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相當順利,順利到出乎意料。
老實說,凱爾至今從未見過這麼多高級主管、股東、客戶齊聚一堂,坐在台下直直盯著自己和簡報看。儘管他極力克制,但有好幾次腦袋突然一片空白,飄飄然好一會才發現自己已經中斷了數秒,連忙撇開底下狐疑的目光,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回歸正題。
這個時代並沒有筆記型電腦,只能用投影機和幻燈片進行簡報,中途還發生了機器卡住的窘境,但就結果而論,最後還是順利結束。隨著台上不再出聲,底下這些大人物們開始吱吱喳喳,交頭接耳,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的凱爾,歷經心跳加速、冷汗直流的十分多鐘,這才得到了主管及客戶肯定的答覆,心中大石隨之落地。
回到辦公間的路上,凱爾難掩雀躍的情緒,幾乎就要當場跳起舞來。待稍稍冷靜後,他再次摸摸口袋,拿出那本筆記。
凝視著紙張上的數字和方程式,過了許久,凱爾卻長長嘆了口氣。這些只是皮毛,僅是龐大算式中的一小部份,儘管自己絞盡了腦汁去回想和計算,但能重建的就只有這樣。試想有一本厚實的字典,從中抽出一頁,再從上撕下一小角,這就是如今他所擁有的全部。
儘管經費有了著落,但若沒有建立,或說重建完整的方程式,這個計畫絕對沒有成功的機會。說來有趣,凱爾記憶中最初完成這創舉的「那個人」,那位德高望重、充滿研究熱忱、滿肚子知識的長者,雖然還在這世上,但如今卻只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別說研發出完整方程式,就連找個工作都處處碰壁。真的,凱爾私底下調查過了,麥可拉賈德,典型的大器晚成,現在正好迎向他人生的最低潮,在這之後還得再等上個五年才能發跡,至少就凱爾所知是這樣。
簡單來說,這條路行不通,想成功,就得尋覓別的通路。凱爾若有所思地走進平日的辦公空間,儘管現場有著不少人,但他一眼就見到邁爾斯戴森等在座位旁。
「嗨,推銷員,商品宣傳進行得如何啊?」
從對方臉上的笑意,凱爾知道他早就聽聞會議結果了,於是作勢攤攤手,將夾在腋下的那份文件順手擱在桌上。
「這名推銷員要告訴另一個推銷員,我們終於有錢貼補家用了。」
「噢,終於啊。」戴森故意把那兩個字拉得特別長。「正好呢,泰瑞莎老跟我吵著要再生一個,拿來貼補奶粉錢正是時候。」
「哦?你們還要再生第二胎?」
「是她的主意,說小丹尼沒兄弟姐妹,成長的過程會很孤單。知道嗎?她居然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碧莉絲。」
說到這裡,戴森停了下來,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所以說他們同意了,全額出資?」
「全額出資。」凱爾重複對方的話。「然後…你我都明白言下之意…」
「全權掌控,」戴森嘆口氣,搖搖頭。「上頭的絕對支配,有什麼甜頭都是他們拿去,然後若出什麼事,就是下頭的我們全權負責。」
「這就是業界的常態,就算再過幾十年也一樣。」
「你也太悲觀了吧?雖說我也是有同感啦。」
對方隨便翻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沒有察覺凱爾一時的失言。「這就是工程師的宿命,永遠只能替出錢的賣命,但換個角度想,至少我們拿到了這個案子。所以說…你打算從哪邊開始著手?」
戴森將簡報攤開:「那些人既然願意全額出資,應該是相當感興趣的吧?會議上有提出哪些問題嗎?」
「你都猜得到。」凱爾再次攤攤手。「理論,要簡單的,能夠馬上讓他們進入狀況。然後是購置儀器、設備,種種花費可能的開銷,要最低限度。以及最重要的,一旦進入開發階段,我們得花上多少時間,還有幾成的把握?」
「哈!好問題,答案是零,至少現在是。連地基都沒個影,就要我們蓋棟百層高樓。」
「說的好,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這樣回答那些大人物。」凱爾苦笑。
「再我猜猜,你的回答是一半一半?」
凱爾沒答話,就只作個鬼臉肯定了對方的臆測。
