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室內陸續亮起了燈來。
凱爾揉了揉眼睛,再次將視線投向桌上攤開的一份報紙,他已盯著同一頁半個鐘頭之久,上頭有著許多應徵啟事,不少欄位已經被畫上了紅色的叉。凱爾無意識地轉動著手裡的筆,隨即又添上了幾道交錯的紅線,至此,不到十篇的徵人刊文成了這整整兩頁最後的倖存者。彷彿是完成了一件困難至極的任務,他放下筆的同時深深吐了一口氣,視線飄移到報紙右上角的日期:1984.11.02
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了。
被困在這個時空已經足足一個星期了,凱爾的心情也由原先的徬徨轉為焦躁,再由焦躁轉為無奈,再由無奈轉為絕望。過去所學的一切此時完全幫不上忙,既不能幫助自己回家,更不能幫助自己找到心靈的平靜。在這個時空,不管什麼都陌生至極,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身份,畢竟…凱爾瑞斯這個人根本尚未出生。他曾試圖翻找電話簿,想在這個城市裡尋找自己可能的親屬,然而儘管查到了幾個掛著瑞斯的姓氏,那些名字卻都陌生至極。自己並不屬於這裡,凱爾瑞斯的家不在這裡,更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即使偶爾會有股衝動想離開這座城市,走得愈遠愈好,但隨即又會警醒這根本毫無意義,畢竟…對他而言哪都不是家。在這個時空,在這個時間點,他注定無親無故,無論上哪都是孤身一人,就像是拼了命伸出手去,抓到的卻永遠只是空氣…
「還需要添點咖啡嗎?」
突如其來的女聲嚇了他一跳,抬起頭後發現對方就站在桌邊,是那個體態微胖的女侍,手裡還拿著裝滿了咖啡的茶壺。是的,他又回來了,和一週前同樣的那家家庭餐廳,儘管上次留下了很不好的回憶,但不知為何他就是回來了。儘管連店名都沒能記住,但或許是因為簡單又令人懷念的菜色,又或者是因店門口那尊兩手拿著漢堡的愚蠢假人,這家店就是讓凱爾有種放鬆的感覺,讓他能稍微撇開連日來沉重至極的心情。
「請問還需要添點咖啡嗎?」見到他沒回應,服務生面無表情地覆誦了一次。
「呃…」凱爾的口確實有點乾,看著已經見底的杯子,他下意識就要點頭,但又隨即收住。「不用了,謝謝。」
將視線移回報紙的同時,凱爾餘光瞥見那女侍似乎白了他一眼,之後才轉身離去。從胸前的名牌他得知對方名字叫南西,當初第一次來到這家餐廳就是她服務自己的,看來打從那時候開始就沒能留下好印象。凱爾大概猜得到原因,就和他不願多添一杯咖啡的理由一樣,靠這行吃飯的服務業可不歡迎他這種人,連塊銅板都不肯多給的吝嗇鬼。
反正自己也不打算交朋友。凱爾輕觸褲子口袋,再次提醒自己手頭上的盤纏已經少得可憐。他不願回想是如何得到這些錢的,相反地拼命在腦海中複誦著那些店名和地址,就怕自己忘記。
「這筆錢我一定會還,我保證。」他再次默念四間店名,確定它們被牢牢記在心底。
不管哪個年頭都一樣,錢非萬能,但沒錢就萬萬不能,經過了三天的簡陋旅社以及三天的街頭露宿生活,凱爾現在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個道理。眼前最緊要的就是找份工作,他連日來為此四處奔波,而結果就是眼前報紙上的一堆紅色叉叉。想當然耳,沒人會想任用一個來路不明,且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陌生人。研究室助理?那是什麼東西?幾天下來,凱爾已經聽這句話聽到厭了。
算了算,手中的錢只夠再吃上個兩三餐,接下來就是未知數,而凱爾還沒準備好面對,心中就只剩下徬徨。他再一次將心底纏繞上來的壞念頭狠狠拋開,再度提醒他記起自己是誰,以及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本質。凱爾並不是那類人,也不允許自己變成那種人,然而他卻也是第一次如此地無助,面對眼前這無法預見的未來,凱爾是由衷地趕到迷惘,甚至恐懼…
「請問還需要添點飲料嗎?」
女聲再次打斷他的思慮,在情緒低落的當下凱爾難掩不耐,隨口應道:「不用。」
「但你杯子都空了。」
和剛剛不同,女侍居然還不死心,這令已經相當煩躁的凱爾更加不悅,他猛然起身,劈頭就是一句:「就跟妳說不用了!」
這音量就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也引起周遭其他人的注目,凱爾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眼前站著的並不是剛剛那略為臃腫的身形。這個身影比起前者纖瘦不少,也不像她始終嚼著口香糖,胸前掛的名牌也不是南西,而是完全不同的五個字母,拼成了「莎拉」一名。
「我…呃…」
凱爾突然語塞了,在身旁眾人的注視下,他默默地又坐了下來。「…抱歉。」
隨著事情看似告一段落,其他人紛紛移開視線,然而這名叫作莎拉的女服務生卻還是站在桌邊,當下凱爾真是覺得莫名其妙,抬起頭來才發現對方正以相當感興趣的表情在打量著自己。
