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幾乎貼在眼前的螢幕,這五分鐘來亞歷山大史東雙手始終沒停下。由於鍵盤的配置和反抗軍電腦有所差異,假若是其他人,動作不可能如此熟練,但他是史東,曾在天網收容機構裡生活過好一段時日,即使令他被貼上了叛賊之名,卻也給予了他許多收穫。
儘管室內的光源昏暗,根本不適合操作電腦,但他依舊緊緊盯著螢幕,視線持續掃過數不清的文字串。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門滑開的聲響,緊接著就是沉重的腳步聲。史東不用回頭就知道來者是誰,並不打算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以很平常的語氣說道:
「怎麼這麼慢?」
「聽起來…你好像早就料到我會來?」對方回應。
「沒那麼厲害,就只是猜猜。」
史東這會終於停下雙手,轉過身面對來者。儘管近兩個月不見,蓋博瑞的外表和記憶中絲毫沒有差別,那張臉依舊掛著如同石頭般的冷漠神情,黝黑的皮膚令他看起來更加陰沉。
「這裡是Theta的骨架組裝區,」
顯然並不打算和弟弟閒話家常,蓋博瑞開始在這碩大的房間內慢慢踱步。「我們替這些被選上的人們挑選最適合的骨架組件,然後一點一點組裝起來,就成了他們日後的身體基幹。」
他走向排列在房間中央的十幾張桌台,緩步穿梭於其間。每張桌台都和一般的床板約略長寬,有些上頭是空的,其餘則平躺著一具具深黑色的金屬骨架,或是散放,或是已組裝好。蓋博瑞自顧自地慢步至一張桌旁,以略抱興趣的神情隨手拾起某個小零件。
「覺得怎麼樣?這就是人們長久以來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不怎麼樣,就只是堆機器罷了。」
史東的回答看似異常冷漠,但騙不過蓋博瑞,他能發覺這些言詞間帶著些許顫抖。
「你還不懂嗎?亞歷,人們多個世紀來渴求長生不老,渴求能夠訂製完美的肉體,而這就是答案。」他將那顆看似膝關節的零件擺回原位。「我知道你會回來,畢竟我們是兄弟,而我也很清楚你回來的目的。」
「所以你來,就為了跟我哈啦這些?」史東盯著對方,眼神少了昔日兄弟之情的輝映。
「正如我看透了你,你也很清楚我為什麼來。」蓋博瑞將桌台拋在身後,緩步上前,朝著弟弟走去。「慶幸的是,對於你這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天網並不知情,我沒讓他們知道,也不打算讓他們插手。」
「你這是要我感謝你嗎?」
「怎麼會?」蓋博瑞來到他面前,兩人四目相對。「我們是兄弟,兄弟就是會彼此照料,長久以來不都是如此?」
說罷,他伸出右手,攤開手掌示意對方:「別鬧彆扭了,把東西給我吧。」
「我沒有…」
「別試探我,亞歷,你我心知肚明!」
史東欲言又止,身子動了動,從右側口袋掏出一樣東西,隨之交到對方手裡。
「啊…Theta的晶片,用以聯繫人類大腦和機械軀幹的媒介。」蓋博瑞將那一小塊黑色的東西舉到與眼睛齊平。「雖然需要植入的晶片很多,然而這塊是主晶片,就某種角度而言,或許才是Theta真正的心臟。你拿這個想做什麼?噢,用不著馬上回答,先讓我猜猜?」
蓋博瑞故作姿態地摸了摸下巴,將那玩意握在掌心,再次走回桌台邊。
「你想從這塊晶片裡得到些什麼?嗯?資訊?情報?還是獎賞?」他將晶片輕輕地放回桌上,就擺在金屬骷髏的腦袋旁。「反抗軍應該很想得到這些東西,如果帶回去給他們,應該會得到很不錯的報償吧?但一旦進來到了這裡,就不可能再出去,我不覺得你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說罷,他再次一個箭步來到弟弟面前:「所以事到如今,你到底在期盼著些什麼?嗯?」
「希望?或是救贖?」亞歷山大史東過了好一會才擠出了這句話。「我有個想救的人,而我想…你很清楚那個人是誰。」
「哼,這種話居然會出自你嘴裡,還真的墮落了啊,亞歷。」蓋博瑞嗤之以鼻。「你我都很清楚,事情是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問一下,這句話是我哥對我說的,還是躲在他背後的那玩意?」史東冷不防打斷對方。「你知道的,我指的是披著他的皮,玩弄他的記憶,偽裝成我大哥的『那東西』。」
蓋博瑞眉毛挑了一下:「聽著,我是在給你機會,別白白浪費了它…」
「不然?你就要處分我?就像你處分掉大衛和維克特一樣?像是把垃圾扔進焚化爐?」史東瞪著對方黝黑的臉。「我全都知道,他們上了哪去,發生了什麼事!這就是你保證過的『天堂』?你曾向『我們』保證過的!」
蓋博瑞靜靜看著對方,緊接著將視線移到他身後的螢幕上。
「你在查閱這個區域的地圖,是想找些什麼?哦…原來如此…」
「我大哥不會逃避問題,他只會很直接的去找藉口,雖然有時蠻橫得讓人受不了,但這就是我大哥。」史東依舊盯著對方的雙眸。「你不是他,儘管裝得再像!」
「我覺得我們沒必要浪費時間爭論早就有答案的事實。」
「是啊,我同意,答案就在那裡。」史東自顧自地哼了一聲。「一直都在,只是我居然蠢到花了這麼久才願意去正視!」
「亞歷啊亞歷,你總是這麼多抱怨,我都聽煩了。」蓋博瑞搖搖頭。「所以你想要我怎麼樣?跟你道歉?就因為我依照規定處分了那兩個人?」
「那兩個人?他們是你的…我大哥的親信!」史東忍不住吼出聲來。「也是我們兄弟多年的老朋友,平時都是他們在替我們擺平部隊裡各種大小事!」
「嗯,我都記得。」
「你當然記得!你有我大哥的記憶!」
說到這裡,史東難得因為喉頭的焦灼而停了下來。他撇過頭去,試著壓抑住快要爆發的情緒。「你得到了他的腦,繼承了他的記憶,但就只像從對方手中接過棒子一樣,這些東西對你而言只是收在箱子裡的玩具,根本毫無意義!」
「亞歷…」
「別再用那個稱呼叫我!能那樣叫我的就只有一個人!」史東恨恨地咬著牙。「而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被你害死的!」
「別鑽牛角尖,看看你面前,難道你要否定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蓋博瑞絲毫沒有動搖。「我就在這裡,不是嗎?」
「如果蓋博瑞還在,他肯定會狠狠賞你三拳!」史東瞪著那張熟悉,但卻如金屬般冰冷的臉。「兩拳是為了大衛和維克特,剩下的一拳則是為了他自己!」
「哦?那麼…你呢?」對方依舊以冰冷的目光盯著他。「誰來替你賞我一拳?」
「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哼,就憑著你大衣底下的那把左輪?嗯?」蓋博瑞搖搖頭。「亞歷啊亞歷,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麼做一點用也沒有,只是徒然發洩怒氣。」
