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覺得,姑娘也是這樣的人。」
夜深人靜,少年的目光赤誠認真地凝望著少女,一雙平湖似的雙眼似乎直直望進了她的內心。
千絕忍不住別開眼,冷哼一聲:「誰跟你一樣蠢?」
如果不蠢,為何回頭幫我?
如果不蠢,為何明明沒有武功,卻還賭上性命演一場戲?
任逍遙微微揚起嘴角,心中輕易就找到數十個反駁的理由,可他沒有再爭論下去:「好吧,就我一個人怪,我一個人蠢……不過我更想問,今夜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沒怎麼辦,照常過日子唄。該彈琴彈琴,該偷懶偷懶。」千絕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哈欠,然後看了一眼任逍遙問:「你若沒什麼要緊的問題,就快去休息吧。藥王谷門規有沒有教你三更半夜莫要在姑娘房裡逗留?」
「這倒沒有,於藥王谷中人,眼裡可沒有姑娘、公子,只有病人。」任逍遙一本正經地說著,而後低頭飲了一口方才斟好的茶,沉默良久才輕嘆口氣開口:「雖與姑娘初識不久,卻知道你此刻在敷衍我,在下可以故做不知,但於心難安,若姑娘悄無聲息地死在這湘城哪個角落裡,我今生都不會原諒自己。不如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任某盡己所能幫姑娘,妳意下如何?」
房間忽地安靜下來,千絕與任逍遙四目相對,少年的目光因為真誠反而帶著如劍意般的鋒利,斬落人掛在臉上的一層面具,讓少女慵懶的笑意漸漸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沉默帶著省思的眼。
任逍遙再次問:「下一步妳打算做什麼?」
「……」千絕凝望著眼前與故人相似的容顏,她很想無視他,卻不能忽略少年眼底近乎執拗的堅定。
為什麼,長著這張臉的人,總是這麼固執呢?
千絕暗自嘆一口氣,一股莫可奈何的情緒湧上,終究還是妥協地開了口:「我要出城,將這消息帶到最近的理城,那裡設有監城府,可以快馬加鞭將湘城城主勾聯外敵之事送到國都天盛去。」
「監城府?」任逍遙搔了搔頭,不確定地問:「妳是說公主幾年前創立的那個……?」
藥王谷不問世事,可谷中人出山回谷時總會帶來許多外面的消息,任逍遙記得一年前師兄回谷時曾說起過「監城府」,其由當朝長公主於六年前所創立,當時師兄稱讚監城府乃「善舉」,因為有監城府,城主不再各據一方,被朝廷派來的人所制衡,所以避免過去因為「天高皇帝遠」而產生的不平事,讓百姓有申訴之機。
千絕挑了挑眉:「知道的還挺多。沒錯,依大啟律令,監城府由朝中三品以上要員輪調,負責查探周邊數城之事,有直達天聽之便,依情節輕重更有先斬後奏之權。只要將我們聽到之事告訴理城監城府,朝廷便會派人來處理此事。」
任逍遙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但……既然我們想得到,城主難道想不到嗎?」
「他當然會想到,可他能做的不過是在今夜緊鎖城門,等明日城門一開,我們便可悄悄出城。」千絕頓了頓,目光落在任逍遙身上,語帶警告地提醒:「只是前往理城的必經之路必有艱難險阻,你可得想好了。」
「自然。」任逍遙堅定地頷首,最後站起身來道:「我再去看溫兄一眼,姑娘早些休息,在下會在城門開前的一個時辰在房門外等妳。」
「好。」千絕一口答應,心裡瞬間閃過了幾個陽奉陰違的念頭,比如從窗戶出去、提早出門等,可計畫還未完善,就見任逍遙輕飄飄地望了一眼千絕,福至心靈地,千絕隱隱感到不妙,便見他突然走到窗邊從袖中掏出了一瓶藥,毫不遲疑地將瓶內的藥粉撒了上去,不由得目瞪口呆:「你幹嘛?」
「姑娘前科累累,在下只好得罪了,這窗上撒了巨毒,明日姑娘想出門,必得從房門出去。」任逍遙掛著真誠的笑意解釋,這才好整以暇地走了。
千絕看著任逍遙的背影,難得被噎得無言以對。
-算!你!狠!
不過……理城嗎……
房內,千絕安靜下來,眼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湘城北邊有城名「理」,理城除了有朝廷的監城府,還有一個聞名天下的世家。
理城英瓊瑤,王家金錯刀。
理城王家。
回憶襲來,千絕搖頭暗想-也不一定會遇上他吧……
城門開前兩個時辰,湘城城主府,周宇看著手中的信,深深蹙緊眉頭。
信上只有一個大而有勁的字-蠢。
雖然僅一個字,周宇也知道,自己替湘城城主轉達的圍城計畫,被周宇的爹,也就是南越護國大將軍周燁給拒了。
周宇覺得委屈。
-怎麼就蠢了呢?
不過既然爹說不行,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既然圍不了城,那城門總是要開的,昨夜的兩人蒙著面,周宇連真容都沒有望見,要怎麼阻止他們把消息帶出去?
想一想,沒想法,於是周宇走出房門,走至城主的房門外叩了叩窗:「王知行!」
窗戶很快被拉開,露出湘城城主一張年邁又和善的臉,冷風入房的瞬間,王知行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半晌才止住,病懨懨地問:「將軍有消息了?」
「我爹認為此舉不妥,讓我們另想辦法。」周宇言簡意賅道,王知行沒有太多意外地平靜點頭:「明白了。」
周宇盯著王知行比自己更為心平氣和的神情,疑惑問:「就這樣?」
王知行見周宇一臉懵懂,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陰詭漩渦,與自己這半個身子踏進棺材裡的人截然不同,其稚嫩的神情觸動了他內心久封的情感,忍不住微揚起嘴角,像長輩對晚輩教誨般開口:「小周將軍,在這世上,不是萬事萬物都會如己所願,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在每個瞬間,盡己所能罷了。」
「我當然知道!你們大啟人,就愛說教。」周宇下意識反駁,滿臉不耐,一點都不喜歡這種被說教的感覺,何況王知行又不是他爹!
「不敢對小周將軍說教。不過既然將軍不同意,就得勞煩小周將軍親自走一趟理城了。」王知行不慍不怒,風度翩翩地說著,周宇雖然不耐煩文謅謅的口吻,可心莫名卻定了下來,只問:「要去理城做什麼?」
「殺人。」溫和的老者,滿臉皺紋,笑容和善,只是說出口的兩個字比夜裡的冷風更加凜冽。
天將亮,城門將啟,千香樓與湘城城主府邸的眾人都不約而同決定了彼此的目的地-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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