「怎麼了?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他有些沒好氣地問道。
「不,只是很高興沒留下什麼傷痕。」莎拉有些打趣地回應道。
凱爾皺了皺眉頭,馬上就知道對方在指什麼,畢竟他們倆過去的交集也只有那一次,而且對他而言是個相當丟臉的經驗。
「只有些淤青而已,幾天就消掉了。」凱爾輕描淡寫,試圖結束這個對話。
「噢?那這淤青也值得一杯飲料了。」
莎拉說罷,就逕自將茶壺裡的褐色液體倒入杯子,凱爾一時反應不來,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卻被對方搶先了一步。「這杯就算是我請你的,算是報答你上次幫了我。」
她又將視線投向攤開在桌上的徵人啟事:「別在意,這年頭人人都不怎麼好過。」
凱爾閉上了嘴巴,看著對方將茶壺歸於水平,桌上的杯子再次被斟滿。
「啊,對了,因為我的手頭也滿緊的,所以也請將就一下啦!」
說完這句話,莎拉就離開凱爾桌邊,朝著櫃檯後方的廚房走去。凱爾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框後,這才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是熱紅茶,雖然不比咖啡的濃醇口感,但在這個重要的時刻無疑溫暖了凱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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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古人所開鑿的偉大水道,一行四人(嚴格來說是三人和一台機器)一路南行,朝巴拿馬的內陸前進。由於走的是陸路,沿途不斷遇上各種高低起伏的地形,還不時得在茂密的叢林中劈出一條通道,就這樣耗掉了大半天的時間,太陽都已經越過頭頂開始往西跑,卻感覺還是沒走多遠。
背著一身裝備在這悶濕的環境中行軍,凱爾既熱又累,他可以看到皮膚表面冒出了小小的水珠,不一會就凝結成大顆的汗粒,隨即沿著身體的曲面流了下去。他想起幾天前自己還身處冰天雪地之中,如今卻連穿著衣服都覺得礙事,尤其裡頭早已被汗水弄得黏答答。這就是地球的腰際,這就是所謂的熱帶氣候,不光是凱爾,其他人肯定也不好過。
「我需要一把槍。」
走在隊伍最末的史東突然冒出了這句話,令凱爾停下腳步。
「你已經有槍了。」他冷冷地回應對方。
「這也叫槍?」史東扯下背在肩上的帶子,將原本掛在身後的玩意拉到前面來。「你管這叫槍?我管它叫玩具!這鬼東西連隻小蟲都幹不掉!」
「請把槍管轉過去對準自己並扣下板機,到時就會知道你連隻小蟲都不如。」
貝蕾兒威廉斯介入兩人的對話,她看著史東手裡的電擊步槍,語氣依舊冷冰冰。「看到那台終結者了?它就是被這『玩具』撂倒的,三發搞定。」
順著她的視線,史東和凱爾將目光投向T-800,那機器人目前就位於隊伍最前端,無言地以規律的動作在這茂密的叢林間替眾人開路。凱爾看見它的上衣也都濕透了,想起那些肌肉和皮膚都是活組織,但依舊懷疑這鬼東西是否能理解什麼叫做熱?是否真的能體會熱得要死的難受?
「那又怎樣?」史東不耐煩地揮揮手。「我要的是真的槍,要能夠幹掉機器,而不是讓它們呼呼大睡!」
「噢,真有趣呢,記得不久前你才跟這些機器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怎麼?鬧家變了?」
凱爾話一說完,就被史東惡狠狠瞪了一眼。相較凱爾出言諷刺,貝蕾兒就只是靜靜地走了過來,伸手從腰際間抽出一樣東西交到史東手裡。
「…這啥?」
「刀子,或者你可以叫它藍波刀。」她一臉正經地回答史東。
「我當然知道這是刀子!我要的是槍!有撞針有彈夾的那種!」
「抱歉,現在沒有多餘的槍可以給你,就將就一下吧。」
貝蕾兒無視對方的抗議,轉身回到路徑上,留下史東恨恨地站在原地瞪著她的背影。
「嘿!想開點,」凱爾嘲弄似地說道。「冷兵器也是有冷兵器的好處,想當初就是靠著一把刀救了我的命…前提是你會用?」
對方再次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隨即熟練地轉了下刀柄,將刀刃一把插至腰帶間隙。凱爾知道這意味著對話結束,於是轉過身跟上貝蕾兒和終結者的腳步,兩者已距他們好幾步之遙了。
「這樣好嗎?」凱爾又一次與貝蕾兒齊肩並進,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你是指刀子還不夠看?應該給他更好用的玩具?」
「妳知道我的意思!」凱爾並不覺得這笑話好笑。「天曉得那條蛇什麼時候會反咬我們一口,當初根本連那把步槍都不該給他!」
「噢,將他繳械,接下來呢?」貝蕾兒還是滿不在乎。「要不要乾脆把他扒個精光?」
「我的意思是…」
「放心吧!」她打斷對方。「我有在盯著那傢伙,或許你沒注意到,但他其實早就在外套裡藏了把左輪手槍。」
