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已持續四天的大雪仍沒有停下的跡象,大地與天空彷彿失去界線般化作一片的白茫。
地表的一切,聲音、生命,甚至是時間,彷彿都陷入停滯,任憑那持續飄降的雪花領至永恆的沉睡、永恆的靜默之中。生與死、樂與悲、和與爭,似乎都不再具有意義,靜靜於無盡的白色時空中飄逝而去…
突如其來的炫光穿破純白的壁障,帶著如雷貫耳的渦輪轟音,瞬間撕裂週遭的空氣。一艘灰黑色的飛行器飛越原先被白雪佔據的領空,如同捕捉到獵物的掠食者般,朝著地表的舊都市遺跡直撲而去。
那是架HK,所謂的獵人殺手,機器主宰「天網」麾下的士兵,顧名思義,是用來獵殺人類的致命武器。它此刻正執行著主子所交代的任務,在無數殘破的大廈殘骸之間持續穿梭,搜索地面上任何可疑的跡象。
終於,這艘如掠食昆蟲般的機器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開始在一個地域上空原地徘徊。緊接著,一個和機身不成比例的小黑影從腹側落下,啪地一聲,伴隨四散的冰花,重重地落在厚厚的積雪上。看似完成了任務,HK調整姿勢,隨即以和來時相同的速度朝高空直飛而去,持續降下的雪花馬上消除了它曾經的跡痕,一切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過了約莫三分鐘,一旁大廈的陰暗處冒出了個身影,朝著剛剛落下物體的位置跑去,在雪地上留下兩排深厚的足跡。近距離可看清楚,該物體長寬各約45公分,還著有相當的厚度,就像是個方方正正的包裹。有些費力地將那玩意從雪裡抱了起來,該人拍去上頭剛沾上的白色雪花,隨即捧著它順著原路快步離去,彷彿一刻都不願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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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律但熟悉的敲擊聲自鐵門的另一側傳了過來,負責守門的人拉開上頭的孔洞,確認過敲門者的身份後這才打了個呵欠,開始以熟練的動作解開門上的重重卡鎖。沉悶的聲響迴盪於封閉的地道中,鐵門被推了開,然後又馬上被關上。外頭那人一進到室內隨即將手裡捧著的包裹扔在地上,順手拉下厚重外套的拉鍊。
「…真有那麼冷嗎?」看門人盯著不斷搓著手的對方,許久才吐出這句話。
「你自己上去看看!」男人用力扯下厚重的口罩,同時白了他一眼。「包准你一個月不再提這檔事。」
看門的聳聳肩,回頭將門閂一一拴上,在此同時,男子也繼續脫去沉甸甸的雪地裝束。隨著他拉開連身帽,冒出了滿頭的棕色亂髮,長得幾乎和下巴齊平的頭髮底下,蓋著的是張滿滿污漬的臉,中年白人男子的臉。
「所以,那就是這星期的?」
看門人拴上最後一個鎖,轉過身低頭看著那個「包裹」。和另一人相反,他有著滿臉濃密至極的鬍子,幾乎可以稱作黑森林:「我還以為份量會更多?」
「你要份量就『親自』去跟老大講,」對方不耐地猛力撥弄頭髮,但就只是讓它變得更亂。「相信他會很『公平地』分配給你。」
他又抖了抖身子,使勁拍掉上頭的殘雪。從剛剛進來到現在的這段時間,散落在地上的雪花已經開始融化,留下或大或小的水灘,這都多虧了一旁的汽油桶,裡頭生著的火提供了足夠的溫暖,讓人不用再擔心挨寒受凍。別緊張,雖說是汽油桶,但也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桶子裡連一毫升的汽油都找不到,有的就只是單純的木柴和碎布,或許還有一些紙片,僅是個提供火苗滋長的小溫床。這樣的生火桶在此地很常見,幾乎已成人人的必備品。
面對剛剛那句話,看門人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閉上嘴巴,男人瞧見他的鬍子蠕動了一下,似乎在以有限的方式抒發著不滿。儘管明白對方的感受,但他就只哼了一聲,隨即一腳踢開剛脫下來的裝束,彎下身子抱起那看似沉重的包裹,頭也不回地朝通道深處走去。
「喂!比利!」
看門人的呼喊令這位名為比利的男子停下腳步並回過頭,不意外地,他臉上依舊寫滿了不耐。
「幫我跟卡爾文老大說一聲,多個一兩罐也好…」看門人終於放低了身段。「我會跟吉姆說,替你保留一瓶啤酒。」
比利並沒有回答,就只是轉過身繼續朝裡頭走去,只是這次,他嘴角掛著一抹勝利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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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空間陰暗且潮溼,不時滴著自地面上融化而下雪水,霉味也充斥在各個角落,伴隨著搖曳火影和閃爍不定的燈光,造就出一股詭異的氛圍。
比利繼續向前行,沿著這條每天必經的路徑一直走下去,心中沒有一絲陌生,但也沒有任何回到家的感動。這個地道,或說地下空間,早年或許是作為地鐵維修管線之用,也可能只是被廢棄不用的下水道,如今都已不可考。原本彷彿螞蟻巢穴般錯綜複雜的通道結構,如今封閉的封閉、阻塞的阻塞,剩下來極少數可利用的空間,就是當地住民稱作「家園」的地方。然而,就和世界其他角落的聚居所一樣,惡臭、骯髒、混亂、龍蛇雜處,都是這個「家」之中既有的元素。
隨著到達一個開闊的空間,比利與許多人擦身而過。他們有些是茫然地站在一旁,有更多則是坐或躺在地上。這裡被劃分為諸多私人領域,多半被堆放的各樣雜物所包圍,人們習慣上就待在那個範圍內,或是打盹,或是做著其他事。好比角落那位仁兄,就正藉著頭上閃爍不定的光源翻閱著手中那本破爛不堪的書,口中還不斷喃喃自語。
那好像是本聖經?