「噢,結果他們還是同意出資了?這麼大方的人還真少見,真想看看他們長什麼樣。」
「相信我,你不會的。」凱爾搖頭。「光是承受那種緊迫盯人的眼神,我看你大概連三分鐘都撐不到,尤其是那將軍還是上將什麼的還老愛把『罩子放亮點』掛在嘴邊…」
「等等,等等!是我聽錯了?」戴森打斷他,臉上掛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將軍?上將?」
「你沒聽錯,」見到計謀得逞,凱爾有些得意。「軍隊,嚴格來說是『國土安全部』就是咱們的贊助商。」
對方好一會沒作聲,就只是睜大了眼睛愣在那裡。
「那個,你不喝嗎?」凱爾指了指他左手拿著的杯子,裡頭的茶飲顯然早就冷了。
「國防部的人?」戴森若有所思,隨手將杯子靠至嘴邊啜了一口。「我是知道公司高層和政府某些單位走得很近,但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我敢打賭,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凱爾突然也想來杯冷飲潤潤喉。「他們出手很闊綽,天曉得是不是挪用了公家的款項,你知道的…我們的稅金。」
「我討厭這樣,」戴森又啜了口不知是紅茶還是咖啡什麼的。「這讓我們的工作不再那麼單純,無形之中很有壓力。」
「算了吧,商人、政客、軍方,誰來出資還不都一樣?」
「這可不,骨子裡就有很大的不同。」
「你是指我們開發的東西有一天可能會用在殺人上?」凱爾這會倒是單刀直入。「認識這麼久,我還真不知道你是個和平主義者?」
「我幹這行是為了造福人類,造福這個世界,不是要贊助戰爭。」戴森反倒認真了起來。「以前讀時書某個學長曾說,我們工程師就像科學家一樣,必須替自己研發出來的作品負責。那名學長也算是我的恩人,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忘記這句話。」
「喔,這樣啊?我懂。」
「不!你才不懂!」戴森聽出了對方言詞中的敷衍,但也隨即吐了口氣。「抱歉,我承認自己反應太激烈了,但這的確讓我滿困擾的,畢竟是牽涉到職業道德…」
「嘿,別想太多。」凱爾拍了拍他的肩。「武器不只是用來殺人,更多是用來自衛,你應該慶幸是自己被選上。我們都有家人,也都期盼和平,就是需要我們這種人來擔當企業的良心,確保研究結果不會被用在錯的地方。」
「一個小小的工程師干涉得了什麼呢?」對方依舊嘆了口氣。「說到家人,我真應該多花點時間陪陪他們,你也是,太執著在工作上了。」
「既然這樣,找個時間一塊去野餐吧?我知道不錯的地點,我帶莎拉和約翰,你也帶上泰瑞莎和丹尼,就當是家庭聚會,如何?」
「好是好,」戴森放下空杯子,伸手抓了抓頭。「但下次放假是什麼時候呢?我連著好幾個月的休假全被公司扣起來了,天曉得什麼時候才肯放還?」
「哈,我也一樣,我們真是難兄難弟。」
凱爾打哈哈式地苦笑,兩人的話題也暫告段落。儘管他還有些事想跟對方討論,但看著他思念著家人的神情,話還沒到喉嚨就又吞了下去。
就像前面講的,要完成這次的研發計畫,就必須建構在完整的方程式之下,而眼見資源相當有限。儘管如此,凱爾還是想到了一個辦法,或許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首先要做的就是結合他和戴森各自的專長。
凱爾轉過頭,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辦公桌,那超佔空間的老式電腦螢幕中有個東西,令他覺得這個構想真的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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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研發部門始終充斥著各種儀器的運轉聲,自從被轉移到潛艦上,不僅空間變窄了,人與人之間彷彿也變得更加緊密。一個主任,兩個副主任,再加上十幾名研發人員,大家都對彼此都相當熟悉,因此當生面孔出現,不可能沒發現到。