見到對方不作聲,他又繼續說下去:「但如果這樣能打散困擾你的烏雲,讓你更加認清事實,那我甘願承受。儘管對著我開槍吧,我不會逃也不會躲,更不會對你出手。」
無言的沉默包圍了兩人,無聲,但空氣中充滿了壓迫感。一顆汗珠從史東太陽穴緩緩流下,滑過臉頰,最後滴在腳邊的地上。過了許久,他伸手探向大衣暗袋,但中途又停了下來,手臂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看來我們是達成共識了?」
蓋博瑞動了動,靠向史東,緩緩伸出手來。史東低著頭,肩頭卻遲遲沒有傳來重量,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手平攤在自己面前,五指是張開的。
「可以交給我嗎?你知道我是指什麼。」
眼神交流了一會,史東這才從口袋裡又掏出一樣東西,默默交給對方。
「總是不忘以防萬一,嗯?」蓋博瑞將那第二塊Theta晶片握在手心。「與其擇一,不如取二,這也是我教會你的。」
「是我大哥教我的。」史東駁斥,但音量已比方才低了許多。「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像他們兩人一樣?」
「我說過了,天網對這一切都不知情,而我也很願意替你保密,所以你可以回來,回到我們身邊,回到我身邊來,就像從前一樣。」
「和從前一樣,嗯?」史東嗤笑一聲,隨即深深吐了口氣。「永遠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蓋博瑞嚴肅地盯著他:「你知道規矩的,別讓我別無選擇。」
「哼,是啊,只知道服從規矩,所以你才永遠無法成為他!」
史東說罷,雙手一攤,凝視對方的雙眼。「那麼就來吧,我準備好了。」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考慮…」
「兩個月對我來說已經很夠了,來吧!」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蓋博瑞沉默了好一會,卻遲遲等不到對方的應答,這才緩緩點頭。「如你所願。」
隨著Theta的手伸向史東的喉嚨,他一生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接近死亡。他當然不會知道,距離不遠的另一個房間裡,凱爾及威廉斯也面臨了幾乎相同的處境,有生以來頭一次正面迎向人生的終點、迎向死神,然後…
擦身而過!
隨著室內電源突如其來被切斷,眼前一暗,瞬間伸手不見五指。史東感受到對方頓了一下,儘管看不見,依舊能感受到Theta的手幾乎碰到了自己的肌膚。在這異變發生的當下,他不到半秒鐘就作出了決斷,彎下腰,低身朝門口衝了出去。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sxg42eR5X
**********************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MLHbMdf5
沉沉沉…
又一次,凱爾落入水中,隨著水花四濺,溫涼的液體也瞬間淹沒口鼻。腦中思緒一片混亂,只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充斥於全身毛細孔,就彷彿回到了遙遠記憶的彼端,許久許久以前,自己也曾被如此環抱、漂浮著。下一刻,現實出手將他拉回當下,意識到身子正不斷下沉,凱爾立即試著擺動雙手,對呼吸的渴望令他無意識張開嘴巴,隨即湧來一股鹹味。
微弱的光源透過水面,令凱爾知道游動的方向正確,拼命往上浮的同時,他也瞥見水底下有著其他動靜,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攪動著下方的一切。當即將接觸到水面的同時,如同劃破了這片沉默的空間,一隻手突如其來出現在凱爾面前,他馬上就認出手的主人,也隨即反射性伸出了右手…
「噗哈!」腦袋終於突破水面,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大口貪婪地吞食空氣。
「咳咳!你…咳!還好嗎?」貝蕾兒一手攀住邊緣,一手緊緊拉著凱爾。
「咳…還好。」
凱爾注意到四周是個水缸或巨大的水槽,某種橘黃色的液體正包圍著自己,他下意識舔了下嘴唇,隨即又是那種強烈的鹹味。
「發生…咳!…什麼事了?」
他試著回溯,那股陷入絕境的恐懼隨即湧上心頭,而這還只是頂多一分鐘前的記憶。所以…剛剛這段短短的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貝蕾兒沒回答,就只以眼神示意。凱爾抬起頭,順著那條視線一路向上,越過四層樓的高度,最後停留在天花板上的一個大洞。
「我們…」他抹去臉上的液體,在對方的牽引下慢慢游向水槽邊緣。「是我想的那樣嗎?」
「你說呢?」
對方沒有多言,就只是小心且仔細地審視四周的情況。凱爾這時聽到了某些聲響,屏氣凝神後更加清晰,彷彿是某種碰撞聲,而且是從兩人懸空的腳下,水槽底部傳來的。
「動作快!」貝蕾兒兩手撐起身子,以簡潔的動作從水槽邊緣一躍而出。
凱爾也依樣畫葫蘆,落地時腳下傳來沉悶的金屬聲響,他一個踉蹌差點跌跤,隨即被對方扶住。儘管還沒站穩,但軍人的習慣令凱爾連一秒都無法浪費,在他終於穩住身子的同時,已經掃視了周圍的環境三遍。
像是工廠一樣,這個幾百坪大小的空間裡擠滿了類似的巨型水槽,其中都是一樣的橘黃色液體,有些還持續冒著泡泡。這些水槽起碼也有兩層樓高,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是沿著外圍繞行而上的鐵梯,設置相當簡單甚至沒有扶手或圍欄,一想到剛剛只差不到一人寬就會跌落地面,凱爾不禁捏了把冷汗。
水槽底下的砰砰聲此時更加響亮,兩人使了個眼色,隨即謹慎地沿著梯子往下走去。當他們繞過約莫半個水槽,差個幾公尺就要抵達地面的同時,水槽外壁頓時在眼前不遠處爆開。
伴隨水流的噴濺,一條握拳的手臂赫然冒出,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另一條手臂也隨之現身。凱爾下意識要舉起槍來,才想起手中空空如也,只有腕上那金屬製的手銬淌著水,沿著斷裂的鍊條不斷滴落。
隨著破洞變大,水柱也如怒濤般滾滾而出,其中約略可見一個人影正試著爬出來,儘管被驚人的急流所包覆,那看似沉重的身軀卻絲毫不為所動。大概過了幾秒鐘,水勢終於減緩,兩人這才得以看清來者的容貌。那張如石膏雕像的臉緩緩轉了過來,水珠不斷順著面頰滑落而下,儘管多了道淌著血的傷口,但看似無礙。對方朝著這邊輕輕點了個頭,兩人心中的大石也隨之落下。