比利的腦海中瞬間冒出這句話,然後又馬上煙消雲散。他抱著沉重包裹的手臂傳達給大腦的抱怨壓過了那無意義的念頭,令自己的專注力回到眼前的要務上。某角落傳來了嬰兒的哭鬧聲,隨著腐爛食物的惡臭飄散到這個方向來,比利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隨即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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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貨」交給這裡的老大,也就是剛剛對話中的卡爾文之後,比利走回了自己的窩,也就是自身的「居住領域」。當然,外觀和其他人沒太大的不同,一樣堆滿了比利大大小小的私人物品,例如一些泛黃的照片、已過期二十年的雜誌,以及早就動不了的鬧鐘。然而,這巢和他人卻有個很大的不同點,也就是「距離」,位於卡爾文私人帳篷的半徑二十公尺以內,意味著一件事:特權階級。
「嘿!辛苦啦!」
比利平日睡覺用的草蓆上此時坐著兩個男子,一見到他走過來隨即招了招手。
「老大有說些什麼嗎?」其中一人頭戴骯髒的鴨舌帽,嘴裡還不斷嚼著菸草。「例如要獎賞我們平日的辛勞…之類的?」
「你就只關心那個?」比利拖著疲累的身軀,也一屁股坐了下來。「我還以為我們更該在乎老大今後打算領著我們上哪去…」
「哼,還能上哪去?」另一個中年男子說道,順勢轉頭朝著一旁的地面唾了口痰。「我看他大概鐵了心,一輩子非得守在這裡不可了。」
「喂!湯米,給我小心點!」比利怒視眼前男子的同時,很快地將某樣東西抱到懷中。「你剛剛差點吐在我的收音機上!」
「有差?反正哪都一樣。」
這位名叫湯米的男人絲毫不以為意,依舊自顧自地摳著腳,完全把這裡當成自己家。見到對方不為所動,比利隨即賞他一記中指,而湯米也馬上回敬。這一來一往,就是該群堪稱同伴的人平日的互動。
比利摸了摸收音機的外殼,確認上頭沒沾到噁心的東西,同時眼角餘光瞥到對面牆邊,發現「那傢伙」已經醒了。
「喂!」比利朝身旁兩人喊了一聲。
「幹麻?」湯米一邊挖著耳朵,一邊轉過頭來。「有何貴幹?」
面對他的詢問,比利僅用下巴比了比對面那個方向,兩個同伴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菜鳥?他一路睡到剛剛才爬起來。」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回答,嘴裡的菸草令他有些口齒不清。「這懶蟲,真搞不懂老大幹麻留他,就只是個廢物!」
「話說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啊?我記得好像是…」
「誰管他?重要嗎?」比利打斷湯米的話。「就像艾爾說的,我們沒必要花心神去記住廢物的名字。」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音量並不小,坐在對面的那人肯定都聽在耳裡,但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始終像尊雕像般坐在自己的地盤上,雙眼也看似無神。這個人,也就是他們口中的菜鳥、懶蟲、廢物,是個無法從外表判斷年齡的男子。會說無法判斷並不是因為什麼特別的理由,而是因為他整張臉都被濃密至極的鬍鬚所蓋滿。如果說先前那位守門人的鬍子是黑森林,那這邊則應該形容為亞馬遜叢林,黑白交雜、盤根錯節,幾乎可以斷定很久很久沒整理過了。不過這男人臉上的問題可不只鬍鬚,那頭顯然已有數個月歷史的亂髮更是可怕,比利等人還曾在他的枕頭上瞥見不少頭蝨的蹤跡,想當然地更加深了對此人的厭惡。
「他到底來多久啦?一個月?」
「我記得超過兩個月了。」
眼見對方始終保持著不變的姿勢,這群人的言語更加肆無忌憚。
「還好他是遇上卡爾文老大,不然早就變成路邊的一團垃圾了。」比利再一次以鼻子發出不屑的聲音。
「你是說屍體吧?他現在就是團垃圾了。」湯米幫腔。
「所以到時候我們就要埋了他是吧?畢竟…『我們埋葬死者』啊!哈哈哈!」
頭戴鴨舌帽的艾爾這句話令三人哄堂大笑,笑聲在這有限的空間裡不斷迴盪著,由於他們都笑瞇了眼睛,所以沒注意到那人的身子動了動,彷彿對剛剛的話題有了反應,但也只是一個瞬間的事。
笑鬧了足足快十分鐘後,比利這才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拍了拍艾爾的肩膀,示意對方看看手錶。艾爾知道他的意思,給予了肯定的答覆。是的,時間又到了,約翰康納的全球廣播。
