這樣自然和楚玉梔閒話家常頗為驚異,這一點都不像護衛和自家主子之間對話的態度。
然而更驚異的事來了,楚玉梔也笑著招呼回去:「我睡得很好,阿洛你也早,吃過飯沒有?」
「方才吃了,玄劍山莊的伙食真不錯,我能吃上這一頓都是托了大小姐的福。」洛城風舔舔唇,意猶未盡:「那豬肉包子實在好吃,我吃了三個。」
「委實不錯,」楚玉梔點點頭,也發表意見:「不過我覺得白麵小饅頭配醬瓜更合我的口味。」
「我覺得配粥吃的椒鹽小炒豆也很好。」
「什麼?阿洛你居然喜歡吃那麼硬的東西……」
兩人接著就針對早餐的菜色聊了起來,直把春杏聽得目瞪口呆,直到把所有的菜色都評點完一輪,洛城風這才嘆了口氣。
「這兩個月來我吃得最舒心快意的除了昨晚便是今天早上這餐了,大小姐,我們真的今天就離開玄劍山莊麼?」
楚玉梔哼哼:「那當然,多虧你昨晚提出的巧方兒,否則只怕今天想走還走不成呢。」
春杏雖不知洛城風昨晚針對什麼事提了什麼巧方兒,但看他肉眼可見的沮喪,就知道他應該蠻後悔的。
「欸,什麼德性,」楚玉梔見狀,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男人大丈夫的少吃幾個豬肉包子有什麼好垂頭喪氣?放心,跟著我行俠仗義,到時吃香喝辣絕對少不了你的。」
「知道了,謝謝大小姐。」
洛城風擠出一絲笑容道謝,但春杏看得出他滿心惦記的還是豬肉包子。
「那我們這就離開了麼?」
「嘖,阿洛你真不懂事。」楚玉梔耐心教導:「我們得先去找朱莊主道謝告別才好離開,這是人情世故,你得學著點才行。」
「謝謝大小姐提醒,我一定好好學習。」
聽到洛城風的回應楚玉梔頗覺滿意:「我們這就到大堂去吧,春杏替我們帶路。」
三人往大堂方向走去,行經演武場,只見場上約有六、七十名玄劍山莊弟子,俱是裝束整齊在演武場上用功,有人練拳腳,有人練劍,當中有一人神清骨秀目光凌厲,來回於弟子群間,時不時指點比劃。
洛城風忽問:「那人是誰?」
春杏答道:「是山莊的總教習君思肖君公子。」
楚玉梔站定遠遠打量了君思肖一會,笑道:「君公子看著年紀也就比阿洛大一點卻已經是山莊的總教習,看來武功必是挺高的。」
「那是。」春杏道:「老莊主十年前就說過,他自己在君公子那個年紀的時候武功還不如他呢,當時君公子也不過十三歲。」
「不過君公子自己武功高,其他人看起來卻好像平平。」楚玉梔搖搖頭:「果真是師父領進門,修行還得靠個人哪。」
春杏聽得冷汗直冒——方才這楚姑娘不是還在教阿洛要懂人情世故麼?怎麼現在說話一口氣就把場上的人全得罪遍了?