「搞定了?」貝蕾兒問道。
「已終結。」101型終結者平淡地回答她。
此時,凱爾才終於憶起剛剛發生的事。
在那個燈光全數熄滅的當下,自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畢竟肉眼需要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陰暗的環境,更別提是在一個密閉、全然無任何光源的空間之中。但即使如此,人依舊有著其他四種感官,尤其聽覺是完全不受影響,在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的同時,凱爾立即察覺到身後的變化。
先是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某樣重物似乎被騰空拋了出去,狠狠摔落不遠處的地面。然後是其他複數的足音與無意義的叫喊,伴隨上膛的聲響,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槍聲。由於看不見任何東西,凱爾只得本能地趴在地面,而一旁的氣息令他知道威廉斯也作出了相同的應對,兩人就這樣緊緊貼在地上,甚至能感受到子彈從頭上呼嘯而過。
藉由對面槍口不斷冒出的火光,凱爾瞥見我方的終結者恢復了行動能力,此刻正和一名敵方終結者緊抓著彼此,誰也不讓誰。儘管乍看下像是兩座不動的雕像,但凱爾知道雙方是勢均力敵,一時之間無法分出勝負。在此同時,房內另一側仍不斷送出子彈,瞄準的顯然是我方的終結者,但101型也很聰明,正利用著對手作為現成的盾牌。
砲火的來源想當然耳是巴恩斯和德瑞克!凱爾一想到這件事實腦子就亂哄哄,口乾舌燥,雙眼也開始發熱…
我方終結者猛然一個施力,看似無盡的僵持瞬間被打破,敵手整個身子向後被拋飛,硬生生撞在房間中央那台改造機器上頭。終於空出了雙手,101型卸下肩頭的等離子步槍,一個箭步上前,如同一座堡壘,挺身擋在他們與敵人之間。即便身子不斷因中彈而晃動,但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手中步槍持續擊發,不留情地將青色光束送向敵方陣營。
「手!」
不具情感的聲音簡潔有力,凱爾連忙伸出手去,馬上感受到了一股力道,伴隨金屬碎裂的聲音,雙手也回復了自由。同樣清脆的聲音又響了一次,凱爾隨即感覺到威廉斯靠了過來,兩人緊緊縮在終結者身後,避開前方的槍林彈雨。
「武器!」她大喊。
「不行,沒有機會。」終結者否決了她的提議。「只能撤。」
「我們無路可退!」凱爾也大喊。
後頭的入口看似已封死,再加上即使出了這房間,外頭也等著更多的Theta,他當下真的感到窮途末路。
「只有一條路。」終結者以厚重的聲音回應了他。「準備落下!」
「什麼?」
沒來得及反應,伴隨驚人的撞擊聲,腳底傳來劇烈震動,隨即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某樣東西硬生碎裂,凱爾瞬間感到身子騰空,緊接著就是不願回想起的墜落過程。
回憶結束,他將手探向右額頭,上頭有個明顯的腫包。肯定是在落下的途中撞到了東西,才造成短暫失憶,凱爾此刻終於搞懂了一切。上方就是被終結者花了三拳擊破了的地板,意味那裡就是剛剛駁火的房間,凱爾心頭一緊,連忙盯著那塊黑洞猛瞧,但過了好一會,都不見上方有任何動靜。
「沒有追兵?」
貝蕾兒提出了他心中的疑問,而終結者也馬上回答:「沒有。」
說完,它回過頭看著液體已經幾乎流光的巨大水槽內部,再次開口。
「唯一一同落下的機體已被終結,不再造成威脅。」
「機體?一同落下?」凱爾想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有一台終結者也掉下來了?你幹掉它了?」
「已終結。」101型又重複了一次,緊接著轉身走進水槽。
凱爾立即跟上去,稍稍朝裡面探個頭,然後馬上就後悔了。終結者站在另一側面對著自己,手中還提了一顆頭顱,嚴格來說是具有血肉的人頭並拖了條金屬的脊椎,還不斷滴落著鮮紅的血水。
無視臉色大變的凱爾,終結者就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來,並舉起那顆頭,再次開口以平淡的語調說道:「機能確認已停止。」
視線越過它的肩膀,可看到那台終結者的身軀就倒臥在後方角落,一樣是體無完膚,顯然方才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打鬥。逼著自己仔細又瞧了一眼,凱爾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那是台800型終結者。
「如果對手是Theta的話,你也會…」見到對方有些狐疑的目光,他隨即揮了揮手。「算了,當我沒問。」
一旁的貝蕾兒也靠了過來,她也很明白凱爾在顧慮著什麼,但並沒有多說一句話,就只是側身鑽進水槽裡,很快地從中拖出一樣東西。凱爾認出那是這段路上始終被終結者牽在身後的那個帶輪箱子,它也一同從上頭落了下來。
「來幫我清點武器,」她蹲下身,以熟練的動作撬開卡榫,翻開箱蓋。「共兩把等離子步槍、一把卡賓步槍、五把手槍、二十輪的子彈…」
「等等!」凱爾注意到了對方異常的冷靜態度。「妳還好嗎?」
「你是指什麼?如果是指身體的話,我沒有中彈,頂多只有一些瘀青…」她頭也不抬。
「妳知道我是指什麼。」
凱爾將手放到對方肩上,貝蕾兒威廉斯隨即像是觸電了般停下一切動作。「不只是妳,我也一樣,妳不需要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透過手掌傳來的感觸,他明白貝蕾兒正在微微顫抖,不只是她,凱爾自己也正咬著牙,竭盡所能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火。
「我們得快走,追兵很快就到。」
終結者絲毫沒有,也不可能察覺這異樣的氛圍,很快從箱內取出一把手槍,仔細檢視。「只挑輕便的,剩餘會增加重量。」
「喂!」凱爾焦躁地打斷它。「你是不能安靜個半分鐘?」
終結者不解地看著他:「時間相當急迫,半分鐘就可能影響大局…」
「噢,拜託!」
「他是對的!」貝蕾兒打斷凱爾。「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天曉得我們能撐多久。」
「但…」凱爾說到一半就注意到她的眼神,之中存在著痛苦、悲傷、憤怒的情緒,但全都被一股無言的堅強給壓了下去。「…知道了。」
他也默默地挑完裝備,隨即起身:「所以是怎麼回事?這是停電嗎?」