「你們要聽嗎?」比利一邊轉開收音機一邊問道。
「不聽白不聽,好歹也能知道些新鮮事。」湯米打了個呵欠,攤了攤手。
比利露出了個不置可否的表情,隨即調整旋鈕,將音量放到足以讓三人都聽清楚的程度。
「…這星期,又有五百人加入了我們,」
約翰康納沉厚的嗓音從收音機裡傳了出來,個人的腔調依舊是如此令人感到熟悉。「如今,有愈來愈多的人成為我們的同伴,而現有資源仍足以供養現今三倍以上的人口,我們…始終在等著你們。」
聽到這裡,三人彼此交換眼神,彷彿是有些猶豫不決。然而正留神聽著廣播的他們並沒有注意到,一旁那噁心的男人已經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子,且拖著沉重的步伐朝著這邊走來。
「新的世紀即將開啟,我們會建立一個全新且公平的社會制度,和過去不同,現在的我們將記取教訓,打造一個徹底實踐和平理念的世界。無論是戰爭、飢餓、疾病,這些以往的苦難將被終結,和平且美好的未來將至,我們人類的文明必將存續…」
康納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就是讓人覺得少了些什麼。哈利是昔日最忠於收聽康納廣播的人,所以能從中察覺到那一絲的不自然,該怎麼說呢…好像就是少了點情緒、少了點…人味?
「我們知道外頭的生活相當苦,你們不必繼續受那種罪,請來找尋我們,並加入我們,即將來臨的新世界與新紀元將會有你的一席位置。」
說到這裡,康納頓了一下,顯然是要作最後的收尾。「…我是約翰康納,如果你正在聽,你就是我們的一員…」
康納的餘音未停,收音機就在三人眼前被一腳踢飛,順著拋物線,狠狠地砸在牆上。隨著外殼的碎裂,裡頭的零件也飛濺了出來,跟著已失去功用的收音機主體,一同無力地散落到地面四處。
「你!」
比利是第一個回神的,他如憤怒的獵豹般一躍而起,撲向眼前這骯髒的男子,如今對方又多了一個身份:「現行犯」。
「你這傢伙!搞什麼!」
比利用力揪起對方的衣領,右手握緊拳頭,下一秒狠狠揍在那被茂密鬍子遮住的臉上。「你要怎麼賠我?啊?怎麼賠我!」
儘管拳如雨下,但那男人卻沒有任何反擊的意思,他甚至連用手護住臉部這反射動作都沒有。一旁的兩人見狀,也一擁而上,但並不是前去勸架,而是加入凌遲的行列。沒一會,那男人就被打趴在地,儘管看不出臉上的表情,但他不斷顫抖的身子顯然是痛苦的表現。然而三人並沒有停手的打算,幾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拼了命又踢又踹,口中還不斷吐出所能想到最惡毒的字句,彷彿要將這團「垃圾」徹底從世上抹除。
「夠了!」
渾厚的男聲劃破四周的空氣,令眾人瞬間停下了所有動作。那是張拉丁美洲裔的臉孔,一頭及肩的捲髮,以及繞了嘴巴一圈的黑色鬍子。卡爾文就站在自己帳棚的門口,環抱著雙臂,臉上也寫滿不悅,看來已經觀望這邊好一陣子了。
「給我結束這場鬧劇!你們是三歲小孩嗎?」老大的怒斥依舊如此強而有力。
「但是…卡爾文老大,這傢伙毀了我的收音機啊!」
「用不著為了一台機器賠上一條人命!」卡爾文狠狠瞪著比利。「給我去叫尼克過來,就說是我要求的,你知道他什麼鬼玩意都修得好。」
「呃…可是…」
比利顯然還有話要說,但對方嚴厲的眼神令他不禁閉上嘴巴,只得摸摸鼻子,轉身離去。
「你們!」卡爾文命令式的語氣令剩下的兩人打了個哆嗦。「帶他過來我的帳棚!」
他指的自然不會是別人,倒在地上的男子已經沒在顫抖,但還是急促地喘著氣,乍看之下就像是團破布。下完最後一道命令,卡爾文立即轉身走回帳篷,留下湯米和艾爾在原地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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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這個,會好一點。」
看著對方遞到自己面前裝滿深色液體的杯子,男子依舊不為所動,卡爾文見狀,就自己先啜了一口。「放心,沒下毒。」
這裡是卡爾文的帳篷,被大家拱為老大的他有著許多稀奇的私人物品,例如高度及腰的駱駝擺設,還有根本沒用過,看似骨董的陶瓷煙灰缸,一旁書架上甚至還掛著顆馴鹿頭,這些都是大家收集來,用來討好這位老大的禮物,也堪稱貢品。不少人利用這些手段來跟卡爾文攀關係,而他也從善如流,給予他們或多或少的獎勵,例如比利他們就是其一。然而,儘管被數量如此多的珍奇物件包圍,這位訪客卻視若無睹,他的眼神渙散,如同行屍走肉。