皮爾斯元帥雙手收在腰後,一如往常板著那張臉,大步大步擠過一張張桌台,在眾人視線跟隨下一路來到達克瑞面前。
「你們退下!」
打從進門開始,元帥始終沒有瞧其他人一眼,如今依然。副主任和研究員們明白他的意思,一句話也沒說,很有默契地陸續退出房門。等到室內終於只剩下兩人,皮爾斯這才開口:「你知道我來的目的。」
「哦?我知道嗎?」
達克瑞主任至今未曾抬起頭,他的視線集中在桌面,上頭擺著一塊看不出用途的電路板,這老骨頭正小心翼翼地將細如髮絲的線路連接上去。
「別再打啞謎了!」皮爾斯怒斥。「我要噴發的確切時間、規模、範圍,不是之前的那些敷衍詞句!」
「恕難從命,早就說過,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哼,就知道,依舊只是堆屁話!」
「對,你從我這裡就只能得到這堆屁話,所以如果你對這次的總攻擊計畫有什麼疑慮,隨時可以取消作戰。」
四周氛圍明顯改變,皮爾斯臉色一沉:「開什麼玩笑?這次我軍有十足的把握能贏!」
「就科學的角度而言,現實中的事物往往沒有所謂的絕對。反過來說,即使勝率僅剩不到百分之一,依舊是個機會。」主任終於放下手邊的工作,正眼看著對方。「這就是統計學,若你真心要跟我談機率問題,我可以在這裡耗上一整晚跟你解釋這數字之中的奧妙。」
「啊!真是夠了!」
「對,你沒這麼多時間。」老人隨手抓抓頭,故作姿態地瞄了瞄指縫間的幾根白髮。「你要我給你新武器,我給了。你要我估算引爆半徑,我也估算了。你要我安排最恰當的投彈點,我也安排了。然後你現在還想從我這得到絕對獲勝的保證?嗯?就像我說的,就算成功率百分之一也是個機率。」
「我要求不多,八成以上就夠了!」
「嚴格來說,是六成五,正負誤差為零點三。」達克瑞抱起雙臂。「對,我早就計算過了,身為科學家的壞習慣。」
「哼,那就開門見山吧!」元帥焦躁地插起腰來。「這成功率沒辦法再拉上去?嗯?例如集中投彈之類的?」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我早早警告過你,一次只能用一顆!這些超重力彈一旦發射出去,影響範圍就是直徑二十公里。想像一下那整個球型空間的重力場崩解、潰散,將大片區域徹底夷平的景象。噢,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想要同時發射兩枚以上。」
「不然?」
「不然很可能會對地殼本身,甚至地球的重力場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你不會希望這仗打完後連腳下的地面都沒了,對吧?」
皮爾斯瞪著他,過了許久才又開口說道:「科學理論什麼的就免了,既然你這些重力彈威力如此驚人,為什麼成功率會這麼低?」
「呵,低嗎?我覺得已經夠高了。」主任也以冷漠的眼神盯著對方。「你真是明知故問,真正的變因始終不在於我們的武器,而是那個!」
他水平伸出右手,指著身旁一台電腦的螢幕:「我們打不打得贏,最後還是得看那玩意的臉色!」
畫面是黑白的,中央有個銀白色,看似火球的東西,儘管第一眼有些陌生,但多看個幾眼就會明白,那是個我們每人都無比熟悉的東西。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高掛在天上,每日每日,永遠從東方走向西方,帶給這片大地孕育一切生命所需的光與熱,自古至今從未休息,從不例外。
「如果是當年還有哈伯望遠鏡,但今天我們就只能憑著地面的觀測來計算。告訴你,這兩者之間的誤差可是相當可觀的。」
「那麼就明白點告訴我,誤差有多大?」元帥將視線從螢幕移回老人臉上。「這個什麼…日冕噴發的,時間有可能會比預期的早或晚多少天?」
「正確的名稱是『日冕物質拋射』,不過你要說噴發也行啦。」
達克瑞有些不耐煩。「誤差頂多一兩天,這點我還有自信。然後你也不需要擔心威力不足,畢竟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大規模噴發,對地球不可能沒有影響。」
「對,我都看到了,連著好幾天那些什麼極光的…」
「現在是晚上才看得見,不久後連白天都會看得一清二楚。」達克瑞主任懶洋洋地解釋。「這代表地球外頭的磁場已經受到干擾,最好的證據就是全球通訊,目前不定時,而且相當短暫,但影響很快就會加重,最後將全面中斷。」