「有東西阻斷了電力系統,如果是一般的停電,不會花這麼久的時間無法修復。」終結者難得說出一段有條理的解釋。
「所以這是意外,還是…」
還是有人在幫我們?凱爾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又硬生生吞了回去,畢竟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天馬行空。
「誰知道呢?」貝蕾兒將一把手槍收入腰際。「至少我們暫時脫困了,就只是這樣。」
「只要沒離開這座城,就稱不上脫困。」終結者冷漠地說。「在斷電之下,許多機具都無法啟動,包含門在內,這將會阻礙脫逃的速度。」
「我同意。」女軍官點頭。
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走?凱爾再次掃視這個碩大的空間,透過緊急照明系統的紅色微光,發現兩側各有一扇門。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面對凱爾的詢問,終結者很快就有了答案:「培養液的儲存場,過濾或儲備都是在這裡進行。」
「什麼的培養液?」
「終結者的,」貝蕾兒比凱爾更快進入狀況。「上面那些Theta就是靠著這些培養身上的組織和肌肉,從這個量來看,足以養上好幾打軍隊了。」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底下有這些水槽,可以藉著這樣接住我們?」
「不,我不知道。」終結者的回答令凱爾瞪大眼睛。「這只是當下最合邏輯的決定。」
「給我等一下,你是說你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擅自打破地板,隨我們自行掉下來?」
「這是最合邏輯的決定。」機器人讀稿般又重複了一次。「當時敵方已重整陣勢,馬上就會發動圍攻,黑暗的環境對我方極不利,且沒有任何其他的出路。」
「噢,那如果我們就這樣摔死了怎麼辦?」凱爾突然體悟了生死一瞬間的意義。
「有35%的生存機率,」不等對方反應,終結者又繼續說。「留在上面則僅剩10%的機率,不是被俘虜,就是被終結。」
「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嗯?」
終結者顯然不明白威廉斯的意思,對她投以疑惑的目光,對方只能揮揮手,將等離子步槍背到肩上,站起身來。
「話說回來,」凱爾將最後兩顆手榴彈收進外套的暗袋。「你是怎麼醒過來的?」
說到這邊,他又馬上修正:「我是指開機,你剛剛不是被強制關機了?」
「並非關機,只是遭限。」終結者又說出難以理解的言詞。「我的行為許可遭到強制取消,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原來如此,」貝蕾兒馬上抓到重點。「所以停電的當下就解除了,因為那種『關閉訊號』必須不斷地持續送出才會有作用。」
她的話點醒了凱爾,回溯四年前的記憶,好像的確有這麼回事。101型看著她,也點了點頭。
到底是誰?又是為了什麼目的?仔細想想,這場停電怎麼看都不像是意外,難道說真的有人在暗中幫著自己?凱爾沉思了好一會才抬起頭,這才注意到其他兩人都盯著他看。
「要走了嗎?」
「這得問你才對,」貝蕾兒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才是領隊,記得嗎?」
「…妳說了算。」他又望了那個箱子一眼,裡頭就只剩下一些不方便攜帶的彈藥。「我們必須找路回到地面上去,但當下要務得先離開這裡才行。」
三人選擇了廠房東側的入口,確認門板對面沒有任何動靜,凱爾試了試按鈕,想當然耳沒有反應。
「你是對的,沒有電源,什麼都不能用。」他瞥了終結者一眼。「但這也是好事,意味著敵方也跟我們一樣不方便行動。」
「唯一的差別就是他們有地主優勢,不像我們這樣被陌生環境搞得團團轉。」貝蕾兒補充。
「所以我們得減少這個弱項造成的影響,別走大馬路。」
藉著緊急照明的微弱紅光,凱爾開始觀察起門旁的牆面。「找找有沒有中空的地方,或是更直接一點,像是通風口之類的東西。」
應他的指令,威廉斯與終結者也開始四下探查,彼此有默契地相互協力。終結者負責翻開堆放在地上的雜物,威廉斯上尉不時試著敲打牆面,凱爾則仔細重複檢查,就連角落也不放過。忙了好一會,終於在離地有三公尺高的位置發現了一個被細密網格封住的通風管。
「幫我一下。」
順著凱爾的指示,終結者應聲上前,雙手交疊作為立足點,將他整個人抬了上去。
「就這樣別動!」凱爾掏出萬能小刀,開始轉動封蓋旁的螺絲,而終結者也完全順著他的命令,盡職地作為現成的台階,一動也不動。
過了好一會,通風口終於被打了開來,凱爾探了探確定沒問題,威廉斯隨即主動上前,但被對方阻止。
「讓他打頭陣,妳殿後。」
凱爾這邊所謂的「他」指的當然是終結者,或許就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對這台機器人的態度比起幾天前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
正如所料,通風管相當狹窄,僅能讓一個人縮著肩勉強通過。凱爾原本還擔心終結者會爬到一半卡在中間,或是突然因重量而壓垮整個管線,但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多慮,對方的行動甚至比他們兩人來得迅速且流暢,很快就抵達了另一邊,無聲地鬆開了那側的封蓋。
在機器人的協助下,他也從離地有段距離的出口一躍而下,然後緊接著是威廉斯。小心打量四周後,發現這裡是個走道,一樣沒有人影,只有牆面上持續閃爍、忽明忽暗的紅光。
「有任何敵人的跡象嗎?」為以防萬一,凱爾還是問了一下。
「沒有。」終結者很乾脆地回答。
「怪了,就算是停電,也不應該這樣…」
貝蕾兒的疑慮也同樣纏繞在凱爾心中,儘管沒有為此多言,兩人卻也已經猜到彼此的想法。凱爾再次下達指示,一樣由終結者打前鋒,三人以一路縱隊悄聲地沿著牆壁向前行。停電的漆黑環境對肉眼相當不利,此刻只能仰賴機器人的紅外線視野,凱爾對於此行居然沒有帶著夜視鏡這件事感到相當懊惱。
「停!」前頭的終結者突然停下腳步,害他差點撞上。「有人。」
這個位置正好是兩條走道的交會點,而另一條走道的黑暗深處的確傳來了些微的腳步聲,凱爾和貝蕾兒交換了眼神,隨即緊貼著牆壁,雙手緊握上了膛的武器。
儘管心臟砰砰跳,汗珠也陸續滑下面頰,但繃緊了神經的他依舊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那個敵人的腳步,該怎麼說呢?聽起來有些不穩,甚至走走停停,彷彿是在躲避或是避開什麼人的追蹤,就像…他們自己一樣!