盯著對方好一會,卡爾文這才嘆了口氣,做了個手勢要身旁的妻子上前來,開始替男子清潔並包紮傷口。隨著刺激性的藥水滑過皮膚的傷處,該人這才顯露了些許的反應,彷彿觸電般抽搐了一下。
「痛嗎?」卡爾文再次將杯子遞到對方面前。「這是好事,意味你還活著。」
隨著油膩亂髮底下的眼珠子動了動,男子這回終於接下了那杯飲料,輕輕啜了一口。
「…我可不這麼肯定。」
隨著那團糾結鬍鬚的蠕動,一個男聲傳進了卡爾文耳裡,有些無力,但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情緒。這是他第二次聽到該人的聲音,與上一次相隔足足有兩個月之久。
「所以…你死了?而這裡是地獄?」卡爾文的回答顯然有著調侃自己的意味。「相信天堂不會是這種鬼樣子,對吧?」
眼見對方又不作聲,他搖了搖頭,將話題轉移到男子手中那只喝了一口就不再動過的杯子:「怎麼?不合你的口味嗎?這是…」
「紅茶。」對方的回答簡單而平淡。「我喝過。」
「嗯,」卡爾文點點頭。「這是戰前留下來的物資之一,比利他們若知道肯定會羨慕死你,說到這個,我也得替他們的行為跟你道歉。」
他打算跟對方解釋,自己長久以來給那三個人的甜頭似乎太過了些,令他們變得傲慢自大。他也想再一次強調這裡的生態、弱肉強食的關係,希望能讓男子理解將人區分階級是必然的做法,以及對方現在就處於一個很尷尬的位置。
不過這些話卡爾文都沒說出口,因為他注意到那名男子的意識根本不在這裡,他那被亂髮所遮蓋的眼神再一次變得飄忽,口裡也正在喃喃自語:
「…才半年嗎?總覺得像是十年前了…」
「嗯?」卡爾文好不容易才聽出他呢喃的內容。「什麼事才半年?」
對方並沒有回答,只是又一次將杯子靠向嘴邊:「…那天起,一切都崩壞了…」
聽著這些彷彿夢囈的字句,卡爾文和妻子使了個眼色,後者將男子手臂上的繃帶綁好,隨即起身離開帳篷。隨著帳棚入口的簾幕回歸原位,室內就只剩下兩人,靜默包圍了四周的空氣,就這樣足足經過了五分鐘之久。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正當卡爾文已經感到有些不耐,男子終於又開口自語。「…你長久以來信奉的一切,會不會在日後被視為錯誤?你長年自以為的正義…卻是後人眼中的邪惡?」
「太過哲理的事我不懂,」卡爾文將身子仰靠在自己最愛的那張座椅上,發出嘎吱的聲響。「不過我猜…你所指的是反抗軍,對吧?」
他盯著對方的目光中增添了些許銳利:「誓言要消滅天網、奪回這個世界的『人類反抗軍』,你也是其中一員,沒錯吧?」
針對這句話,那頭亂髮底下的雙眼終於動了動,今天首次直視了卡爾文的臉。順著對方的目光,男子注意到了自己手臂上露出的那一點紅,立即將上頭遮蓋用的布料拉好。
「何必呢?那不是你們榮譽和驕傲的象徵?」
卡爾文冷冷地看著被髒布遮住了的位置,就他所知,在那底下的是每個反抗軍手臂上都會有的紅色標誌,意味著人類炙熱的鮮血。
「…不干你的事。」
「當然關我的事,如果你真的是反抗軍,那我就有足夠的理由說服其他人讓你繼續留下來了。」
「那我離開。」男子說著就從地毯上起身,卻一個不穩差點摔跤。
「別嘴硬了。」卡爾文搖搖頭,順手將一個看似金屬罐頭的東西遞到他面前。「你受了傷,而且也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對吧?」
「其實有,夠我撐下去了。」
男子冷冷地用頭比了比帳篷外頭,透過簾幕的縫隙可看到遠處有個老婦正在用汽油桶上冒出的火苗烤著東西。
「她烤漢堡排的技術是不錯,但我不覺得那些老鼠肉有多新鮮。」卡爾文一邊聳肩,一邊再次將那罐東西遞給對方。「喝點吧,你需要補充體力。」
和剛剛接下紅茶的時候完全不同,男子冷冷地將臉轉到另一個方向,對那罐東西似乎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嗯,看來你很清楚這是什麼。」卡爾文邊說邊拉開罐頭上的拉環,將它靠至嘴邊喝了一口。「這剛剛才送到,還很新鮮。」
「既然如此,為何要試探我?」男子的目光充滿怨恨和鄙視。「還有,你為何要接受它?就因為肚子餓?」
「肚子餓,想吃東西,這是人的天性。」卡爾文又喝了一口,隨手將罐頭擺到一旁桌上。
「既然你是人,就不該接受…機器的施捨!」
伴隨這聲大吼,以出乎意料的敏捷動作,男子用力一揮,將那罐東西一個勁拍飛。金屬罐墜地時彈跳了好幾下,隨後滾啊滾的滾至帳篷角落,打開的洞口流出了許多透明液體。兩個人默默地看著這幕,對話足足中斷了好幾秒。
