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之中,璃瑜一開門便見閔崇不過幾個時辰又添了幾分死氣,顯然是上丹田與中丹田受湯洚真氣破壞後元神與精氣大損。方才她走後閔崇又試圖再次疏導,傷上加傷。
她抿著嘴嘆了口氣,低聲喚醒他,道:「外頭天剛亮。小寒鴉已經上山去了,卻是請護法繼續將你看管在此處。你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別急著再糟蹋自己。」
閔崇眼皮微顫,漆黑的眼瞳黯淡無光地游移一番,冷冷嗤笑道:「一介廢人,哪有什麼可糟蹋。」
璃瑜燭台舉高了些,只見閔崇連日來又是咳血又是溢毒破體,四周的白棉布上早已濺上一片腥臭的黑紅汙漬。她又嘆了一口氣,道:「我已經派親信去蒐集那解藥煙方子上的藥材,興許你賭上一口血焰真氣,仍能從這牢籠裡逃出生天。」
閔崇麻木著一張臉,冷聲道:「我師父就是走火入魔後上田裂、血焰真氣侵入才得的狂病。也是他長年習武,身強體健才能存活。我如今這副模樣,不是瘋傻,就是一個死字,逃什麼逃?」
他說完,似是耗光了氣力,無論璃瑜如何勸說,都只冷著一張臉。只是他腹部隱隱作痛,似是蠱蟲在毒素溢散的體內甦醒,不安分地咬嚙著周圍血肉。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kNmPQrnpr
那刺痛感越發強烈,疼得他臉上佈滿了冷汗,咬緊牙根低聲道:「將死之人,還受蠱反噬,還有什麼生機可言?」
璃瑜卻是沒聽見,仍繼續道:「……或許再多些時日,師兄便會脫離少林來救你──」
閔崇猛地昂起頭,喘道:「是師父!」
璃瑜疑道:「什麼?」
閔崇顫聲道:「是我種在師父身上的蠱,牠……牠醒了。師父……師父重練了血焰功……可他若要用血焰功出戰,他……他會死的……」
他一番動作,鐵鍊掙動,鋃鐺出聲。璃瑜從未見到閔崇如此失態,又擔憂他傷勢加重,急忙伸手去扶,卻覺得他肌膚燙手,遠非尋常發熱。她拉起閔崇的袖子一看,卻見他臂上疤痕在話聲中猛地一陣發紅,倏忽即逝。
璃瑜囈道:「血焰……你引動了血焰真氣!」
閔崇闔上眼,長吁了一口氣。良久,他抬起頭,眼神銳利,沉聲道:「璃瑜,助我。我要去救我師父。」
此時少室山少林寺之中,眾人聚集之處卻非方丈禪舍。
日光下紅瓦九脊殿式屋頂鮮豔得猶如烈焰,底下金燦燦的柱子各以一對麒麟柱頂石、一對獅子柱頂石托著,屋簷下一塊匾額上端端正正書著大雄寶殿四個大字,端的是氣派莊嚴。
殿前放著重鼎香爐,後頭石砌雕花欄杆階梯上,可見到赤紅殿門內三尊金色大佛像,各是娑婆世界釋迦牟尼佛、淨琉璃世界藥師佛、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東西兩側的山牆神台上則端放著或坐或站的十八羅漢像,各個活靈活現,盡顯少林氣勢。
苦禪一人站在殿前,他已年近百歲,迎風而立,仍是神威凜凜,沉聲道:「梟宮昨日以無辜僧人性命要脅,要在少林重地比武,大為不敬。老衲本著不想再生事端,便遂了梟宮的意。可如今梟宮卻失約在先,是否要這比武不算數了。」
卻見殿前梟宮武門四子之中只有武笙一人站在青龍旗下,其餘三旗底下空無一人。
武笙輕柔一笑,道:「小寒鴉妹妹是我武門四子之中最年幼的,任性了一些,都是我們幾個做哥哥姊姊的給慣得。只是她雖遲到失了禮,少林不也沒讓白罡依約前來麼?難道今日方丈大師要親自上場?」
苦禪道:「武門朱雀旗主以人命要脅,非我學武之人所為,少林也不會白白為人脅迫。」
他話聲未落,卻聽得一陣銀鈴似地清脆笑聲,甜甜地說道:「方丈大師也是年紀大了,非要我把話說得明明白白麼?」
眾人抬頭一看,才發現那大雄寶殿的屋脊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名年輕少婦,長相嬌俏可愛,笑眼彎彎,還帶有幾分少女般的嬌憨。她一身紅衣,一雙赤裸的腳掌在空中一晃一晃,被襯的越發白嫩,一隻手支在身側,另一隻空蕩蕩的薄紗袖在身後隨風飄蕩,猶如鳳凰燃燒的尾羽。