「所以我才挑這個時間點進攻!」皮爾斯彷彿是要說明給自己聽。「天網的全球網路會徹底失靈,搞不好還會受到難以預料的損害,這還真是天賜良機。」
「這也正是最麻煩的地方,」主任瞪著對方。「最大規模的噴發時間就只有太陽自己知道,而且一旦噴發了,就連我們也會受影響,到時全球的軍隊都會變得跟瞎子沒兩樣。」
「所以是兩個瞎子的戰爭,誰先取得優勢誰就贏!」元帥又哼了一聲。「跟那台高科技蠢電腦不同,我們人類早就習慣了黑夜,很清楚該怎麼去應對。畢竟我們祖先就是從住山洞、鑽木取火開始發跡的,這是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的智慧。」
「但你還是不安,噢!別急著否認,我是聽得出來的。」達克瑞凝視著對方的雙眼。「你對這次的攻擊有所疑慮,所以才會來找我,想讓一切的安排盡可能完美。」
「你是這次作戰計畫的提案者,不找你要找誰?」
「但我也說了,現在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就有如中國古代的一句話…我想想,該怎麼說呢?噢!『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你要的保證我給不了,如果真有什麼顧忌,專業建議就是收兵。」
「但這樣就會浪費掉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畢竟你才是計劃出兵、安排一切戰略配置的那個人。總之這就是我的回答,現在輪到你了,要不要說說你到底在顧忌些什麼?」
皮爾斯冷冷地瞪著老頭滿是皺紋的臉好一會,這才動了動嘴唇。
「康納回來了。」
「哦?」這看來終於挑起了達克瑞的興趣。「真不敢相信,他居然還活著?這不是再好不過嗎?」
「一點都不好!」元帥破口大罵,髒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那傢伙反對我們進攻,說那些城內都還有人類,甚至還有著幼童…」
「哦?所以…」老頭略為思考一下,馬上就明白了。「這令你心煩?畢竟得背負數以萬計的人命?」
「要明白,我這麼做是為了人類,全人類!」皮爾斯情緒激動,就差沒一拳揍在桌上。「那些人…那些混帳是自己捨棄了自己,沒理由為了他們放棄這唯一的機會!」
「嗯…所以你才來我這裡尋求保證,想確定這之間的取捨得失是合乎邏輯的。」達克瑞若有所思地撫摸下巴。
「它是嗎?」皮爾斯直視對方雙眸,試著從那深邃的目光中得到解答。「你鬼扯了這麼多機率、理論、甚至是成語什麼的,但我就只想得到一個答案,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答案!」
老人慢慢地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這才回過頭來說道:「你是想得到答案?還是想得到想要的答案?」
見到對方沒作聲,他又繼續說:「既然你已有定見,何須我這個老骨頭背書?」
兩人就這樣冷冷地互看著對方,過了許久,皮爾斯元帥這才動起雙腿,和進來時一樣,如同一陣旋風般穿過門口,頭也不回地離去。達克瑞主任望著那方向好一會,這才搖搖頭,將注意力轉回桌面上。
「都幾歲的人了,行為還跟小鬼頭沒兩樣…」
老人拿起鑷子,再次一頭鑽進工作中。他並沒有發現,之前的皮爾斯當然也沒有,角落一張桌子底下鑽出一個小黑影,一瞬步竄出了房門。儘管對一個未滿四歲的小女孩來說,剛剛的對話無疑艱澀難懂,但未成熟的第六感令她本能感到不安,也知道該上哪去尋求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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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牽扯到時光旅行,所有的問題往往就集中在一個詞彙上,假如呢?如果呢?
如今我們終於確定現實可藉由歷史的干涉進行改寫,也衍伸出了一個新問題,假如我們改寫了原本的歷史,進而創造出了新的時間線,那原本的那條時間,原本應該的歷史又會變得怎麼樣?