趕在凱爾發難前,貝蕾兒又馬上繼續說:「所以如果他真的想幹掉我們,早就下手了,先不管這整件事是不是陷阱,至少我想在路途上,那條蛇應該還不至於蠢到一口咬死背他過河的青蛙。」
「我可沒這麼樂觀!」凱爾轉過頭去,看著他們口中的蛇繼續一步一步跟在隊伍的最後端。「他肯定在盤算著些什麼,發生事情時絕不可能跟我們站在一起,畢竟那才是他的本性。」
「或許吧,所以你打算中止這任務嗎?」貝蕾兒看著他,目光也變得有些嚴肅。「趁現在還可以回頭,不用讓我們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畢竟退卻有時並不是懦弱,而是保全自身的智慧。」
「妳這是在考驗我嗎?」
「不,我是以一名隊伍成員的身分在請教領隊,相當認真且嚴肅地。」她依舊看著凱爾,臉上沒有一絲輕挑。「所以,請問你的意思是?是否要放棄這次行動?」
「妳很清楚我的答案。」凱爾想都沒想。「這條路還很長,就讓我們繼續走下去吧。況且,就眼前而言,那條蛇或許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他輕輕伸出手,一條虛構的直線順著食指往前延伸,最終觸及那個壯碩的背影。儘管空著兩手,那個假人仍不斷揮動壯碩的手臂,迅速將面前擋路的枝蔓紛紛掃除,動作簡單明快,也不見人類會有的疲累和喘息。看著這一幕,凱爾在感到讚嘆之前,心中湧出的是滿滿的不甘。
「如果真的很介意的話,那是台機器,就像手槍和車子一樣,你可以這麼去想。」貝蕾兒一語道破凱爾的心結。
「手槍和車子不會自己跑來殺你撞你。」凱爾面露憎惡。「天知道那玩意什麼時候會轉過身來對付我們,就算達克瑞拍胸脯保證,但別忘了他以前也犯過錯。」
貝蕾兒知道他在指什麼,畢竟那是他們,又或說是整個反抗軍組織共同的傷痛。
「我並不像達克瑞主任那麼了解機器和科技,不過…」
她快步上前,來到終結者身後用力拍了拍它,對方隨即停下手邊的事務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掛著始終如一的一號表情。
「你的任務是什麼?」貝蕾兒盯著那張蠟像般的臉,很快地開口問道。
「保護凱爾瑞斯與貝蕾兒威廉斯,直到兩人完成本次行動。」
「本次行動的內容是?」
「滲透天網中美核心都市,救出反抗軍領袖約翰康納。」終結者口齒清晰,語氣依舊冰冷。
「你服從誰的命令?」
「第一順位為凱爾瑞斯,反抗軍士兵。第二順位為貝蕾兒威廉斯,反抗軍軍官。平常時以第一順位的命令為優先服從對象,假若第一順位消失,將由第二順位補上…」
「第一順位消失?」凱爾突然插話進來。
「這通常意味被終結。」終結者轉過頭來看著他,穩重至極的語氣絲毫未變。
凱爾盯著那張硬梆梆的臉,感覺自己面色變得鐵青。過了好一會,他才以乾澀的聲音問道:「…你會讓那種事發生?」
「不行,我將竭盡所能去阻止。」終結者依舊眉毛都沒動一下。「這是我的主要任務。」
「假如你任務失敗了呢?」
「我將會執行保護第二順位的任務。」
「假如連這個也失敗了呢?」
「嘿!」
貝蕾兒試圖阻止凱爾,但他仍繼續問下去:「假如不只凱爾瑞斯,連貝蕾兒威廉斯都『遭到終結』了,你會怎麼樣?」
終結者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嘴唇動了動,再次吐出清晰但冰冷無比的字句。
「那麼我將毫無用處。」就像錄音機一樣,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彷彿事不關己。「任務失敗,我將失去一切功用。」
「你不會回去服從天網?」凱爾皺著眉頭問道。
「在程式尚未改寫的前提下,不會。」終結者回答。「我也不被允許自我終結。」
「所以你只能待在原地等著生鏽?」
「我的金屬骨架不會受到氧化,不會產生鏽蝕。但體表生物組織,會腐朽,是的。」
「也就是說,一旦任務失敗,你就會停留在原地不動,等著自己停止運作?即使這要經過許多年?」凱爾有些訝異。
「我的電池可提供120年的運作能量。」
「所以你得等上一百年,就那樣看著自己腐朽,卻什麼也不做?」
終結者看著他,無論臉上或話語中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我可以進入待機狀態,但總體而言是的,除非有人改寫程式。」
聽到這裡,凱爾心中有些五味雜陳。他轉頭朝貝蕾兒看去,發現後者雙手插腰並對著他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就跟你說吧?」。沒錯,這是台機器,只會照著被寫入的程式去運作,它本身並沒有所謂的自我意志,連感覺都沒有,也因此不會因喜怒哀樂而去影響到任務…
凱爾突然發現,終結者依舊站在那邊看著自己,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對著那個機器人點點頭,伸手指了指前方開拓到一半的林間通道,終結者隨即轉過身去,繼續埋首於剛剛被打斷的工作。