足音愈來愈近,凱爾甚至能從中聽出某種熟悉感,他與貝蕾兒再次交換眼神,紛紛放下手中的槍,輕聲指示終結者待會的行動。
「…啊!」
一如所料,對方停在轉角前,試圖探頭查看這邊的動靜,瞬間就被突然殺出的終結者一把揪住衣領,像是對付小孩一樣連拖帶拉到他們面前來。
「噢,這下看看是誰變成小老鼠啦?」凱爾用手槍抵住來者的下巴。
「沒有其他人,他是獨自行動的。」終結者朝著黑暗的走道探了一眼,隨即回報。
「所以說,眼前最要緊的就是該如何料理這傢伙了,」
貝蕾兒威廉斯從對方腰際抽出沙漠之鷹,故意卸下彈匣又隨即大力一拍將之歸位。「你說是吧?史東少尉?」
不等亞歷山大史東開口,凱爾更用力將槍口往上抵,壓得對方下巴嘎吱作響:「給你三秒鐘解釋我為啥不能扣下板機!1、2…」
「我沒背叛你們!」史東幾乎是咬著牙吼出來的。「我對天發誓,我也痛恨天網!」
「噢,但是他們知道我們會來,你應該早就知情了吧?」貝蕾兒也將槍口對準他的額頭。「更別說你把我們當成誘餌,好掩護自己潛進來!」
凱爾的怒火已經升到了喉頭,若不是還有話想問,他真的很想直接扣下板機一了百了。
「對!你們說的都對!」史東這會居然連辯解都懶了。「但你們也是在利用我!不是嗎?你我都很清楚,這就是場彼此利用的遊戲,只有這樣才能活著出去!」
「我們當然會活著出去,至於你,就不能保證了!」
凱爾不斷在心中咒罵,他此刻實在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直接讓這傢伙在下水道被滾滾大水捲走,假若當下作出那樣的決定,搞不好現在就不會被害得這麼慘了。
「哼!你們想出去?別開玩笑了,就我來看,你們連一步都踏不出中樞城域!」
「中樞城域?」
「是啊,中樞城域,你該不會連自己現在是在哪都搞不清楚吧?」
原本一直以為身處的位置還是在主體城域,但史東這句話一下就推翻了凱爾的既有認知,他不禁愣了一下,抵著對方的槍口也無意識地鬆了下來。
「聽你的口氣,好像只有你才能出得去一樣?」
「廢話!」史東不耐地回應貝蕾兒。「你們之中有誰瞭解這塊區域?啊?沒有人!」
他又繼續說下去:「我可是看過了整區的地圖,知道該怎麼走才最安全!」
「所以你照著這條所謂的安全路徑走,結果就被我們俘虜了?」
「哼!省省嘴皮子吧,我是自願涉險的!」他瞪著凱爾。「如果要逃出去,我隨便想想就有三四條路徑,但那不是我的目的…」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麼?這裡頭有著什麼東西是你想找的?」貝蕾兒打斷他。
原以為那條蛇又會故弄玄虛,但這次他馬上就開口:「和你們一樣!約翰康納!」
「康納並不在這裡…」
「他在!」史東再次恨恨地瞪了凱爾一眼。「就憑著螢幕上那傢伙的口舌伎倆,你們就信以為真了?」
「天網沒有理由留他活口到現在…」
「噢,你以為天網抓康納就只為了要打擊反抗軍?真是大錯特錯!天網有它真正的目的,為了那個目的必須保持康納活著,不過我現在不會再多透露一個字,除非你們把槍口轉到別的地方去!」
凱爾和貝蕾兒互看一眼,慢慢放下了手上的槍,只剩終結者依舊從後方揪著史東的衣領,以防萬一。
「好,那讓我們現在好好談談。」貝蕾兒盯著他。「你說康納在這裡,就在這棟建築的深處,對吧?而這始終都是你的目的,你真的是為了救他而冒這個險的?」
「其實…只是備案,」史東顧作姿態地撥了撥頭髮。「我有另一個目的,但已經失敗了,只好把這件事擺到第一位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過了,因為我痛恨天網!」他在痛恨這兩個字多施加了力道。「總之,廢話少說,我們現在有著相同的目的,而且這場遊戲也還沒結束,我們還是能彼此利用!你們利用我找到康納,我利用你們活著出去,誰也不欠誰,如何?」
史東的言詞相當刺耳,但凱爾無法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正如其所言,看來他們如今又在同一條船上了。顯然察覺到了對方的猶疑,史東這會又提高音量:
「別再浪費時間了!快點決定,你我都知道天網不可能放任我們在他的城市裡隨處亂竄!」
「說到這個,我們一路上都沒遇到追兵…」凱爾又凝神聽了一會,四周依舊寂靜無聲。「這只代表了一件事,你很清楚,所以才急著想跟我們聯手。」
「哼,看來你沒外表上看來的那麼蠢嘛,瑞斯大兵!」史東又恢復了狡猾的神色。「你說的沒錯,天網遲遲沒派出追兵,就只有一個原因…」
刻意頓了一下,他這才說出眾人已有共識的結論:「因為…沒‧必‧要!」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ncQcnmiMI
一般來說,所謂的「沒必要」可能代表了很多事。
區域性停電不會影響到個體終結者的行動能力,從之前的交火就足以證明這點,無論800型或是Theta都一樣,作戰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天網當然不笨,遲遲沒有派出追兵,一方面可能是受限於環境的停電,但更合理的解釋是天網並不急著抓回他們,換句話來說,天網認為他們始終逃不出手掌心。這當然並不是好事,或許考量到這裡是中樞城域不適合作為戰場,所以儘管室內沒有被分派追兵,但外頭肯定部署了相當的兵力,令他們插翅難飛。
和史東達成了協議,一行人改變原先脫逃的計畫,照著他的描述一路往裡面走。儘管仍彼此猜忌,但有件事無庸置疑,史東並非天網同路人,否則就不會隻身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當他提到天網時,那種咬牙切齒的恨意無疑是發自內心的,這點就連凱爾都無法否認。
電力始終沒有恢復,這情形相當異常,就連終結者也沒有合理的解釋。一行四人就這樣持續在漆黑的走道間穿梭,儘管沒有遇上其他機器人,但偶爾會出現漂浮在半空中的探測器,此時眾人就躲在視線死角,緊靠著牆屏住氣息,待那些飛行攝影機慢慢沿著既定的巡邏路線與他們擦身而過。
兩指向前代表前進,舉起握拳代表止步,這路上他們就僅以手勢溝通,將被發現的機會減到最低,但在光源不足的環境下,這需要相當的集中力。過了不知多久,凱爾漸漸感到焦躁,喉嚨也開始乾涸。水壺中的水只剩下一點點,不能隨便喝掉,光想到這樣就讓他更加不耐,也覺得更渴。所以當史東說前面沒路,得再爬通風管的時候,他簡直氣到要抓狂。
隨著終結者將氣閘卸下,他們再次陸續鑽進狹窄的通道空間。和先前一樣,裡頭有著少許的灰塵和蜘蛛絲,不流通的空氣幾乎令人窒息,但由於只能靠著史東的記憶去前進,凱爾也只好咬牙硬撐。
這趟路途,他和貝蕾兒都有著某種默契,彼此都不提起「那件事」,畢竟那實在太痛,可謂椎心刺骨。但凱爾已經思考過了無數次,假如天網真的派人來追自己,那「他們」肯定是不二人選,一個是曾經的血親,另一個長年來的前輩、老師,兩人都是可稱為「兄長」的存在。貝蕾兒肯定也一樣,但堅強的她照慣例將這股情緒壓抑了下去,即使如此,凱爾依舊能從細微的表情察覺到她的動搖。
等時候到了,他們真的會殺我嗎?這是他路上不斷思索著的疑問。
即使當下燈光全無,但藉由交戰的火光,凱爾很清楚對方使用的是傳統的子彈。相較於殺傷力強大的等離子武器,這樣的配備似乎太過保守,加上當時他們的攻擊標的始終是101型終結者,彷彿暗示了他們是以留下活口為優先事項?