在解答這個問題前,讓我們先暫時休息一下,將目光移至另一個理論。根據方程式所架構的模型,我觀測到另一個有趣的現象,經過反覆的思考,我將之命名為「恆向點」。
在解釋這個名詞前,我們得先明白多元時空的結構,時間線之間彼此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差異。例如在時空A的發展,希特勒是成為獨裁者並引發二戰,但在時空B,他卻是個一生落魄潦倒,默默無聞的窮畫家。命運就是這麼一回事,而造成兩者差異的關鍵,自然就是人生分歧的某個時間點,也就是我們前面討論過的「分歧點」。
或許你會以為,一旦從分歧點改變了歷史,接下來的新時間線將會朝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就如所謂蝴蝶效應,改變會持續擴大,直到整個時空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這個想法正確,但也是錯誤的,我自己也曾秉持著同樣的理論,但時空模型的觀察徹底顛覆了我的想法。
這就回到了剛剛所提到的,何謂「恆向點」?所謂的恆向,顧名思義就是不會改變的事物,舉天文為例,就是如同恆星般的存在,始終身為一個系統的中心,定點於此,不像行星會繞行公轉。然而,一旦你改變觀察角度,會發現恆星其實也正繞著銀河中心在運轉,同理,在不同的時間線上,彼此的恆向點也有著細微的差異。舉個例子,路人甲今天因車禍死去,而在另個時空,他雖然不是死於車禍,但卻失足而墜樓,就結果而論一樣是死亡,事實上卻有著相異之處。
在不同的時空中,有些事必定會發生,儘管過程或多或少有所不同,但某人注定會死,某人注定會活。這樣的現象除了以個人為單位,有時亦發生於群體,甚至人類整體。就如前面所舉例的,希特勒若沒引發二戰,世界就會和平了嗎?假若最後戰爭仍爆發,卻是由別的人物所引起的呢?
回到手札開頭,無可逆轉的命運,俗稱宿命,難道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就如基本粒子的質能互變,要徹底翻轉這些事實,勢必得付出高昂的代價。
(摘自麥可拉賈德札記,第五章第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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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強迫症般,康納不斷玩弄著手中那張字條。
白色的紙張,上頭以潦草的字跡寫著幾個黑色的數字,自兩天前從巴拿馬支部指揮官手中接過這張字條後,他已經重複審視那組阿拉伯數字不知多少次。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也已經作出了決定,開始了行動。
沒錯,就在這個時刻,儘管船內感受不到,但外頭的海水已比十小時前低了幾度,且仍隨著潛艦的航行而繼續下降。這意味他們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與志同道合的夥伴們一起,再一次踏上必然的路途。
門上傳來規律的敲擊聲,康納隨即將紙條收入褲袋。
「進來!」
隨著這聲應答,敲門焉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咖一聲,沉重的鋼製艙門緩緩打開。
「長官?」
「坐吧。」康納指了指旁邊一張椅子,自己也順手將座椅從桌前拉了過來。「隨意點,這並不是正式的場合,我們現在也不是長官與部下的身分。」
凱爾瑞斯站在門前許久,這才點點頭,小心關上艙門後也坐了下來。當初那套嚴重破損的軍服早已更替,不過他仍穿著同一條褲子,儘管看起來有經過清洗,但上頭仍留有無數大大小小、或深或淺的戰勳。
房內如今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彼此面對面坐著,在狹小的艙房中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鼻息。這也是核心都市任務結束後,約翰與凱爾首度私下會面,不知是否是錯覺,凱爾居然覺得現場緊張的人並非只有自己。
沒錯,儘管是康納找他來的,但對方卻遲遲沒有開口,顯然是在猶豫什麼。