「它是台機器,只會照著命令行事。」貝蕾兒靠到凱爾身邊,一同看著那台終結者忙碌的背影。「除非你下令住手,不然它不會停手。相對的,除非你下令它動起來,不然那玩意永遠就只會站在那裡。」
「就像個櫥窗裡的模特兒,我知道了。」凱爾哼了口氣。「但這不代表我們可以信任它,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差錯…」
「我沒叫你信任它,眼前只要利用它,就像利用車子,將之開上路一樣。」貝蕾兒抱著雙臂也吐了口氣。「我們是信任彼此、信任人類,至於機器…沒有什麼好信不信的。」
「所以說,這玩意也不用給它了。」
凱爾從背後抽出一把開山刀,順手揮向一旁的枯樹,砍下了一節枝幹。「就目前來說,還是讓它空手的好,讓它配備武器太不保險。」
「你是老大,你說了算。」貝蕾兒不置可否。「而且就算這樣,它也幹得還不錯,不覺得嗎?」
「妳是指幫忙開路還是服從我們?如果是前者,的確,它幹得不錯。」凱爾點頭。「如果史東那傢伙沒有說謊,那大概再走個一天就會到了,就沿著這個什麼…巴拿馬什麼的?」
「巴拿馬運河。」
出乎意料,居然是那冰冷無感的聲音回答了他,終結者仍一邊揮動著手臂開路,甚至連頭都沒回。「這條水道被稱為巴拿馬運河,總長度82公里,由古代人類歷時33年開鑿,長久以來被作為大西洋與太平洋的重要交通樞紐。」
「噢…你知道這些事?」凱爾皺著眉頭。
「我的資料庫中有記載許多人類歷史與建物的相關資料。」
「所以說,你除了殺人外也懂很多事?」
終結者當然聽不出,或說不在意凱爾言詞中的諷刺,依舊以平靜的語調回答:「是的。」
相較於站在那邊露出不予苟同表情的凱爾,貝蕾兒倒是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等一下,你聽得見我們的對話?」
她之所以這樣問,當然是因為終結者跟兩人有段距離,而且他們彼此也有刻意在壓低音量。
「是的。」終結者依舊沒有回頭。
「從剛剛開始?你聽見了多少?」凱爾也問道。
「一字不漏。」
終結者持續工作著,樹枝被折斷的聲音不斷傳入後方兩人的耳裡,此刻他們就只能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唔,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了。」貝蕾兒率先發聲。
「是啊,這也難怪了,畢竟好的機器就該是這樣。」凱爾也打了個哈哈,面露苦笑。「回到剛剛的話題,所以我們大概還有一天的行程,前提是沒被其他事打斷,例如…」
他又對著終結者問了一句:「這附近有天網的機器嗎?」
「方圓兩公里內,沒有。」對方很快地回答。「這裡沒有資源,因此天網將之視為荒蕪地帶,人類也鮮少會來到這裡。」
「嗯,所以暫時沒什麼問題。」
「我可不會這麼肯定,別忘了除機器外,你還應該考量很多層面。」貝蕾兒一語道破。「我們計算的都只是水平的距離,沒有考慮到高低起伏的地形,即使只是小丘陵,但光是要爬上爬下就夠累人的了。而且我們如今也對那座都市一無所知,手上有的就只是座標,前提還得史東沒有扯謊…」
「等等!他人呢?」
凱爾是第一個察覺的,貝蕾兒也連忙回頭一看,發現原本跟在後頭的亞歷山大史東已經不見蹤影,兩人連忙左顧右盼,放眼望去卻始終只有雜草、樹木以及藤蔓。右手邊的運河仍持續流動著,不斷發出規律的水花聲,太陽依舊高掛在天上,空氣依舊又濕又熱,然而四周原先不時傳來的蟲鳴和鳥叫卻突然全數停止,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收音機的開關一樣,兩人瞬間被沉重的靜默所包圍。
「我還以為妳說會一直盯著他?」凱爾臉上滿是焦躁。
「我是啊,至少到半分鐘前…」貝蕾兒拼命四處張望,就是不見一個人影。
四周靜悄悄地,空氣如同凝結,時間也彷彿停了下來。兩人站在原地,突然有種遭到監視的感覺,一股寒意沿著脊髓一路竄升,脖子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要來了!」
熟悉的冷靜語調打破了沉默的空氣,終結者不知何時也停下手邊的工作,正像個雕像般站在那裡,雙眼直直地定在兩人身旁的樹叢,彷彿在盯著藏身其中的什麼…
電光石火之間,凱爾只瞥見一個黃色的身影自草叢一躍而出,朝自己直撲而來。他下意識要抽出槍來,卻還來不及完成動作,就被那來勢洶洶的軀體重重一撞,整個人連同不速之客一起滾下邊坡,一頭栽進運河水裡。
好在這位置水勢並不太湍急,也還只是淺灘,腳踩得到底。凱爾試圖起身,手臂就被某樣銳利的東西大力一劃,隨即冒出一道血痕。疼痛之虞,他終於看清了是什麼東西在攻擊自己,下一秒,兩排銳利的牙齒就朝著自己直襲而來。
「貝蕾兒!」
慌忙的當下,凱爾一邊大喊,一邊緊握著手中的步槍抵擋對手的攻勢。鋒利至極的犬齒就近在眼前,再差個五公分就要碰到自己的鼻頭,他也能清楚聽見利齒在槍桿上的可怕摩擦聲響,一股灼熱的氣息不斷噴到臉上。
「貝蕾兒!」