通風管道一路斜向下,爬著爬著,就抵達了下一層。轉過個彎,右手邊嵌著許多不知用途的管線,而左手邊則有著一整面的細密網格,可清楚看到外頭的走廊。隨著前方終結者停下動作,凱爾也聽見細微的嗡嗡聲,立即示意後方兩人,慢慢退至陰暗處,前頭的終結者則率先抵達另一側,在轉角處靜靜等待。不久,嗡嗡聲變大,透過那面網格,他們見到熟悉的探照燈掃過走廊的地板,很快地又消失在黑暗深處。確定探測器已遠離,凱爾這才繼續動身,迅速跟上前頭的終結者。
「這裡平時都沒有部署機器人嗎?」一路上就只遇到這些飛行攝影機,凱爾不禁碎碎念了起來。
「沒有必要,」後方史東的冷漠聲音回答了他。「有誰會在『不可能有入侵者』的地方擺上一堆武器,你嗎?」
凱爾哼了一聲。順著通風管線,眾人又下了一層樓,照著史東的指示,他們轉過幾個彎來到一個較寬敞的空間,接著他要大家停下來。
「應該就是這裡。」透過腳下一個百葉窗蓋,史東觀察著外頭的情形。
「應該?能給個較精確的回答嗎?」
「至少我看東西是過目不忘,地圖告訴我是這裡。」對方無視凱爾的諷刺,直接對終結者道。「打開它,該出去透透氣了。」
由於101型並沒有被設定服從史東的命令,因此就只是默默蹲在原處不動,凱爾於是又重複了這句指令,機器人這才出手鬆開百葉蓋。隨著蓋子被移開,四個人陸續從天花板上跳了下來,立即見到一道門聳立在面前。
「就是這裡,」在別人開口發問之前,史東就先行回答。「這就是我們這趟旅程的終點。」
「康納就被關在裡面?」貝蕾兒皺著眉頭,還是對他的話持保留態度。
「你應該知道沒電是開不了門的吧?」凱爾拍掉沾在頭髮上的蜘蛛絲。「又沒看到通風口之類的東西,你是要我們怎麼進去?」
史東就只是聳了聳肩,凱爾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試著徒手拉開門板,但無論他怎麼使出渾身解數,那金屬製的厚重門板依舊紋風不動。看到這種情形,一旁的女隊友忍不住開口:
「夠了夠了,你是不是忘了些什麼?」
「啊?妳是指?」凱爾滿頭大汗,終於鬆開手來,拼命給紅透了的指尖吹氣。
「有個人比你更適合這差事。」
她朝著一旁歪了歪頭:「你打得開這扇門嗎?」
「確認。」終結者大步上前,一個伸手,一個動作,隨著刺耳的嘎吱聲,那扇緊閉的門馬上就左右分了開去,眾人的鼻腔隨即充斥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給我等一下,你一直都可以輕易打開這些門?」凱爾遮著鼻子問道。「那剛剛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因為你沒有要求。」機器人的回答依舊簡潔無比。
凱爾見狀只得摸著鼻子苦笑,搖了搖頭,指示對方先行探查房內的情況。終結者將上半身探進門內,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後,很快就有了回報。
「安全。」
「你確定嗎?沒有終結者或Theta之類的?」長久養成的謹慎習慣,凱爾還是多確認了一次。
「沒有可行動的。」
「啊?什麼意思?」
這句回答令凱爾一下子摸不著頭緒,但就在他再次發問前,後頭的史東卻先行開口。
「你看了就知道,不過…先做好心理準備。」他的語氣沒了以往的輕挑,卻蘊含著某種沉重的氣息。
「你這是什麼意思?門的後面有著些什麼?」貝蕾兒也問道。
「…我憎恨天網的理由。」
史東只拋下這句話,隨即頭也不回率先跨進門內。儘管帶著疑問,但沒有任何在此止步的理由,交換了眼神後,凱爾及貝蕾兒也在終結者的帶領下走進房內,那股濃濃的惡臭撲鼻而來,厚重到令人忍不住遮住口鼻。
「…我認得這股味道。」
「啊?」貝蕾兒轉頭看著凱爾。
「當初在下水道時,我就是聞到這樣的臭味。」
確認四下無人,凱爾這才摸出小型手電筒,按下開關,隨即脫口而出:「我的天哪…」
世界上任何言語及文字,都不足以形容眼前所見,最簡單的形容,或許就是「地獄」這個詞。
「這是什麼地方?」順著手電筒的光束,貝蕾兒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
「屠宰場,我想這是最貼切的形容。」史東冷冷地回答。
如同字面的意味,從門口直線朝內看去,兩邊的牆上掛滿了一排排的鐵架子,上頭或多或少吊了一兩具的軀幹,帶有皮膚、肌肉、甚至是毛髮,即使室內光線極差,依舊能辨識出那是人類的肢體,至少…曾經是。
「嗚…」凱爾使勁摀住嘴巴,但並不是因為臭味,而是下意識在阻止自己反胃。
那些凌亂的殘肢隨著開門時產生的氣流而搖晃擺盪,已乾涸的血液凝結成深褐色的塊狀,或是浸染於肉塊、或是沾黏於鐵鉤、或是散佈在地面上,即使屏住呼吸,鼻腔裡依舊充斥著血腥味。
這個像是機房般的空間,中央是一座座的實驗桌台,之所以用「座」來形容,是因為它們並非整齊劃一的排列,而是有著相當獨特的設計。房內至少有二十張桌子,每四張排列成十字,圍繞著一個大型的實驗機台。機台上長滿了許多不清楚用途的機械手臂,或大或小、或長或短,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各支手臂的頂端都佈滿了銳利的刀械,種類多到數不清,令人瞠目結舌。
這些無庸置疑是「解剖台」,也沾滿了乾涸、不知已堆疊了幾層的人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過一張張的桌面,上頭有些是空的,有些則躺了人。凱爾壯起膽子,靠近點觀察,發現那些人全都有著機械的肢幹,或是手臂、或是腿足,甚至有的人半顆腦袋都是金屬。正當他想看得更仔細,解剖台上的人卻突然動了起來,還發出呻吟。
無預警被嚇了一大跳,凱爾反射性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撞倒貝蕾兒,好在她反應夠快,跨足站穩的同時也幫忙扶住了凱爾。
「他們還活著!」凱爾幾乎要大喊出聲。「這些人都還活著!」
「斷電令麻醉劑無法持續供給,效力減退而導致他們甦醒。」
一時感到昏頭轉向的凱爾當然聽不進終結者的解釋詞句,若沒有貝蕾兒的攙扶,他恐怕已經跌倒在地。此刻的他就只是如同壞掉的收音機般,拼命重複著同一句話:還活著!他們還活著!