「…看吧,你果然是反抗軍。」過了好一會,卡爾文才像沒事般再次開口。「你骨子裡就是個反抗軍戰士,想隱瞞也沒用。」
「…已經不是了,」男子的聲音恢復了先前的無力。「不再是,也永遠不會是了。」
「那可由不得你。」
卡爾文這句話理所當然地引來了對方的怒視,但他絲毫不在意:「一日反抗軍,終身反抗軍,更何況,這個世界還需要你們。」
「哼,你肯定沒見過真正的反抗軍。」男子嗤之以鼻。「況且有什麼好需要的?現在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我們…」
「噢!你剛用了『我們』,看來你還沒有忘記那份心。」抓到了對方小辮子,卡爾文隨即施加力道。「你們曾誓言要擊敗機器,並恢復人們的自由,這個目標一旦沒有達成,我們就仍需要你們。」
「憑什麼?就憑著你一人的要求?別忘了,世界上其他地方可是把我們當成罪人啊!」
他這句話說得義憤填膺,對方很清楚言下之意,但也不打算讓步。
「那麼…你呢?你覺得自己是罪人嗎?」
「我…我不知道…」男子再次低下頭,口中持續呢喃。「我真的…糊塗了…」
他雙手依舊緊緊握著喝到一半的杯子,裡頭的紅茶想當然爾早就冷掉了。卡爾文望著他,雖然無法看清楚臉上的表情,但多少能明白對方那糾結的心情。
事情的發生總是伴隨著好與壞,然而謠言卻總是搶先一步,北美反抗軍本部遭到天網殲滅且無人生還,這是傳到大家耳裡最初的事情樣貌。平民和反抗軍的聯繫完全中斷,廣播訊號遭到攔截,人們再也無法從收音機裡聽到熟悉的聲音,守護者約翰康納的聲音。幾天後,比謠言更可信的壞消息如潮水般湧來,內容更正為除了北美本部外,世界各地的重要反抗軍據點也遭到襲擊,在無法確認戰況的前提下,所有的人開始躁動不安,絕望的情緒也迅速地蔓延。
又過了一個星期,正當人們灰心喪志,已經幾乎失去活下去的意志,好消息卻突然從收音機另一端傳來。那是眾人所熟悉,人類手護者約翰康納的聲音,廣受大家尊敬且信賴的聲音。藉由他之口,原本已如同一盤散沙的人們得知了世界現在的新樣貌,也有了全新且充滿希望的目標。然而,這一切卻和以往有著很大的不同…
「經過了這場漫長的戰爭,我們從中得到教訓,此時此刻終於達成了共識。」康納的聲音充滿誠懇。「天網將不再獵殺人類,而我們也不需要再抵抗機器,終極的大和解將至,和平的時代降臨了。」
所謂的和平,自然伴隨著代價,而那個代價是現今的人們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的。儘管康納在廣播中口口聲聲宣揚戰爭結束了,但大多數的人依舊抱持著警覺之心,也廣泛流傳著該康納根本是個冒牌貨的說法。
然而,沒過多久,人們的想法卻被一個震撼的事實所改變。昔日被認為已經死去或失蹤了的親友們陸續現身在眾人面前,並誠摯地邀請大家「加入」自己,加入他們口中「全新的國度」、「嶄新的世界」。當然,這之中的代價對方也表達得很明白,必須和他們一樣「成為新人類」、「成為Theta」。在他們的口中,人類和機器的混合將開啟一扇全新的門扉,造就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時代,這是個代價,但是個合理的付出,日後所獲得的將會比失去的還要多更多。
一開始,人們的反應可想而知,各地反抗軍的殘黨甚至再次舉起戰旗,只是這次要對抗的不再是種族滅絕,而是種族併吞。局勢到底是何時改變的,就連卡爾文自己都說不上來,但就是悄悄地發生了,如同水過無痕,彷彿某天早上起來,就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價值觀和一週前完全相反的世界。
或許是早已厭倦了永無終結之日的漫長戰爭,又或許是想從這充斥痛苦、飢餓、疾病的荒蕪世界中逃脫,愈來愈多的人開始轉而投向另一邊的懷抱,和自己曾經的親友們再次成為家人。事情發展至此,原本代表人類爭取自由的反抗軍如今成了眾矢之的,人們開始指責他們執意延續戰火,最終將令這個世界陷入永無寧日的萬劫之境。事過境遷,短短兩個多月,善惡的立場完全被倒反了過來,反抗軍與約翰康納曾代表的一切,到了今天完全化為虛無,如同他曾經的話語一般。
卡爾文轉頭看著角落,那個金屬罐頭依舊躺在原地,裡頭的液體也早已流光。他很清楚,在自己身後有個包裹,裡頭滿滿都是同樣的東西。時代變了,昔日用來獵殺人類的機器,如今卻成了親善大使,定期運送物資來到各大城市給他們這些仍在猶豫的人們。而卡爾文也妥協了,身為此地大家長的他必須照顧到所有人,尤其病人和老人更加需要物資的補給…
「那你呢?你和他們又有什麼不同?難道你不想帶著這群人也去投誠?」
