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未央長劍輕擺,封住南玲所有去路,臉上沒有平日的乖巧溫順,嫩白乾淨的臉孔神情空洞,彷彿一個精美的瓷娃娃,只是手裡攻擊卻未停下。南玲甩出幾隻羽翔,歲未央躲過後,抬眼面無表情的瞟了一眼揮來的扇子,沒有躲,而是伸手抓去。
南玲心中暗喜,道這還不廢了你的手。可忽然,作為半神器的扇子直接被撕開,尖銳的指甲直直戳進南玲眼裡。瑰麗的鮮血染紅了指甲和嬌嫩的臉龐,一頭如瀑白髮遮住了小半張臉。
月色下,平日乖巧動人的女孩竟像個地獄裡爬出的惡魔。
「小央!」空洞的紅色雙眸裡水光顫了顫,沒有回應。
這時,一隻有些濕潤的手蓋住了她的雙眼,輕輕把她從垂死的南玲身邊拉開,動作小心輕柔,彷彿是在對待一個脆弱的瓷器,而不是一個怪物。
「安靜點。」耳邊響起低低的呵斥聲,卻莫名帶著一股溫柔。歲未央慢慢冷靜下來,蹲坐在地上,眼淚一顆顆滴下來,都被那隻手輕輕擦去。
一股溫暖清涼的能量流進四肢百骸,一點點安撫這紛亂的思緒。歲未央握緊了手,手上尖銳的指甲消失了,那股暖融融的能量緊緊包裹著自己。終於,歲未央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隻手輕輕挪到了她背上,一下一下的拍著。
歲長安站在旁邊,臉色蒼白,想要轉過頭去,卻死死逼自己睜大眼睛。
就好像,再不多看幾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南玲帶血的嘴角扯開一抹笑,她是在用鳳族血脈中的聖力替那小傢伙驅除魔障嘛……忽然明白了,江楓剛剛的笑,還有言語是什麼意思。
笑她可悲,一眼就看出自己趕歲未央走是為了保護歲未央,卻認為做了同樣的事的洛凰是為了獨吞功勞——豈有姊姊害妹妹的理?
可是姊姊,你為何不多看看我?如果你肯,我也不至於啊……
歲未央慢慢睡著了。江楓也恰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輕輕把熟睡少女環在肩上。仰頭,望著一片漆黑的夜空。
北風減緩,點點火光飛上夜空,宛如夏夜的螢火,而後在瞬間悄然消散。
淡淡的光刺在眼皮上,歲未央醒來時,仍有一瞬的恍然。
歲長安坐在她床邊,安靜的整理東西。歲未央眨了眨眼睛,腦袋還有些疼。「師姐呢?」
歲長安默默放下東西,沒有馬上回話,凝視著她。好一會,才把手搭在歲未央脈搏上,似乎完全沒有解釋的打算。
「師姐⋯⋯怎麼了?」歲未央雙手開始發抖,其實她隱隱知道答案了,可還是抗拒著這個結局。
最後,歲長安低低嘆了口氣,眼眶泛紅,輕輕把歲未央摟在懷裡。「對不起⋯⋯」
歲未央征了征,全身劇震起來。「不要⋯⋯我不要⋯⋯」
歲長安努力憋回淚水,一遍遍地道歉著。歲未央也從細微的啜泣,變成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不要⋯⋯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我不留下來?」
歲長安緊緊抱住妹妹,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門外,凌寒微抬起了要敲門的手。猶豫一會,又收回手,望向走來的書僮墨沁。「仙子好。」
凌寒微點了點頭回禮,她今日著一身水藍色長衣,現又在冷如玉門下修習水行術法,看上去真有幾分淡然若水的氣質。手緩緩收緊,看著眼睛都哭腫了的墨沁,想了想,遞過一隻竹籃子,裡面裝了糕點,又從摸出兩塊糯米糕給墨沁:「這個籃子等你家小姐好點兒時給她。這兩塊米糕,你跟你哥哥分著吃吧。」
墨沁擦了擦淚,點頭道是。平日最貪嘴的他,此時看到糕點,卻覺得胃沉沉地,根本吃不下。什麼嘛,明明,也不熟,為什麼會掉淚呢。
看著墨沁離去的背影,凌寒微內心也有些酸楚。坦白說她跟江楓沒有特別熟,但兩個女孩兒個性都有點像,都是看著冷,但對自己人很好的。偶爾她有事找江楓,她也會幫,二人算是禮尚往來。
只是她沒想過,江楓對自己會那麼絕,那麼狠。其實她單保自己跟歲未央二人平安撤離還是可以的,她根本就不必留下來跟南玲死拚。但她默默選擇自己獨自直面危險,把撤退逃跑的機會留給師弟妹,獨自替那些居民爭取活路。可問題是,她完全沒有義務去插手那些人死活的。
大部分修道者其實到最後,對普通人都會抱有輕賤和冷漠的心態,沒想到,平日那麼傲氣的姑娘也會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的人拼命。想到這裡,嘴角流露出一抹極為苦澀的笑。
轉頭望向她跟江楓初次見面的弈棋亭,上面覆蓋了薄霜,一旁的楓樹早已掉葉掉得乾乾淨淨,只餘枝椏上晶瑩剔透的霜雪,彷彿還可以看到那人一身紅衣,執棋托腮的樣子。
冬至,葉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