「這是怎麼回事?」身為長者,僅管表現得比凱爾要來得冷靜,但貝蕾兒看來也已快到達極限。「天網對這些人做了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說到這邊,她突然停了下來,冷汗緩緩流下後背。史東冷眼看著她,點頭證實了對方的推測:「這些就是進城來的人,至少是一部分。」
「什麼意思?」佈滿血腥及鐵銹味的空氣快令人窒息,凱爾已經感覺到胃在翻攪。「你說,天網說要將人改造成『新人類』,全都是一場幌子?」
「一半一半。」史東的語氣相當冷酷,冷酷到幾乎聽不出他的情緒起伏。「天網的確會將人改造成…他們稱之為新世界的住民,但並不是全部,只有資格符合的人才會如願成為Theta,至於其他不符合的…」
他意有所指地攤開雙臂,意味言下之意包含在場的一切:「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
左手邊桌上的一名受害者發出了嗚咽的聲音,但由於喉嚨被切開了一個口,所以始終無法吐出一個字來。不僅如此,凱爾還能從他身上各處看到不同手術的痕跡,有些被釘入粗糙的補丁,有些則顯然曾被反覆切開過。
「什麼…符合不符合資格…」貝蕾兒眼框泛紅,幾乎止不住要掉下淚來。「人命也有分貴賤嗎?」
「對那台電腦而言,區別的方式很簡單。」史東淡淡地說道。「有生產力、有創造力、有領導力的人,才是它要的。至於老的、弱的、甚至是才能平庸的,都是不必要而可以割捨的。畢竟這是個機械的社會,這些人可輕易被機器取代,所以,你們現在見到的就是他們的剩餘價值。」
說到這邊,他又補上一句:「天網不會浪費任何資源,更別說任何可用的素材。」
「作為實驗品?」
凱爾這會真的撐不住了,他衝到角落去,大口大口吐出混雜了胃酸的白稠液體。
「所以,天網才會設定所謂的遊戲規則,限制進城的人數,就為了慢慢篩選?」
「妳說呢?藉著這些人身上所進行的實驗,他們得以將Theta以及終結者改良得更加完善,而他們身上的組織與器官也可作為其他Theta之用,移植手術再常見不過。」史東繼續說道。「就像我剛剛說的,對天網而言這就是這些人剩餘的最後價值,那些老的、弱的、病的,還有不忠的,相信天網也將之視為一種懲罰手段…」
「不忠?」貝蕾兒威廉斯問道。
「妳以為每個投靠天網的人都是誠心悅服?」史東又哼了一聲。「那電腦非常聰明,你根本瞞不過它。只要你對它架構的理想世界露出一絲懷疑,或是想脫離,回歸外頭的生活,那它往往就會先一步出手。」
「那你是怎麼…」
「天網就像是條蛇,而我最了解蛇。」他冷冷笑了一聲。「而且蓋博瑞…或說那個穿著蓋博瑞人皮的東西,它對我睜隻眼閉隻眼,這或許…也是那玩意僅存的一點人性。」
「你說…披著人皮?」遮著嘴的凱爾搖搖晃晃走回來,眉頭深鎖。「所以這就是你逃離天網的真正原因?」
「哼,沒有人會在明知會被屠宰還繼續呆呆待在屠宰場吧?況且即便沒被送上解剖桌…」
「你也會恐懼『現在的自己』就這樣消失了。」貝蕾兒接了下去。「這就是Theta計畫的真相,人類從來都無法成為自己的主人…」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空氣有如千斤般沉重,壓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中尉…」
無比微弱的聲音,如同小蟲的細鳴般流入眾人耳裡。「貝蕾兒…威廉斯…中尉。」
當事人身子一震,連忙轉身,循著聲音來源,視線穿過一具具的人體,最後停在不遠處的一張解剖台上。
「…貝蕾兒威廉斯中尉,是妳嗎?」
乾癟的嘴唇持續蠕動著,盡可能吐出最完整的字句。那是個老人,宛如風中殘燭的身體枯瘦無比,和其他的實驗品一樣,身上也滿是難以形容的受試痕跡。一顆眼珠被挖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屬的機器眼球,整條左手被硬生生改裝成細長且畸形的機械臂,一看就知道根本不該裝在人身上,更悲慘的是,他的腰椎也已經不見蹤影,一條粗寬的油壓支架鳩佔鵲巢,硬是取代了原先的骨骼和血肉。
「是妳嗎?貝蕾兒威廉斯…」
乾枯的聲音仍在低喃,她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毫無顧忌地緊緊握住老人那唯一堪稱完好的右手:「是我,達奇先生,我就在這裡!」
半年前,兩人曾在西雅圖有過一面之緣,但誰也想不到,再次見面時卻是這樣的情景。達奇老先生試著坐起身子,但無奈早已失去功用的下半身根本使不出力來,只能轉頭面向蹲低了身子的貝蕾兒。
「威廉斯中尉…妳怎麼會在這裡?難道說…妳也…」
「不,我沒有被抓,我是來這裡救…」說到這裡,她突然語塞。
「那就好…」老人似乎早已失去了視力,只能盡力握著對方的手。「達米安呢?他還好嗎?」
「你不用擔心,他人很好,很…安全。」
「呵…妳還真…不會說謊。」老人的嘴角浮出一抹苦笑。「但他還活著,對吧?」
凱爾他們也默默靠了過來,靜靜地站在那邊看著這令人鼻酸的一幕。
「他當然還活著,活得很好!你…用不著操心。」貝蕾兒低下頭,咬著牙硬是將眼淚吞回肚子裡。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彷彿是在安慰自己般,將這句話持續重複了無數次,過了許久才又對貝蕾兒開口。「威廉斯中尉…」
「我在這裡!」她馬上回應。
「看看他們…對我做了些什麼…」蒼老的面容如今看起來更加憔悴。「這就是…你們之所以要繼續奮戰的理由…」
「是的,我們一定…一定會打贏這場戰爭!」
「希望妳答應我兩件事…」儘管沒了眼睛,達奇的眼窩裡依舊緩緩流出淚水,沿著機械眼珠的邊緣滑下面頰。「幫我…照顧好達米安,確保他能平安長大…我希望,他能親眼見到…那個和平的世界。」
「…我知道了,」貝蕾兒施加了力道,彷彿是透過緊握著的手將意念傳達給對方「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我保證!」
「妳的保證…等同誓言,可別忘記了。」老人張口,咳了好幾下。「…至於第二件事…」
「…我明白。」
貝蕾兒放開手,站起身來,抬頭和凱爾眼神交會,後者能明顯感覺到那之中存在的各種情緒,悲傷、憤怒,以及堅定的意志。在大家的注視下,她抽出配槍,將槍口對準老人的額頭。隨著一聲槍響,馬上就結束了,貝蕾兒並沒有收起槍來,相反地她走向其他也飽受折磨的受害者,一個個了結了他們的痛苦。
完成了工作的貝蕾兒威廉斯默默走過眾人面前,頭也不回地繼續朝房間另一端走去。儘管沒有對話,但她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凱爾也隨即跟上,他們得完成來這裡的目的。