男子的這席話將卡爾文的意識拉回現在,他抬起頭,發覺對方正瞪著自己。
「目前並沒有這個打算,」卡爾文搖頭。「現在局勢仍未明朗,我不能讓大家冒這麼大的險…」
「噢,得了!你明知道局勢早在幾個月前就定下來了。」男子自嘲的意味相當濃厚。「我們輸了,天網贏了,這就是結局。」
「你這邊的『我們』指的又是誰呢?」
男子沒有正面接下這句話,反倒是拐了個彎,將話題再次拉了回來:「你應該比我還清楚,這裡也快撐不下去了,上個星期,又有兩個人離開…」
「傑克他們,對,我知道。」卡爾文點頭。
「他們會回來,但到時已經不再是人類,儘管他們口口聲聲那麼自稱…」男子的言語中有著憤慨與不屑。「一個帶兩個,兩個帶四個,會有更多人跟著他們離去,投向天網的懷抱,投向機器的懷抱…」
「這的確是我們如今面臨最大的難題,所以才更需要你們…反抗軍的幫助。」
「哼!有什麼用?」男子依舊嗤之以鼻。「反抗軍已經瓦解了,到頭來就只是替所有人編織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一個永遠無法…不可能完成的虛幻美夢。」
「當年約翰康納可不是那麼說的…」
「別提到那個名字!」
男子突如其來的大吼打斷了卡爾文。他的雙眼透著怒火,彷彿隨時就要撲上前去。
「…時代變了,人也變了。」男子過了好一會才吐出了這席話來。「約翰康納…這個名字,我們昔日熟悉的名字,如今已是敵人的代名詞,是將人類推向滅絕邊緣的最大元兇!這個名字,還有他以前所代表的一切,如今…全都化為了烏有!」
「那或許是冒牌貨…」
「他就是康納!別問我為什麼,我就是知道!」男子用力左右甩著頭,頭皮屑和落髮隨之掉了滿地。
「聽起來,你似乎是他的舊識?」
面對這提問,男子只是將臉轉了開去,從側面可以見到他的目光充滿了憤恨與哀怨。卡爾文靜靜地看著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對方的場面。
那是個時代的交接點,過去的人們曾稱之為「新年」,更精確來說,應該是「元旦」。總而言之,在那一天的夜裡,卡爾文領著一群手下前往地面,試圖為這個冬天找尋並儲備更多的食糧,雖然結果令人失望,但卻有了意想不到的邂逅。乍看下,那是路邊的一團破布,但走近仔細一瞧,那團「布」居然在不斷顫抖著。沒記錯的話,那晚戶外的氣溫足足有零下二十度,那個男人居然在這樣的環境下撐了一整天,若不是運氣好被卡爾文發現,恐怕再過一兩個鐘頭就會失溫而死。
儘管飢寒交迫,忍受著超乎想像的痛苦,但男子依舊保持著清醒。那時候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卡爾文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是那充滿著堅定意志的眼神,讓他知道對方的來歷肯定不簡單。
「…你想活下去。」
「什麼?」男子轉過頭,不解地看著卡爾文。
「你想活下去,就是這件事支撐著你直至今日。不管遭遇到什麼痛苦和挫折,你依舊沒有真的放棄活下去的信念。」
「哼!你又知道了?」男子不屑地揮了揮手。
「至少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放不下的事。」卡爾文盯著對方。「或許…是你潛意識中不想辜負誰吧?例如你的母親?」
「母親?」男子猛然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卡爾文。
「你每晚都會對著她的照片禱告不是嗎?還是說…」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是掛在書架上的通話機,看來門口那邊似乎出了點狀況。
「怎麼了?」卡爾文按下通話鈕。
「老大,」看門人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了過來。「外頭有一個男的想進來,說要找人,但我們這裡沒這號人物。」
「對方有提到那人的名字嗎?」
「呃…聽起來就是個沒印象的名字,要趕他走嗎?」
「把他趕走,我們這可不是收容所。」卡爾文講完就結束通話。
這是個不能隨便相信他人的年頭,尤其是在資源貧脊的廢城裡,處處都有宵小和盜賊。那男的可能來自另一個派系,或許就是巴克那邊的人,經過了上個月的那次衝突,巴克肯定很想找機會報復他們。尤其剛剛才接收了物資,這個時間點說來也太巧,之中鐵定有鬼。
卡爾文整理了一下思緒,走回男子面前,正打算繼續兩人間的對話,帳篷外卻傳來一聲巨響。
「發生什麼事了?」
「聽起來是大門那邊!」