小寒鴉見眾人都在瞧她,滿意地一笑,道:「老和尚,我不如姐姐那般敬老尊賢,我只問一句:梟宮人蠱之毒,少林一眾弟子,誰人能抵?少室溪流花草,何處能防?」
苦禪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氣氛隨之一緊,只聽得他口宣佛號,正要開口,卻是聽得小寒鴉仰天大笑,朗聲道:「武門、藥門上下與白罡之仇,也不必多說。我知道少林苦字輩的老禿驢都把他放在心尖上疼著,可他的師父已經死了,他也老了,今日我便只要他應戰、便要殺了他,你們又能如何!」
苦禪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背信忘義,口出妄言,少林不傷無辜,卻非什麼人都能踩在腳下!」
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掐個訣在身側緩緩畫了個半圓,正待出掌,身邊卻是一陣轟然巨響。
只見煙塵之中,來人從天而降,正是白罡。
他一頭披散的白髮下,一張白玉似的臉龐活脫脫便是年輕時的模樣,半點不見昨日的一絲皺紋,身形又回到青年似地挺拔。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iQNWDjDBx
那半臉血痕鮮紅如漆,餘下半張臉側也多了幾處綻裂,仍細細滲著血絲,卻是襯得整張臉越發妖美。他眼瞳漆黑如墨,眼底微微透出一抹血色,沿著斜佻著的眼尾散出一片濃重的赤色,連上疤痕,正如一頭血色斑紋的白虎一般,一股兇煞的霸氣撲面而來。
白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直起身子,負手而立,一字一字咬牙切齒道:「放了閔崇!」
小寒鴉杏眼圓睜,齜牙一笑,也是一字一字道:「那便拿命來換!」
白罡吼道:「你就下來取罷!」
話聲未落,卻是不見人影,白影一閃,已是到了大雄寶殿的屋脊之上。
小寒鴉急退,白罡瞬間壓到眼前,手指勾起成爪,抓向她剩下的一條手臂。她不敢直擋,展開輕功直躍到白罡身後,以快搶快,回身便也還以一掌,兩人頃刻間便拆了數十招。白罡出手迅猛,白影閃動猶如風捲狂雲;小寒鴉紅衣飄飄,身法展開,猶如半空中叢生一蓬烈火。
兩人身影糾纏,卻見小寒鴉滑下屋脊,猛力一踏,屋簷上瓦片受力翻起,灰塵四散,激射而出。白罡雙掌翻飛一片一片接下,運勁於指,又一片一片射回,竟是正正卡在原先的位置,分毫無損。
一來一往之間,小寒鴉便已拉開了距離,喘著氣道:「白罡,你還有餘裕去顧這些瓦磚外物?」
白罡冷道:「少林重地,非你糟蹋得起。」
小寒鴉道:「那你便繼續手下留情罷!」
但見她飛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屋脊正中央作雙龍搶珠狀的龍頭之一上。少林信佛,那屋脊裝飾上將雙龍之間的龍珠代換為寶輪,輪大而支柱細小,端的是細緻脆弱,不堪一擊。
小寒鴉輕輕巧巧地指著另一尊龍像,道:「我們便在這裡打上一架,可好?」
白罡氣笑,一振衣袖落在另一個龍頭上,道:「你以為這樣便能勝我麼?」
那龍頭生的小巧,兩人立在上頭,便再無別的落腳之地,除了躍起以外半點動彈不得。白罡武道氣象霸道,又是火象,顧忌傷毀佛殿,總是施展不開。此時不僅腳下不得隨意發力,兩人中間更是隔了一面大而易碎的法輪,他出手之中由不得更多添幾番顧慮。
兩人對峙,小寒鴉瞇眼一笑,紅雲一閃,轉眼間便飛身動手。只見她在空中抖開袖子,紅紗之中纖纖素指分揚,無數銀針如漫天花雨般挾帶下勢朝白罡襲來。
卻見白罡也是一躍,正正迎向了針雨,血焰真氣鼓動袖袍飛舞,捲起氣勁,數百根銀針無一不捲在袖中,朝小寒鴉射了回去。她身在空中,無處可借力,只能瞬間撕了那隻空蕩蕩的袖子一擋,仍是身重數針。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GMcuWBKla