「這次的任務…你做得很好。」過了一會,康納才終於從喉嚨中擠出了這短短兩句。
「還不夠好,我們失去了一名重要的弟兄,而他在死後仍繼續被其他人憎恨著。」
凱爾搖了搖頭。「而且卡特神父以及那些剩餘的孩童也沒能逃出來,你曾說過,沒有所謂的命運,只有我們自己所締造的,但顯然我做的還不夠好,無法扭轉他們的宿命。」
「你做得已經夠好了,況且還是有機會的,只要我們還活著,機會就一直在那裡。」
凱爾並沒有作聲,就只是靜靜地從口袋裡取出一樣東西,交到康納面前:「這個…我想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約翰並沒有伸出手,就只是看著對方手上那張照片,凝視著之中那名女性,過了好久才抬起頭。
「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還我?」
「因為太沉重了。」凱爾靜靜地答道。「這份責任…我不知道是否還能承擔下去,當初你曾說過隨時可以還你,既然你回來了,就這麼辦吧。」
見對方仍不動聲色,他這又補上:「每當我看著她的眼睛,就會不自覺開始聯想許多深沉的事物,或許她對我而言並不是守護神,而是…」
「瘟神?」
「不!當然不是!」
凱爾激動到站了起來,連忙為自己的失態而揮動雙手,再次坐回椅子上。「我只是…唉,該怎麼說好呢?」
見到他如此苦惱,約翰也不再出聲,就只是耐心等他平復。過了一會,凱爾這才整理好情緒,再次開口。
「知道嗎?當你被天網抓走後,那段時間我是怎麼度過的?我每晚拿出那張照片試圖為你祈禱,卻總得避開照片中的她…你的母親莎拉康納那對眼睛,他們彷彿不斷在指責我,責怪我讓她唯一的兒子約翰康納就這樣硬生生於眼前被帶走,卻什麼也沒做!」
「她不會怪你的,我了解她,這不是我母親會有的作為。」約翰淡淡地說。「而且那不可能是你的錯,你當下根本無計可施…」
「是無能為力!」凱爾抱起頭來。「我…我一直希望能受到肯定,甚至不惜違背你的命令,但到頭來卻什麼也不是,我在最重要的時刻龜縮了,我害怕…」
「而你現在承認了自己的弱點,不就代表你也有所成長了?」
「那一刻一直折磨著我,這半年來始終如一,在白天、在夜晚、在夢裡,幾乎快讓我窒息…」凱爾沒有接受他的安慰,依舊繼續說下去。「所以…我逃跑了,逃離反抗軍,逃離這責任,想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去重新開始,但…我就連這也辦不到!」
「我知道,貝蕾兒有跟我提起,她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你。」約翰點了點頭。「你覺得自己逃避了應盡的責任和義務,所以對此相當自責?」
「難道不是嗎?」對方朝著手臂上的標誌瞥了一眼,那正是取自舊外套的唯一原件。「這麼多年來我口口聲聲說要向你看齊,要成為一個足以配得上這塊紅布的反抗軍,但最後卻只是個膽小鬼,一隻沒用的縮頭烏龜。」
「而這隻縮頭烏龜卻始終把那張照片收在身邊,從未動過想捨棄的念頭?」
康納這句話令凱爾抬起頭來,終於第一次正眼看著他。
「其實…有幾次,對,曾有過幾次,我覺得人生已經沒了希望,想把它給燒了…」
「但你並沒有真的那麼做。」
「因為那並不是屬於我的,我沒有那麼做的權利!」凱爾嘆了口氣。「儘管我害怕面對她,但將她收在身上卻有種安全感,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一種像是家人般的親切感,彷彿我們早就認識了般…」
不等康納回應,他又連忙補上:「況且,我告訴自己必須將它還給你,由你親手收下,這段期間我一直都是這樣,持續不斷催眠自己不能放棄希望…」
「無論陷入如何的困境,我們始終不會放棄希望,因為這是我們的本質。」毫不意外地,康納說出了這句話來,這句凱爾早就熟知的話語。「而我也很高興你堅持下來了,要不然我今天就不會在這裡,而是繼續在那個地獄裡受著苦。凱特將永遠失去丈夫,凱拉則永遠失去了父親,而我…也將永遠失去約翰康納。」
「這不是我的功勞,是史東帶來了最關鍵的情報,是貝蕾兒實質領導了這個團隊,是那台終結者擋下了絕大部分的攻勢,至於我…就只是…」
「你是這個團隊最核心的人物,沒有了你,這趟就無法成行。」康納的言詞裡沒有一絲的私情,他是認真地以理性在審視這件事。「而為了完成這次的任務,你從中學會了堅持、負責、信任,這些都令你有所成長,我看得非常清楚,還是說你要懷疑我的眼光?」
「但這還不夠…」