其實楚玉梔說話聲音倒也不大,但是場邊最靠近他們三人正在練掌法的幾個弟子已經聽見,這幾個弟子當下沉了臉。
「兀那小娘,妳說什麼呢?」
有個濃眼大眼膀粗腰圓的弟子已經忍不住衝到楚玉梔面前破口大罵:「妳說誰武功平平?」
這弟子趙五郎平日就是沉不住氣的火爆性子,春杏忙擋在跟前攔道:「趙五郎你別失了禮數,這位是莊主的貴客楚姑娘。」
趙五郎聽春杏這麼說還是氣憤難平,大聲罵道:「憑她是誰,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在我們山莊裡這般說話算是哪門子的貴客?」
「讓你聽見了?這是我的不對,我給你賠不是。」楚玉梔點頭正正經經一揖,又道:「你的武功雖不行,骨頭倒是硬的,我很佩服。」
這話簡直火上澆油,眼看趙五郎怒氣更熾,洛城風連忙擋在楚玉梔和趙五郎中間陪笑道:「趙大哥莫怪,我家大小姐不是存心的,她只是……呃,不懂人情世故,我也替她給趙大哥陪個禮……」
一語未完,趙五郎右手聚勁迅速發力,一掌便崩向洛城風胸口,洛城風被這一掌打得往後一倒,踉蹌直退了五六步方才站穩腳跟,一站穩便不住咳嗽喘氣。
趙五郎自己倒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這一掌竟有這麼大威力,周圍幾個弟子也都圍將上來。
「咳咳咳……趙兄神拳無敵呀,玄劍山莊果真名下無虛,」洛城風苦笑道:「我們已見識過玄劍山莊的本事,再也不敢信口渾說,也請趙大哥息怒。」
趙五郎和周邊幾位弟子卻沒那麼容易善罷干休,五六個人群起鼓噪道:「這麼輕易就想了事?沒那麼容易!」
君思肖也走了過來,冷問:「你們不好好練功,在這兒吵什麼。」
幾個弟子見君思肖來了當即收聲恭敬問候:「君教習。」
「怎麼回事?」
幾人當下七嘴八舌把方才的狀況說了,兀自忿忿:「這婆娘如此猖狂,分明欺我玄劍山莊無人!」
春杏連忙緩頰:「楚姑娘是莊中貴客,方才的話當屬無心之失,阿洛哥也已經代楚姑娘賠過禮,這事大家揭過去了吧。」
君思肖沒有說話,眾弟子們卻又開始嚷嚷,楚玉梔看了洛城風一眼臉色陰沉下來。
「這事過不去。」楚玉梔瞪著趙五郎:「我失言已向你道歉,你若不肯接受只管衝著我來便是,去打阿洛算什麼?你現在立刻給阿洛賠罪。」
「憑什麼?」趙五郎冷笑:「妳是貴客我動不了,動動貴客手下的狗腿子還不行了?我為什麼要給狗腿子賠罪?」
「……那我只好再向你道歉一次了。」
楚玉梔口中輕描淡寫說著話卻身形一晃便閃現到趙五郎面前,同樣右手聚勁迅速發力,一掌便崩向趙五郎胸口,威力居然剛猛雄勁,眾人只聽得「碰」一聲巨響,趙五郎也被轟出五六步之外,和洛城風不同的是他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四肢還在不受控地顫抖著。
眾弟子們就算對楚玉梔再不滿還是識貨的,楚玉梔身形快如鬼魅令人咋舌,而她這一掌的路數和趙五郎方才對洛城風發出的那掌如出一轍,威力卻是不可同日而語,當下眾人都不敢說話了。
楚玉梔走向倒在地上的趙五郎冷冷道:「不好意思打你這一掌,我只是想告訴你幾件事:第一,我說你武功不行是事實;第二,敢說我的人是狗腿子又不肯好好道歉那就別怪我不客氣;第三,連看人的眼光都沒有還敢挑釁比你能耐的人,那在江湖上就是自尋死路。我說的這些你最好記在心裡,留在玄劍山莊好好練著,別輕易去闖蕩,否則幾條命都不夠你用……你有沒有在聽哪?」
背後傳來洛城風的嘆息:「大小姐,他已經昏過去了。」
楚玉梔又轉過身來瞪了洛城風一眼:「我還沒說你呢,你以為方才那是在幫我?忍氣吞聲挨那一掌就有用?下次再敢裝模作樣墮我威風就扣你的工錢!」
「不要啊大小姐,」洛城風哭喪著臉,好像真的很害怕:「我下次不敢了。」
「君公子,」楚玉梔又轉對君思肖道:「趙五郎這麼欺辱阿洛我實在生氣,所以才出手教訓他的,我絕不是有心對玄劍山莊無禮,這點還請君公子海涵。」
妳自己還不是仗著武功好便欺辱趙五郎麼?