她絲毫不在意,輕輕拉出臉上幾根銀針,擦了擦幾顆血點,道:「白罡今日一身好厲害的虎皮,我便先收下這一對袖子。」
白罡低頭一瞥,方才接了針雨的衣袖上竟是多了無數細小圓洞,邊緣焦黑,朝四方擴散。不過這低頭一看的時間,竟是大半袖子都被融為碎片,飄散四周。顯然那針雨雖是先聲奪人,可暗藏其中的毒水才是殺著,片刻間他便感到肌膚一陣疼痛,指尖黑氣盡顯。
小寒鴉仍是噙著笑,輕聲道:「勝之不武又如何?我與媽媽的斷臂之仇,累得我被逐出藥門之仇,只要能取了你的命,小小道義,我還不放在眼裡。」
白罡方取回血焰神功,功力不足原先一半,可經年累月的丹田裂縫卻是傷上加傷,他一面禦敵,更是非得分心費力才能保持神智清醒,不敢以全力應戰。此刻他只用了幾分力,頭便一陣陣地抽痛,正是狂病大發的前兆。
他昨夜雖是在一夜之間築基修回昔日五分功力,卻非真正回到從前。今非昔比,即便他強行回春,重塑肉身,體內仍是受老化影響,實是強弩之末。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spNddFWXB
血焰神功一經動用,真氣便流轉全身,若是以心境控制其不由丹田裂縫之中滲漏,必得平靜空明,潛心靜氣,否則狂病一發尚可回天,元神大損卻隨時可能暴斃。
他知道小寒鴉必定恨他入骨,才會不顧梟宮宮主往日假作道德的作派,明目張膽的要脅,卻是沒料到她竟如此不擇手段。
想到此處,白罡心下微動,腦中越發疼痛,大笑道:「不過是一對袖子,便如此囂張。」他笑罷,臉色一變,冷聲道:「我再說一次,要取我的命,便下去取!」
他一面吐出最後四字,腳尖輕點,凌空而起,接著空中爆鳴,腳底橫生火花,硬生生將他瞬間推至空中。他在半空中用力吐出一口氣,衣袍碎裂開來,髮絲飛揚,熱氣蒸騰,臉龐閃動;只見他雙手一揮,真氣衝盪,嗤嗤作響,竟是平白點起火光,轉眼間便燃上碎裂的袖袍,夾帶在他身後乘勢直衝而下。
小寒鴉受那氣勢一迫,竟是無法動彈,待得她眼見白罡鬼面似的臉襲到眼前,正待出手去擋,眼前一黑,臉上燒灼似地劇痛,白罡一隻手已經緊緊扣住她的腦袋,壓著她往地上摔去。
那大雄寶殿足有七丈高,四周風聲颳起,端是急速,一撞之下非死即傷。她顧不得招式,緊緊去抓白罡的手,手臂上一條條血管鼓起,轉眼便由紅轉黑。
頃刻間,白罡手臂便整條發著青黑,指尖卻是半點不鬆,臉上青筋直跳,直將人狠狠砸在地上才借力飄開,緩緩落地。他將人砸向地面時到底手下留情,沒有使出全力,但小寒鴉雖及時以真氣護體,可她內功並不深厚,硬撐著爬起身來,仍是哇地吐出兩大口鮮血。
她一身紅紗裙多處破損,身上沾滿地上碎屑灰塵,臉上被白罡扣住之處被燙出水泡,又沾著方才吐出的血,看起來狼狽不堪。卻見她眼瞳緊縮,眼中帶著懼意,仍是陰慘慘地尖笑出聲。她一面抹開嘴角滲出的血,一面嘶聲道:「好,好!我不曾想到你竟然能重新練回血焰神功,可你武功雖強,卻不能贏我!」
白罡皺著眉,道:「方才若非我留手,你便已經死了。」
小寒鴉道:「你知道為何梟宮手握藥神宗毒經這麼久,卻無人練成毒功麼?因為這毒功不但對練功之人體質異常嚴苛,更是要有另一人專練另一套重黎真氣,專門為練毒功那人衝開經脈,否則必定走火入魔,丹田破裂而死。閔崇以為他能是例外,可我今早查看,他已命不久已。」
白罡冷聲道:「那又與你何干?」
小寒鴉笑道:「閔崇在蠱洞之中沒把經書燒乾淨,被我給撿著了。如今只有我一人能助他度劫,不是麼?所以你非但不能殺我,更不能傷我半分。」
卻見白罡緊皺的眉頭一點一點鬆開,朗聲大笑了起來。
小寒鴉怒道:「有什麼可笑?你以為我在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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