他又再次大喊了一聲,由於開山刀在一開始那一撞中已經離手,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利器可運用,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光靠這把步槍能撐到什麼時候,只能死命用腳不斷踹踢對方下腹,希望能稍稍阻止攻勢。但就目前而言,這動作除了激起大片水花外,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凱爾!把頭低下去!」
慌亂之中,凱爾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根本來不及多想就直接照辦。不到半秒,一聲響亮的槍響劃破炙熱的空氣,他感到面前的敵手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無力地壓倒在自己身上。
「凱爾!凱爾!」
可以聽見貝蕾兒的腳步聲朝他奔來,眼冒金星的凱爾這才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從水中站起身。對方下一秒就趕到他身邊,幫忙將那沉重的軀體從凱爾身上移走。
「凱爾,你還好嗎?」貝蕾兒劈頭就是這句話。
「怎麼可能會好?」凱爾撥了撥濕透的頭髮,突然覺得陽光很刺眼,隨及伸手擋住。「我現在看起來很糟,對吧?」
不等對方回應,他又低頭看向躺在水窪裡的那頭野獸,後者的腦袋開了個洞,滾滾而出的鮮血將周圍的河水染得一片通紅:「對,我忘了把野生動物的因素也考慮進來了,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美洲豹。」終結者大步走來,在河面上踏出大片水花。「棲地很廣,中美洲大部分地區都可見到牠們的身影。」
這個機器人依舊面無表情,凱爾當然不會感到吃驚,真正令他訝異的是那玩意手上居然拿著一把槍,沙漠之鷹,威廉斯的配槍。
「妳拿槍給它?」他轉過頭來,幾乎是用責難的語氣開口。
「太緊急了,我擔心會打到你。」貝蕾兒無奈地搖頭。「這就是我當下的判斷,至少它不太可能射偏…」
「或是趁機幹掉我?」凱爾起身,拍掉衣服上的水珠。「不能給這鬼東西武器,我還以為這是我們兩人的共識?」
「事實勝於雄辯,你口中的這鬼東西完成了它的工作。」貝蕾兒攤手。「它救了你一命。」
「保護凱爾瑞斯是我的首要任務,」終結者來到兩人身邊,用慣例的硬梆梆語氣吐出了這句話。「手上有武器可讓我更順利完成它。」
「免了!」
凱爾從機器人手上一把奪走沙漠之鷹,將之交還給貝蕾兒。「而且你剛剛不是說方圓兩公里內都沒有威脅嗎?唬弄我?」
「該回答是針對天網的機器軍勢,不包含有潛在威脅的野生動物。」終結者依舊掛著那一號表情。「是否也要將野生動物以及其他因素也納入數據之中?」
「其他因素?」
「地形、氣候,以及微生物、傳染病等,在這氣溫底下長時間行進,有中暑脫水的可能。」
凱爾看著那張始終不變的面孔,心中突然有種無力感。對於眼前等待著命令的機器人,他就只是搖了搖頭,隨及拖著灌滿了水的沉重靴子,一步步走上岸去。在此同時,他這才注意到手臂上傳來的疼痛,發現上衣袖子遭到銳利的爪子撕裂,位置正巧就在反抗軍的標誌上。紅色的標誌加上紅色的血,令凱爾一時頭暈目眩,搖搖晃晃差點失去平衡,貝蕾兒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他。
「嘿,你沒事吧?」她擔心地問道。
「比躺在那裡的那傢伙好。」
凱爾又回頭看了美洲豹的屍體一眼,那滿身的花紋令他再次眼花撩亂。「可以放手了,只是小傷,我自己能走。」
儘管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貝蕾兒還是尊重他的意願放開了手,凱爾搖搖晃晃地回到原本的路徑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打開背包拿出醫療用品。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角瞄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這傢伙!」他咒罵道。
亞歷山大史東若無其事地從樹叢裡走了出來,雙手甚至插在口袋裡。
「你剛剛是死到哪去了?啊?故意放著我們讓那頭野獸攻擊?」
面對凱爾連珠炮般的言語攻勢,史東依舊一副吊兒啷噹的模樣。他顧作姿態地揉了揉脖子,待威廉斯和終結者也來到一旁後才開口。
「沒有,我只是到一旁小解了一下,誰知道你們沒了我就會出事?」他那蛇般的狡猾言詞依舊未變。
「少鬼扯!你我都很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凱爾氣到想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但在他整個人跳起來之前就被貝蕾兒擋下。她以一貫的冷徹目光凝視著史東,看得對方感到渾身不自在,不得不將視線移開。
「你給我聽好,假如你還想繼續待在這隊伍,就別再有下次。」她此時言詞中的冰冷不亞於終結者。「這次把我們當誘餌的事就算了,但如果你再犯,就等著孤身被丟在叢林裡吧。」