四周眾人議論紛紛的當下,卡爾文率先衝了出去,在通道口碰上比利三人。
「大門怎麼了嗎?」
「不知道,聯繫不上守門的!」比利朝著連接這邊和入口的冗長通道裡探頭看去,發現另一端滿是煙塵。
「他剛剛跟我回報有個男子想進來,但我要他趕走對方。」卡爾文只花很短的時間就作出決定。「所有人去拿武器!我們有客人了!」
儘管抱持著些許猶疑,但老大的命令是絕對的,在場所有能上前的青壯成員隨即人手一把武器,刀械、手槍、散彈槍紛紛出籠,把通道口擠得水泄不通。
「我猜是巴克的人,那死老頭就是想跟我們槓上!」
艾爾將鴨舌帽轉了個方向,同時把那嚼了兩個小時的菸草隨口吐在地上,這是他上陣前必有的準備動作。
「現在還不確定,搞不好對方不只一個人。」卡爾文用手勢比了比,幾個人隨即上前。「你們打頭陣,我們在後方掩護,記住,情況一旦不對馬上掉頭。」
隨著那幾個人點頭,充斥在通道內的煙塵也正好飄散到了眾人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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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依舊待在帳篷裡,對他而言,帳篷的邊界就像不同次元的分野,外頭發生的一切彷彿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不管什麼紛爭,那都是當地人的事務,而自己始終只是個過客,隨時都會從這個地方消失身影。也因為這樣,對於那個卡爾文老大他一點都不畏懼,更別提聽對方的話。不過,剛剛的交談有件事情令男子很在意,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從中掏出了一樣東西。
「…母親…嗎?」
那是張不管他到哪裡,都會隨身攜帶的舊照片,上頭有個女人,她的表情難以形容,看似平靜,但又有點哀傷。男子盯著照片,思緒也開始飄移。剛剛卡爾文的話牽動了他的心,令他涉足從未想過的事。事實上,男子已經持有這張照片將近四年了,但這原本並不是自己的東西,照片上的女人更與自己沒有任何交集,甚至未曾謀面過,也因為這樣,他從未思考過自己是否曾將對方視為母親。
「母親嗎?」男子又念了一次這個辭彙,試圖將它和那女人連結在一起。
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問,畢竟不管在心中默念幾次,兩個形象都無法完整融合。無論試了多少次,那股違和感依舊存在,彷彿是自己的心在掙扎,不允許將對方視為母親。
也是啦,畢竟男子的親生母親早在戰時就去世了,是審判日奪走的眾多人命之一。對他而言,那就是人生中唯一的一個母親,不需要再多出另一個。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不是母親,那這個女人對自己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呢?為什麼自己要保留著這張照片這麼久,甚至將其視為幸運符,儘管一開始是…
一聲慘叫將他的心思瞬間扯回現實,緊接著就是一陣槍響。
「快點!快退後!」
「誰快去把女人老人小孩帶到後面去!」
「天哪!這是啥鬼玩意?」
男子猛然起身,最後的那句話敲響了他心中沉睡已久的警鐘。
「喂!你!」帳篷的簾幕被掀開,卡爾文氣喘吁吁,手裡還緊握著一把獵槍。「我不管你是不是不當反抗軍!現在就給我拿武器出來!」
他指了指角落,那裡擱著一把散彈槍:「我們現在需要你!」
男子沒有多說,隨即跟著卡爾文離開帳篷,映入眼裡的是難以形容的慘況。遍地的屍體、甚至是斷裂的肢體,有些人受了傷而倒在原地哀嚎,更多人則持續往後方撤退,手中的槍也無休止地不停開火。順著他們槍口的方向,男子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他心中湧出熊熊怒火。「是你!」
那張臉,那張永遠揮之不去,不斷在惡夢中出現的臉,此時實實在在地就站在他面前不到二十公尺處。男子舉起槍管,隨即就是兩聲槍響。
「住手!你在浪費子彈!」卡爾文從旁拉住他的肩膀。「那是台『終結者』沒錯吧?我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你要做的是掩護其他人從後頭的通道離開!」
「又要逃了?我不幹!」男人的雙眼簡直就像要噴出火般。「這傢伙是來找我的!正好!我還有一筆帳要跟它算!」
「你在鬼扯什麼?」