「當然還不夠,我們每個人都有所不足。」約翰一手搭在凱爾肩上,另一手幫他把照片推回掌心。「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在這有限的一生中得不斷督促自己,就是要防止我們成為那不該成為的人。假如我母親能讓你體認到自己有所不足,學會謙虛,學會負責,那我覺得你應該繼續保留著她。」
「就說這太沉重了。」
「沒有責任是不重的,你要學的第一課,就是體會它的重量,我很高興你學會了這件事。」約翰直盯著他的雙眼。「而你要學的第二課,就是承擔起它來,而你已經學了一半,為何要半途而廢?」
「長官…」「叫我約翰就好,就說現在的我們並非長官與部下。」
「但是,長官…」「就只是個菜市場名,有這麼難念嗎?」「好吧,約翰。」
凱爾試著念了一次,想確保不會結巴。當事人所不知的是,儘管這相當簡單,但對方卻足足盼了一輩子,如今終於抵達終點,雙眼忽然迎來一股灼熱…
「怎麼了?長…約翰?」
「我沒事。」他作勢撥了撥頭髮,用手擋住對方的視線。「就像之前說過的,我看到了你的成長,紅肩章是你應得的榮耀,因為你已經肩負過和它齊等的責任。」
「這還真有說服力,當初你可是把這玩意直接送給一個什麼也沒做的毛頭小鬼。」
「那是因為我知道那個毛頭小鬼有一天將會自己贏得這個資格。」約翰終於笑了。「信不信由你,我還真的從來沒有看錯人。」
「哦?那麼當時是誰把工廠裡的T-700全都錯認成T-800的啊?」
對於凱爾的這句玩笑話,對方當然沒放在心上,就只是順勢乾笑了幾聲。
「說到這個,關於那台終結者…」「噢!我明白的。」
「什麼?」面對凱爾突如其來的回答,約翰有些意外。
「畢竟他就是當初抓走你的兇手,儘管這次他幹得不錯,但我還是不會鬆懈,會牢牢盯著他。雖說程式改寫了,但機器始終是機器,依舊不能把他當成人來看待,這點我很清楚…」
「等等,你誤解了。」約翰有些尷尬的打斷對方。「正好相反,我希望你能盡可能信任他。」
「啊?」凱爾睜大眼睛。「什麼意思?你要我信任一台曾經差點害死你的殺人機器?」
「子彈能奪走你的命,但也能救你一命。我說過你在這次旅程中學會了信任,指的就是這回事。」
「我還以為你指的是史東的事?」
「他的事當然也包涵在內,但真正令我刮目相看的,是你懂得和那台終結者共存,並合作完成任務。」康納凝視著凱爾。「你對他的感覺相當矛盾,甚至曾經恨過他,沒錯吧?」
「這個…」凱爾有些困窘地抓了抓頭。「當然了,我永遠記得他抓住你時臉上的表情,畢竟在惡夢裡重演了好幾次,想忘也忘不了。」
「如果沒記錯,他是沒有表情的…」
「啊!我知道啦!這根本就不是重點,所以你要我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的朋友一樣?」
「不,我說的是盡可能。」康納若有所思。「當然了,畢竟我並不清楚達克瑞是改寫了多少程式或指令,自然也不能要求你百分之百去相信他,不過…」
他深深吸了口氣:「當終結者身為追殺者,他會是最危險的長矛,但身為保護者,他就會是最盡職的盾牌,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
「聽起來…你好像有過經驗?」
「對,」康納並沒有迴避,可說是立答。「我曾被兩台同型的終結者保護,一次是十歲那年,一次則是審判日當天。」
「我都不知道有這樣的事。」
「呵,關於我,你不知道的事可多著呢。」約翰笑了笑。
「那…他們怎麼了?既然反抗軍中從未見過終結者的身影,難不成已經…」
「嗯,」他點了點頭。「我只能說,他們完成了身負的使命。」
凱爾心中的謎團又解開了一個,康納之所以會那麼了解機器,就是因為過去曾有過如此的經歷。而從對方臉上細微的表情他還能察覺到,眼前這位人類反抗軍領袖,始終被視為機器大軍對立面的存在,此刻居然正懷念著當年那兩位機器保護者。就如剛剛所言,凱爾所不知道的事真的太多了。
「他們是為了救你而犧牲了自己?」
「不只是我,其中一個甚至是為了拯救全人類。」約翰的雙眼中閃爍著回憶的色彩。「他為了阻止審判日的發生,進而犧牲了自己,我母親曾說過,或許他當下也終於明白了生命的價值。」
「終結者阻止審判日?明白了生命的價值?還真難以想像…」一時太多的資訊令凱爾腦子亂哄哄。「但審判日還是發生了,這也代表…」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約翰打斷對方。「儘管是程式要他這麼做,但事實就是他會無怨無悔地守護需要保護的對象,即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你應該也看出來了,他們曾是我最信賴的夥伴、朋友,甚至是父親,對,兒時的我曾視他為自己未曾擁有過,渴望得到的父親,而他也很稱職地扮演好了這個角色,儘管相處時間就只有短短幾天不到…」