說到這裡,她又補上一句:「相信你很快就能適應,畢竟到處都能小解,很方便的。」
凱爾能聽見別過臉去的史東哼了一聲,知道貝蕾兒的話奏效了,畢竟現在大家是在同一艘船上,那條蛇自己也很清楚。
「好了,先休息十分鐘,待會再繼續趕路。」
凱爾一改剛才的激動情緒,穩重地發號施令。「旁邊沒有其他危險的野生動物,對吧?」
終結者正要開口回答,凱爾又馬上說:「我指的是…對我們有攻擊意圖的那些。」
「沒有。」面對正確的提問,對方也答得很快。
「那就好。」
凱爾抽出繃帶,開始替剛消毒過並上好藥的傷口包紮。看著貝蕾兒和史東也在保持固定距離的位置坐了下來,他不禁感到前途茫茫,這個隊伍是否真的能完成任務,就連他自己都不敢再去多想。
終結者依舊站著,以固定的頻率掃視著四周,正如所能想像的最盡職守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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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鸚鵡螺號這樣的龐大船艦,醫務室依舊和其他地方沒有兩樣,有限的空間中排滿了病床,空氣中也彌漫著濃濃的藥水味。這個時段並沒有病人或傷者,房內就只有凱特康納一人,隨著時鐘的指針走到了固定的位置,她伸手轉開桌上的收音機,開始在雜訊中調整頻率。
「…過程完全不會痛,就像是睡上一覺,醒來後就蛻變成了新人類。」
約翰康納的粗啞嗓音出現在收音機中。「你將會擁有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敏銳感官,也可以在腦中直接和遠方的親友通話,更重要的是,你將擁有和原本完全一樣,甚至更多的自由和幸福。」
即使複雜的情緒無法言喻,但各種表情仍浮現在凱特臉上,彼此交錯,構築出了一幅心事重重的女人繪像。在此同時,收音機中的康納仍繼續說著。
「世界各地各個核心都市即將全數竣工,屆時將迎來一個全新的人類盛世,多年的戰亂一旦平息,我們將於灰燼及焦土中重建一個更偉大的文明。正如我們之前的保證,人類的文明與歷史將會延續,並構築出更完美、更接近理想的世界。」
「約翰…」聽著熟悉的聲音吐出不熟悉的話語,凱特抿著嘴唇。
「昔日對於那個世界有很多個名字,從傳說中的伊甸園、香格里拉,到近代所謂的烏托邦,如今那樣的理想境界已近在眼前。儘管過程需要付出代價,但我們知道這是值得的,為了長久的繁榮與和平,我們必須放棄會老朽的軀體,藉此換得永遠的生命,這是進化,是人類演化史不可避免的結果。」
凱特撥弄著頭髮,眼框也開始變得泛紅。
「請來加入我們,我們將張開雙手給予你們最溫暖的擁抱,一同創建屬於自己的新時代。」到這裡,世界各地的聽眾們都知道要收尾了。「我是約翰康納,假如你在聽,你就能成為我們的一員。」
廣播再次化作雜訊,凱特過了好一會才伸手轉動旋鈕,關掉了收音機。就和當年沒有兩樣,相同的聲音、相同的語調、甚至是講話時相同的小毛病,除了發言內容和那略微冰冷的氛圍,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約翰康納,她多年的丈夫。
「約翰…」凱特用手撐著額頭,再次呢喃他的名字。
距離那場大災變已經過了六個多月,這同時也是她與康納分離的時間,就是那樣,不長不短,當事人卻度日如年。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經過,凱特不禁再次無聲嘆息,一顆淚珠也悄悄滑下她的面龐。過了許久,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坐在那裡發呆了十分多鐘,於是伸手拭去早已乾涸的眼淚,重新整理心情,拉開右手邊的抽屜,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張紙,上頭以潦草的筆跡寫著很簡單的幾行字:
「我相信康納還活著,必須去救他,雖然很對不住,絲塔就麻煩妳了。」
最後署名「凱爾」,雖然凱特認識很多個人都叫這名字,但她很清楚這張紙條的主人是誰,畢竟…也只有那個凱爾會做出這樣勇敢,或說愚蠢的事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儘管還不知道誰是父親誰是兒子。」至此,她臉上終於浮出淡淡的笑容。
凱特知道那件事,畢竟這是多年來她和約翰共同的秘密,所以假若事前知道凱爾會有這樣的行動,她絕對會出手阻止。但顯然是料到了會招來這樣的反應,凱爾也很聰明地迴避了凱特,只藉由絲塔將這張留言轉交到她手裡。
絲塔、凱特、凱拉、維吉妮雅,她們四人如今是凱爾最關心的人,而他也很清楚只要待在鸚鵡螺號,她們就不會有立即的危險,所以也才會決定放手一搏吧?
「凱爾…約翰…」她看向窗外,透過圓形的密閉玻璃,夜晚的海面上反射著閃閃星光。
假若約翰康納真的還活著,假若他還是原本的那個人,那…?