這席話讓卡爾文摸不著頭緒,在此同時,那台終結者因為剛剛的炮火而將注意力轉到了這邊來。它手持一把等離子步槍,踏著沉重的步伐朝著兩人走來。
「糟了!」卡爾文見狀,隨即轉頭交代。「我去引開他,你趁機從旁邊過去,記住!你要把大家帶去安全的地方!」
「你憑什麼要我這麼做?」
「因為這個!」他用力扯下男子手臂上的遮布,露出了底下的紅色標記。「你是『反抗軍』!是必須守護眾人的戰士!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應該忘記自身的職責!」
說罷,卡爾文隨即衝了出去,對著終結者的胸膛就是一陣掃射。
「守護眾人?職責?什麼狗屁!」男子咬著牙,很快地將子彈填裝上去。「這是私怨!那玩意就是來找我的,怎麼能讓它空手而歸?」
不遠處,卡爾文已經來到了終結者面前,顯然就是打算跟對方拼命。在子彈無效之下,他舉起槍托,狠狠地朝那假人的腦袋揮了下去。但和預期的不同,這個動作甚至沒有完成,卡爾文緊接著感受到的,就是自己右手腕的劇痛。比他的動作快了至少兩拍,終結者原本空著的左手此時正緊緊握著卡爾文的手腕,那股力道遠超乎人類所能,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在痛到失去意識前,卡爾文腦裡只冒出了一堆問號。天網不是早就不再獵殺人類了?為什麼這台終結者會出現?又為什麼是找上這裡?它說自己在找人,難道是…
「喂!你!」
後方傳來一聲粗吼,男子舉著散彈槍一步步走上前來。「你這鐵皮怪物!你是來找我的對吧?來啊!來做個了斷!」
這傢伙,居然沒聽我的話…
最後在卡爾文腦中迴盪的就只是這句話,緊接著就失去了意識。終結者順手將昏眩過去的身軀扔到一旁,朝著男子直線走來,它赤色的視覺屏幕上開始掃描對方的臉孔特徵,最後得出了「符合」的結論。
「嘿,真是好久不見啦?都半年了,對吧?」男子將槍枝直立著上下一甩,再次上膛。「我可是想死你啦!每晚都會夢到你那張臉,還有你把康納抓走時那得意洋洋的表情!」
當然,終結者是沒有表情的,一切都只是男子擴充的想像,但這並不會改變他恨透了對方的心情。
「來!你我一對一!來算個總帳!」
他瞄準終結者的腦袋就是一槍,但即刻就被對方避開,緊接著第二槍他瞄準了那看似厚實的胸膛,隨著開火時槍身傳來的後座力,男子知道自己確確實實命中了。
近距離發射的散彈威力不容小覷,終結者被這一下轟得搖搖晃晃,重心差點就要不穩。然而正當男子以順暢的動作試圖再次上膛,卻發現槍卡住了。
「搞什…」
就僅只一眨眼的分神,一隻手掌朝著男子襲來,隨即抓住了他的脖子。終結者緊緊握著男子的喉嚨,將對方高高舉了起來,儘管他拼命掙扎,騰空的雙腳也不停亂踢,但就是無法從這困境中掙脫。隨著吸入的氧氣變少,男子的意識也開始矇矓,從那漸漸模糊的視野中,他看到終結者的嘴巴動了動,似乎在說些什麼。
就到此為止了。男子心中只有滿滿的悔恨,後悔自己的無力,後悔自己無法報仇…無法替康納報仇…
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男子立刻跌坐在地上。他連忙睜開眼睛,發現終結者的樣子不太對勁。
從這個角度可以見到,那台機器人的身體後側多了三條纜線,緊接著就是一陣強烈的閃光,好像是有驚人的電流通過那些線擊中了終結者。隨著電壓的增強,青白色的電弧不斷在那壯碩的身軀上跳動,很快就包覆了殺人機器的全身,令它開始不自然地顫抖。
男子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從未見過如此的景象。不知過了多久,那沉重的軀體終於如同斷了線的人偶般,停止一切的動作,且開始失去重心…
不妙!男子見狀,連忙翻向一旁,連滾了兩圈。
只差不到半秒,終結者直挺挺地朝前方倒下,重重地壓在方才男子的位置上,宣告了一切的結束。
從另一邊走來三個身著雪地裝備的人,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把造型怪異的槍,其槍口吐出的纜線,另一端不偏不倚就連接在終結者背上。他們低下身子檢視那具已經不再動作的機器,其中一人隨即走向男子。
「嘿,凱爾!」
是個女性的聲音。「真是好久不見了,你看起來怎麼像個鬼一樣?」
在依舊跌坐地上的凱爾瑞斯面前,對方拉下頭套和護目鏡,露出了他再熟悉不過的面孔,貝蕾兒威廉斯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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