「哼!真是浪費,那麼多顆子彈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後頭的史東不屑地碎碎唸道,相信當事人肯定聽見了,但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反應,凱爾知道她現在的感受,明白她剛剛所下定了的決心。
「喂,康納真的在這裡嗎?」凱爾對著史東問道。
「繼續走下去就對了!」對方不耐地回應。「就在盡頭那邊,除非地圖騙我。」
這機房相當大,他們又走了約莫一分多鐘,這才見到前方微微透出一些光源。那是種淺藍色的光,帶有著些許柔和、卻又令人感到冰冷的色澤。藉著手電筒的光束,眾人看清楚那是一整排躺在地上的金屬膠囊,表面反射著銀色的光澤,而藍色的微光則是從玻璃蓋子裡透出來的,當眾人愈走愈近,也能漸漸看清裡頭的內容物…
「噢…天哪…」緊跟著貝蕾兒,凱爾也不自主地快步上前。「噢,天哪!」
這一整排的容器中,絕大部分是空的,但其中兩個顯然有東西在,隨著心臟愈跳愈快,貝蕾兒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抹去透明蓋子上沾附的水珠。
「…我們找到他了!」凱爾拼命壓抑情緒,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話來。
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容器裡躺著一個人,而那張臉是如此地熟悉,如此地讓人激動不已。如同一具時間停止了的雕像,昔日的反抗軍領袖,約翰康納雙眼緊閉,額頭上黏貼了許多不知名的線路,口鼻則罩著某種連接了管子的呼吸器。有著規律、隨著時間而持續微微起伏的胸膛,讓大家明白他還活著,只是陷入了某種深沉睡眠,或說得更精確一點,冬眠。
「他還活著!」凱爾脫口而出。
「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史東深吸了一口氣,如同終於放下重擔。「這是種低溫艙,天網用來收容那些重要、或是還有些利用價值的囚犯,極低的溫度可以抑制住細胞的活動,所以對被關進去的人來說,度年如度日,一切就像是睡了場覺。」
凱爾伸手抹去旁邊另一個冬眠膠囊玻璃上的霧珠,發現裡頭躺著的也是個熟悉的面孔,之前被終結者給帶走了的卡特神父,顯然說什麼要送他出城去全都是謊言。
「好冰…」他凝視著剛接觸了玻璃面的手掌心,正微微發紅。
「我們得救他們出來,而且要快!」貝蕾兒看著膠囊側面的儀表板,上頭持續閃著讓人覺得很不妙的紅光。「雖然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肯定不是好事。」
「這是代表螫伏系統即將解除。」終結者很快地回答。「由於電力中斷的影響,備用電源不足以支撐冷凍裝置過於龐大的消耗…」
「拜託你說白話!」
「他們就要醒了。」機器人看著凱爾。
所以這難道不是好事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終結者又吐出一段話來:「假若沒有經過正常程序甦醒,將可能會造成組織細胞,尤其腦細胞無法修復的傷害。」
「簡單來說就是要照著規矩去解凍!」史東不耐地說。「所以快說該怎麼做,好讓我們把他從這睡袋裡拖出來!」
「不知道。」
對於這樣的回答,三個人的反應是瞪大了眼睛。
「我並不具備操作該裝置的程式,無法解除其系統設定。」說完,終結者就站在原地不動,像是在等待下一個指示。
「噢,這真是太棒了!」史東大力在額頭一拍。「費盡千辛萬苦,大老遠終於來到這裡,卻敗在沒有一台沒有說明書的冰箱?」
「還剩下多少時間?」貝蕾兒急忙問道。
「最多十分鐘,」終結者看著裝置上頭愈閃愈急的燈光,然後又觀察康納的面容。「根據眼球的活動,他已經進入淺層睡眠,假若低溫環境遲遲沒解除…」
砰!
只見凱爾高舉著步槍,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就再次以槍托重擊玻璃蓋。
砰!
這聲比剛才更加響亮,但厚實的玻璃仍完好如初。
「住手!」
「跟我一起上!」不理會貝蕾兒的制止,凱爾再次舉起步槍。「總之就是要趁著他醒來前把他救出來對吧?這是唯一的辦法!」
「這樣太亂來了!」
「任意破壞低溫艙,很可能造成當事人生命遭到終結。」
「不然呢?」凱爾轉過頭來,恨恨地瞪著貝蕾兒和終結者。「難道你們要我就這樣呆呆站在這裡看著康納的生命一點一點流逝掉?我死都不要!」
他咬著牙,雙眸裡閃著淚光:「我們已經失去過他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了!他是康納,他一定活得下來!他必須活下來!」
說罷,他再次高高舉起步槍,使出渾身解數猛力敲下去。看著他持續這個動作好幾次,貝蕾兒這才卸下等離子槍,將之高高舉起,瞄準玻璃蓋最脆弱的側面邊緣…
「等等!他瘋就算了,妳也要跟著一起發瘋?」史東大喊。
「他是對的,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且我們也承受不了再次失去康納這件事!」貝蕾兒也開始擊打那蓋子。「戰場上有時就是得孤注一擲,而現在就是這個時候!」
在兩人的合力下,那看似厚實的蓋子終於發出了碎裂的聲響,凱爾見狀,又使勁一敲,一道明顯的蜘蛛網狀龜裂隨即出現。
「就是那裡,動作快!」
他們兩人輪流瞄準那個位置持續敲擊,裂痕也隨之漸漸擴大。最後,在一聲巨響下,玻璃蓋終於凹陷了下去,伴隨著幾近令人窒息的寒氣,冰冷刺骨的低溫液體隨即從裂縫中噴湧而出。事後回想起這段,其實他們大可要求終結者出手,相信他馬上就能輕鬆且有效率地破壞掉這層蓋子,但在那當下腦中就只剩下一個念頭,根本顧及不了這麼多。
因為氣壓差,透明艙蓋崩塌碎裂了,冷凍液同時也一股腦魚貫而出。待酷寒的氣體散去,凱爾連忙上前,小心地將那具幾乎凍成了冰棒的身軀從膠囊裡抱了出來。
「有呼吸,他還活著!」
他摘除了蓋在康納嘴巴上早已沒了作用的呼吸器,將耳朵貼上他的胸膛,儘管微弱,但還是能聽見那屬於人類、屬於生命的韻律。貝蕾兒也連忙上前,將大衣覆蓋住那從頭濕透到腳,已經開始顫抖的身體。過了一會,眾人見到那對眼皮動了動…
「…凱爾?」隨著雙眼睜開一條縫,康納夢囈般地吐出這句話來。
「歡迎回到我們身邊,康納將軍!」儘管強忍著不讓男兒淚落下,但那滴水珠終究還是背叛了他。
睽違了半年的再會,約翰康納如今就如同強褓的嬰兒般,躺在凱爾瑞斯的懷中。
ns 15.158.61.3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