無論天空或海面的星星都不可能告訴凱特答案,回答她的,就只有回盪在心底的無盡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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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一隻手也剛關上了收音機。
在巴拿馬的第一晚,四周充斥著各種蟲鳴,空氣中也彌漫著樹木與草地的氣味。凱爾感受到大自然再次包圍著自己,畢竟連日來都是待在封閉的環境中,這種感覺對他而言有些熟悉,但卻又相當陌生。剛剛康納的廣播內容仍猶言在耳,令他心中不禁再次浮出諸多疑問。
「嘿,今晚你還是我先?」一旁的貝蕾兒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
知道對方是在問守夜的順序,凱爾回答的同時用樹枝撥弄了一下眼前的火堆,試著將火燄控制在適當的範圍內。「凌晨一點再跟妳交班。」
貝蕾兒點點頭,視線轉向火堆的另一邊,順著那方向,凱爾看見史東就靠在一棵大樹底下,儘管雙眼緊閉,但兩人都不覺得這條蛇是真的睡著了。話雖如此,史東這動作也擺明了他壓根兒不打算守夜,對此凱爾和貝蕾兒都無所謂,畢竟這工作只能讓信任的人來幹,而這隊伍中他們最信任的當然就只有彼此。
「話說,或許你可以稍微放鬆點?」
「什麼意思?」貝蕾兒的話令凱爾有些摸不著頭緒。
她用下巴對著旁邊樹底下的陰影比了比,一個高壯的身形就站在那裡,默默無聲,但持續機警地巡視著四周。
「妳知道我不可能把我們的命交在一台機器手上。」
凱爾仍自顧自地繼續撥弄火堆,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透出一股嚴肅的氣息。「就我來看,那無疑是自殺。」
貝蕾兒苦笑了一下,並不打算跟他爭辯,畢竟經過一整天的路途,每個人都累了。她緩步走到草叢旁的小空地,很快鑽進自己的睡袋裡,不一會凱爾就聽見微弱的鼾聲。
現在就只剩下他一人,凱爾順手將樹枝直接扔進火堆中,起身試著伸展肢體。身為守夜人,等於全隊的命都交託在自己手裡,面對眼前熟睡的兩人,他得盡可能保持清醒。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撇開周圍沉悶的空氣,將視野投向頭頂上,那片看似無盡的星空之中。凱爾當然不會知道,此刻地球另一端的凱特也正在看著同一片星空,他就只是憶起當年和絲塔一起住在天文台的那段時日,想起那個離開前的夜晚。就在那天他們遇到了馬可仕,也在當天晚上第一次聽到約翰康納這個名字,如今回想起來,這一切彷彿就只是昨天才剛發生的。
凱爾嘆了口氣,重新整理思緒,他將注意力擺回那片繁星,試圖從中尋找北極星的影蹤。畢竟這裡的位置較為南方,星座的位置看起來也相對陌生許多,正當他好不容易找到北斗七星,另一樣東西卻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玩意,至少打出生以來從來沒有親眼看過,彷彿綢緞般的形體,以及散發著淡淡色彩的光暈…
「什麼鬼…」凱爾看著漂浮在天空的異物,不禁脫口而出。
「極光。」
終結者的聲音嚇了他一大跳,回頭一看,那台機器人就站在身旁。「帶電粒子與大氣中的原子碰撞所產生的發光現象,常見於高緯度地區。」
「高緯度地區?」
「極地,南北極。」終結者如捧讀般朗誦。「主因跟太陽風有關,由於地球的球體形狀和產生的磁場…」
「夠了夠了!」凱爾打斷它的話。「所以為什麼極光會出現在這裡?如果我的地理概念沒問題,這裡是屬於低緯度地區吧?」
就彷彿人類思考事情般,終結者也過了許久才回答:「…不知道。」
凱爾揚了揚眉毛,他其實並不是很在意極光,只是有些意外滿腦子資料的電腦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話題結束,他低下頭去,開始檢視手中的等離子步槍,白天那頭美洲豹的齒痕仍清晰地印在上頭,但槍枝主體應該沒有受損,不會影響到開火。
「要不然就糟了。」他將搶管上下翻查了好幾遍。
這是他們有限的武器之一,除了凱爾手上的這把外,同型的槍就只有威廉斯所攜帶的那一把。為了配合人類的力氣,無論大小或重量都比當初終結者所使用的來得袖珍,不過相對的威力也較小,還得更換彈匣。兩把等離子槍、一把電擊槍、一把步槍、幾把手槍,幾把刀、幾顆手榴彈,基本上就是這個小隊伍僅有的火力。假若當初不是威廉斯死纏爛打請求達克瑞主任,搞不好就連等離子槍也弄不到,任務也將更加艱鉅。
他突然發現,終結者依舊站在原地,抬起頭,兩者的目光隨即相接。
「…你在幹什麼?」
「你需要休息。」終結者回答。
「啥?」凱爾沒好氣的說。「我去睡覺,好讓你掌控大局?還真是謝了,我會考慮看看。」
「你需要休息。」對方又重複了一次。「從皮膚和眼神判斷,你正處於即將脫水的狀態,必須補充水分,並好好休息。」
「噢,你這下又從殺人兇手變成醫生了?」凱爾依舊不領情。「不必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可以撐到什麼地步。」
「但是…」
「聽著!我不管你是不是從豹子口中救了我一命…」
「那是條美洲豹。」
「隨便啦!總之別以為我會因此感謝你,到頭來你就只是在執行自己的任務,照著程式的規定去跑,沒錯吧?」