「但他並不是當年曾保護過你的那台終結者,他們完全是不同的個體。」
「對,我很清楚這件事。」約翰揮了揮手。「但每看到那張臉,就會令我不禁想起…算了,沒事。總之我是希望以自己的經驗告訴你,有些時候你必須捨棄掉既有的成見,放開心胸,接納他成為最可靠的戰友。相信我,一旦這麼做,他所能辦到的往往會出乎你的意料。」
「我會考慮考慮,但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既然你從未跟別人提起過…」凱爾有些疑惑。
「因為接下來的任務中,你們勢必會再次合作,必須先做好調適。」
康納收回了些許溢出情感。「派瑞艦長跟你提過接下來的計畫,而你也願意接下它,沒錯吧?一旦正式出任務,就一定得帶著終結者上路,就像我說的,他是完成使命最好的助力。」
「是啊,貝蕾兒也是,她也接下了這任務。」凱爾低下頭去。「但…這麼做真的讓我五味雜陳,真的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別誤會,我並沒有猶豫,這麼做絕對是必要的,我非常清楚。還有,很榮幸能再次跟你並肩作戰,長官。」
「這是我的榮幸,凱爾。」康納再次抿著唇。「反抗軍的使命是救人,而不是殺人,也是這個信念讓我確信,那是我們該做的。」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這才又繼續說道:「我永遠感激你們不顧自身危險前來救我,不是任何人都能擁有這樣的勇氣與意志。你們永遠配得上那紅色肩章,並不單因為你們加入了反抗軍,而是你們的所為值得。」
「知道嗎?其實關於救你這件事,我也曾猶豫過。」
「哦?那你是怎麼回心轉意的?」
「這個嘛,」儘管言詞中有些玩笑性質,但凱爾的眼神卻異常堅定。「我們很清楚一件事,那也是我們旅途中始終抱持的信念,就是『這個世界還需要約翰康納』。」
「你們也太高估我了。」聽到這樣的話,康納有些尷尬。「就算沒了我,反抗軍依舊能夠繼續替人類作戰,最終打敗機器…」
「但永遠不會是你對我們所描繪的那樣,我不會希望自己未來的幸福是踩在那些無辜者的犧牲上。」凱爾依舊相當認真。「如果我們是以不擇手段的方式打贏這場戰爭,那又有什麼意義?又和冷血的機器有什麼分別?」
「這是我當年廣播的內容。」
「對,你就是秉持著這樣的信念去天網本部救我們的,也是這席話讓許多反抗軍支部暫停了攻擊行動,進而保住了我們的命。我們…不僅是我,絲塔、維吉妮雅,以及其他被拯救的人,將會為此一輩子感激你,我們的命全是靠你撿回來的。」
面對凱爾的侃侃而談,約翰只能淡淡地笑了笑。
「總之這些都是你教會我的,所以才會秉持同樣的信念去救你,因為還需要你繼續領導我們前進。」
「其實我比較期盼的是,這個世界不再需要約翰康納的那一天。」
康納站起了身來,意味著兩人的對話接近尾聲。「我打從出生開始就不斷被灌輸這件事,要成為人類的領袖,要領導反抗軍擊敗天網,但從未被告知在這之後的事。」
「那你最好快點準備,我有預感那天近了。」凱爾也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不,就我父親告知我母親的年份日期,離那一天還遠著呢。」
見到凱爾投來的疑惑目光,約翰又邊搖頭邊揮了揮手,意味無須在意。
「話說回來…」「嗯?怎麼了?」
凱爾欲言又止,這才下定了決心般開口:「曾守護過你的終結者,有名字嗎?」
約翰凝視著他的雙眸好一會,笑了出來。
「你打算要替他取名字?」
「畢竟不能老是叫他101或終結者吧?有個名字總是比較方便。」
「這樣啊…」
一邊替凱爾開門,約翰一邊微微抬起頭,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嘴角不禁揚了起來。
「的確,曾有替他取過一個名字。」「哦?叫什麼?」
約翰將思緒從回憶中抽了回來,難得一見地忍著笑意,深吸口氣,這才吐出那個名字和稱謂,伴隨著無可言喻的遙遠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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