眾弟子們心下嘀咕卻沒人敢多說什麼,光是楚玉梔方才那一掌就已經說明了實力的差距。
這才是江湖,說得再天花亂墜都沒用,絕大多數情況下弱肉強食才是真正的人情世故,拳頭夠大才是行走江湖的硬道理。
大夥心下只盼著君思肖在這時出手挫挫楚玉梔銳氣,豈料君思肖看著楚玉梔和洛城風沉吟一會,淡淡地開口了。
「趙五郎一向脾氣大得很,楚姑娘這也是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對他往後修為大有助益,我還該代他謝謝楚姑娘才是。」
此言一出便知君思肖是不會出手了,群弟子不免大失所望,有人覺得這是壞了山莊的威名,有人覺得如今山莊遭逢變故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有人覺得君教習只怕另有謀算……可既然在場武功最高的君教習都這麼說了,其他人內心不管還有多少猜度或不忿,也只有暫且打住。
但當然在場的玄劍山莊眾人除了春杏之外,大夥看向楚玉梔和洛城風的眼神都不怎麼友善。
君思肖又拱手為禮:「昨日聽莊主說過楚姑娘的事,楚姑娘是現在就準備離開玄劍山莊了麼?」
「是啊,我想玄劍山莊現在也忙得很,我要送的信既已交到莊主手上,接下來就不多打擾了,」楚玉梔也笑著拱手:「正要去向莊主拜別。」
「莊主現在大堂,我來送楚姑娘一程吧。」
「怎敢勞煩君公子,讓春杏送我們就行了。」
「還是我送吧,這兒的事我交待下去就成。」君思肖忽然沉聲:「唐瑞!」
很快從後方走來另一個劍眉星目的年輕弟子:「君教習有何吩咐?」
「我帶貴客去見莊主,你在這兒看著大夥兒繼續練,再找人把趙五郎帶下去給方大夫看看傷勢。」
「知道了。」
人家都安排好了,楚玉梔也就沒再堅持,於是君思肖和春杏在前面領頭,楚玉梔、洛城風跟在後頭一起來到玄劍山莊大堂。一進大堂,就看到大堂上只坐著兩個人,朱少英和元天罡。
「朱大哥早。」
「玉梔妹子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朱少英一怔,望向君思肖:「演武場誰看著?」
「楚姑娘說她要離開山莊,所以來拜別莊主,我讓唐瑞看其他人練著,便帶楚姑娘過來了。」
朱少英皺眉:「玉梔妹子,楚伯伯信上已將妳託付於我,我又怎能任妳孤身在外流離?」
「朱大哥完全不必介懷,」楚玉梔笑道:「昨晚阿洛說得很清楚,他的法子的確三方周全,我想那麼做就很妥當。接下來我打算遊歷荊楚、湘西一帶,等明年回太原祭父路過玄劍山莊一定再來探望朱大哥。」
「我還是覺得如此倉促決定不妥……」
朱少英一語未完門口弟子來報:「莊主,門外有客求見,說是神農幫幫主、副幫主。」
「神農幫?」朱少英與元天罡面面相覷,又轉對楚玉梔道:「玉梔妹子,現在玄劍山莊有客來訪,妳的事晚些我們再談。委屈妹子先到偏廳等我一會。」
「朱大哥……」
「這事妳聽我的,」朱少英眼神堅定:「事關楚伯伯的託付,且妳既叫我一聲大哥,妳的事我得上心,不論最後妳是否留在玄劍山莊,我們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朱少英如此堅持,楚玉梔也不好過於執拗。
「我知道了,等朱大哥忙完了我們再說。」
「那好,」朱少英轉道:「我這裡接見來客,春杏和君教習先替我帶楚姑娘到偏廳坐著,好生招呼莫要怠慢。」
目送四人走入偏廳,朱少英沉吟著:「神農幫……」
「兩年前江遠舟接任幫主之位就開始擴展幫業,神農幫在這位少年幫主手上倒也風生水起。」元天罡思索了一會:「只是神農幫在河內,和我們雖不遠卻一向沒什麼往來,江遠舟這時來訪不知意欲如何?」
「只怕還是為了無量劍的事吧,」朱少英搖頭:「事發一個多月,神農幫應該是得到消息不久就由河內趕過來了。」
「莊主見不見他?」
「自然要見,」朱少英嘆息:「為了無量劍的事,這個月見過的人可真不少,也不差一個江遠舟,請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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