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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菲亞……這樣好嗎?」
在這漫長的寂靜中,雪倫第一次主動開了口。蘇菲亞雖然隨即看了過來,疑惑的目光卻似是仍在揣摩這指向不清的說話的意思。
『所以……抱歉這麼唐突,但我只能把你帶來這裏。』
在剛躲到這所建築、總算可以鬆口氣的時候,蘇菲亞向雪倫大致解釋過事情的原委,所以雪倫明白這之前發生過甚麼,還有……蘇菲亞又隱瞞了甚麼。
這件事肯定和維爾有關,蘇菲亞卻好像在避免提及他的事。這可以有很多解讀方法,但雪倫深信她是不想令自己擔心。就像那晚上奮力喊出有違心意的話時一樣,就算不願意,這女孩依然會強逼自己為別人着想。
反正我現在根本沒有資格擔心維爾……在這想法推動之下,她於是對蘇菲亞開了口:「你會和家裏起衝突喔。」
眉毛的抖動,這是蘇菲亞最初的反應,隨之而來的是雖然說不上兇惡,卻具有瞪視意味的目光。
「你是醒着的吧?」
「醒着啊,我不會再用那種藥了,蘇菲亞。」
「但你的頭腦好像不太正常。你可能會死啊,沒人知道爸爸請來的人……他們會對你做甚麼。」
蘇菲亞克制着怒意的眼神裏,一瞬間卻又閃過了一絲衰傷,使雪倫明白她似乎又隱瞞了甚麼。並無惡意,只是為了不令別人擔心而作的隱瞞。對家人的失望、也許會與家族決裂的憂慮……正因為不了解事情的全貌,雪倫誤會了這些就是當下令蘇菲亞難過的全部原因。
「沒所謂啊……像我這樣的人。」
雪倫不想再看見任何人為了她而勉強自己,於是說了這樣的話。如果有人認為這有意義,那她就沒所謂──她是真的這樣想。她將視線垂落到地板,腦中一片混沌,甚至沒注意到蘇菲亞正走向自己。
蘇菲亞左手揪住雪倫的領口,高舉起右手向斜下方一揮。直到右臉頰泛起針刺般的灼痛,雪倫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並將稍為有些偏移了的視線轉回前方。
「你倒是給我振作點!為甚麼你就只懂想這些?!」
在雪倫無法對上焦距的視野裏,蘇菲亞將盛怒的臉湊近了過來,幾乎就要碰到鼻子。
「有人需要你,你不能就此完蛋。不然我為甚麼要來救你!」
明明嘴上都是悔氣話,激動得像想將額頭撞上來,濕潤起來的橘色眼睛卻好像下一刻便要落淚。一模一樣,雪倫心裏想。一個星期之前,她便目睹過非常相似的場面,熟悉的感受令她補上了之前沒能說出口的話:「……你真堅強。」
許久之前,當維爾第一次提到「蘇菲亞對我說了奇怪的話……」時,雪倫便已明暸蘇菲亞的心意,所以上星期的晚上才會開口拜託她。畢竟和毫無貢獻的自己不同,她相信要是為了維爾,這女孩甚麼都願意做。
「一點都不堅強!我甚至沒勇氣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那個死腦筋的膽小鬼一樣!」
即使得到稱讚,蘇菲亞的反應卻也依舊強硬,好像這說法不反駁不行,這令雪倫知道自己猜得沒錯。當作不知道這件事,這對蘇菲亞而言是最好的,但她為了維爾而來幫了自己一把──直到對方再把話接下去之前,雪倫一直認為這理解是對的。
「所以……求你別再說洩氣話了。你總是這樣,真的很討厭!明明只要你稍為加把勁,我就會乖乖死心的……」
和怒色幾乎同等份的哀傷,正逐漸進駐到蘇菲亞那越來越難以界定的表情上。雪倫覺得對方此刻不是為了自身或維爾而傷感,她於是反而不懂反應。
「別再把信任你、想拯救你的人當猴子耍了,你這樣一點都不偉大,只是在否定他們的努力而已。維爾是如此,要是再這樣下去,我也……」
和維爾無關,只單純想傳達給面前的人知道的說話……蘇菲亞雙眸中水潤的光芒填補着剝落的語意,雪倫則因這前所未有的觀點而心頭一震。
這樣是在否定他人──雖然聽着很是震驚,雪倫卻慢慢明白這想法或許有理。不想別人為自己操心受苦,這是她直到此刻之前的想法,她卻一直沒有想到,像這樣反覆強調自己是「不值拯救的人」,對努力想幫助自己的人而言是極大的侮辱,「把人當猴子耍」恐怕也就是這意思。
維爾、蘇菲亞、與及所有在事發後仍願意如常對待她的村民……要是我能給予他們更單純的信任、只對他們常懷感激,一切應該就會好起來吧。雪倫不得不認同,這是她花不到一分鐘就能歸納出來的、對大家都好的生存之道──假如她是個無罪的人類的話。
自己是厚着臉皮活着,靠着謊言被愛到現在的。我根本不值得信任,更沒法拯救……
滲透心肺的痛楚隨着這結論一同揚起,雪倫努力忍住眼淚,匯聚全身力氣抬起正不斷垂落的頭,望向蘇菲亞也像是要哭出來的臉。
「……對不起……」
若不是被蘇菲亞揪住了衣領,她應該會直接跪倒在地。蘇菲亞則鯁住了聲音,臉上的哀傷一下子便被幾乎要咬起牙的怒色驅散。
她用比剛才更大的動作舉起右手,雪倫知道她的用意,下意識瞇起眼別過臉,避開將要再次甩來的巴掌。
「……停手吧。」
這把聲音卻令雪倫倏地睜大了眼睛,望向相應的方向。蘇菲亞更是全身抽斥了一下,花了幾秒才終於回過頭。雪倫能猜到她的想法。
沒有更差的巧合了。看着手握步槍的人影,雪倫這才意識到對方所處的梯間原來是如此昏暗。
第二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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