終結者看著他,好一會才又再次開口:「我的一切行動都仰賴程式運作,但我並不了解什麼叫作『感謝』,請將之定義?」
「天哪…」
凱爾撐著頭,滿肚子的火已化作無奈。「…你知道自己以來都幹了些什麼嗎?殺了多少人?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我的資料庫中有完整的行動紀錄。」
「噢,那真是太好了!那麼你會覺得有罪惡感?…算了,當我沒問。」
看著終結者依舊是那副表情,凱爾不禁又冒出了個疑問:「你是個終結者,是天網製造來獵殺人類的,而你現在被改寫了程式,變成了我們的保鏢…我是說,你前不久才掐著我脖子,如今卻奉命來護著我的命,這是否會讓你感到錯亂?」
「我的一切行動都仰賴程式運作。」那台機器人又吐出一樣的回答。
「所以…程式寫什麼,你就怎麼想、怎麼做,是這樣?」
「我被設定為服從程式寫入的命令。」
「也就是說,你並沒有自我意志,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凱爾盯著對方。
「我中彈時會有訊息傳達給處理器,讓我知道『中彈了』。」
「不,我不是指這種感覺。」凱爾搖了搖手。「假如你任務失敗了,不會覺得心情沮喪?見到你的同伴被打倒,不會感到同情或難過?」
終結者顯然並不完全了解這個問題的涵義,他站在那裡好一會,過了許久才又開口:「我無法作出程式所設定以外的反應。」
「噢,那還真是可悲啊,你也是,你之前被我們幹掉的那些同伴也是,還有康納也是…」
凱爾順手拍死了一隻停在手上的蚊子,夜裡的火光顯然成了吸引昆蟲最好的燈塔,如今火堆上方根本是群魔亂舞。
「你需要休息。」
面對終結者再次的提醒,凱爾已經不耐煩了,他用力拍死了另一隻蚊子,同時站了起來:「不准再提這件事,這是命令!」
這是達克瑞主任教的,只要強調這個神奇的辭彙,終結者就會百依百順,至少他當時是這樣跟凱爾保證的,而這招也真的奏效了。那台機器人站在那裡看著他好一會,隨即就退回了樹底下的陰影處,繼續原先的站哨任務。
「就只是台機器…嗯?」凱爾自語道。
沒了談話的對象,他的思緒又飄向了其他地方。看著已經入睡的貝蕾兒,凱爾想起了當初在潛艇上的談話,那時他離開艦橋,對方卻特地追了上來。當下兩人的談話仍猶言在耳,凱爾如今回想起來,卻明白了貝蕾兒真正想說的並不在那些言詞之中。這是一趟艱鉅的任務沒錯,但凱爾真正最掛心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被留下來的那些人。
他憶起將紙條交給絲塔,並跟她道歉,說明自己非走不可的那幕,心中也隨之湧出滿滿的酸楚。他當下其實很兩難,最大的原因自然是放心不下絲塔,畢竟雙方也才剛走出失去彼此的深谷,誰知這次的再會卻又是如此的短暫。看穿了凱爾的心事,對方卻用手語很直接地表示「她已經不是小孩了,有能力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可不是嗎?儘管在凱爾眼中她始終是自己的小妹妹,但不知不覺中,絲塔已經有所成長。這段時間的歷練讓她變得更加獨立,也更加堅強,正如凱爾的轉變,毫無二致。必要的時候,她甚至能肩負起守護凱特與維吉妮雅奶奶她們的重責大任,就像當初從基地脫困那時一樣。一想到這裡,凱爾突然有種陌生的感受,彷彿對方已經離自己很遙遠,而實際上也真的是這樣,他們如今確實相隔十萬八千里。
希望真的能有親眼見證她長大成人的那一天。
面對前方的艱鉅道路,以及不確定的未來,凱爾畢竟也是血肉之軀,不由得悲從中來,淚珠就這樣滑下了面頰…
「你的眼睛怎麼了?」(What's wrong with your eyes?)
毫無起揚頓挫的聲音又一次嚇了他一大跳。凱爾下意識抹去淚水,轉身面向終結者。
「什麼怎麼了?沒看過眼淚?」他將滿肚子的怨氣一股腦地發洩而出。「也是啦,你就只是個機器,除了照本宣科以外什麼都不會,沒有感覺,沒有自我,當然也不可能會哭!」
終結者默默地看著他,好一會才又開口:「眼淚是由淚腺分泌,用以濕潤眼球,同時也能清除附著於其上的灰塵。」
「所以?」
「我的體表是由生體組織所構成,也具備了其應有的結構。」
凱爾想起白天看到對方滿身大汗的樣子,知道這台機器在否定自己的論述。
「…所以你是要反駁我,說你也會流淚?」他不悅地說道。
「淚液的分泌是必要的,」終結者點頭。「但我從未遇過需要如此大量分泌的情形,我不了解為何有其需要?」
「哼!」
你當然不可能懂!凱爾在心中這樣咕噥著。見到他不作聲,終結者又繼續說:「而且我曾見過人類哭泣,是個小孩。」
「聽起來像是你手中的受害者?」
「我並沒有傷害他,但他卻分泌了大量的淚液。」
火光映在終結者臉上,令它增添一絲詭異,但又似乎有些困惑。「資料庫中只提及人類這種現象叫作『哭泣』,但並沒有更多的詳述。」
「這沒什麼,就只是哭而已,就跟笑是一樣的。」
「笑?」
這對終結者來說看來又是個新的詞彙,凱爾知道再說下去沒完沒了,就只能揮了揮手。
「跟我們待久了就會明白,現在回到你的任務吧。」
終結者點頭,卻又補上一句:「人類是否都會有這些多餘的行為?」
「多餘…嗎?」
凱爾稍微思索了一下,隨即噗嗤了一聲,原先心中的烏雲也一掃而空。在天上繁星與極光的互映下,今夜再次回歸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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