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眼中似乎閃著一道異光,薩恩奇無法形容,或許只是心理作用,但那使他離不開目光,好像再過不久就會深陷其中。
看著狐狸略顯蒼白淡薄的雙唇緩緩分離,形成一個小口,那飄忽幽柔的聲音如常,所道之語卻是那般凝重。
「我是妖。」吐息悠悠,狐狸的神色未改,他看到法師緊繃的面容,接著說道:「很明顯,是一隻狐妖,原形是銀狐,也就是雪狐,我找了很久,應該已經絕種了。白王大人手下的妖群中倒是有另一隻。」
薩恩奇全身緊繃,甚至連呼吸都堵住了,這些狐狸都看得出來,他也不期望有什麼回應,便逕自繼續淡淡說道:「這就是我不去公會內部跟不想見法師長老的原因,公會內部有結界在,雖然不足以暴露身分,但當初到公會接取任務的時候就覺得不太舒服了。而法師長老,尤其是銀川那種探查高手,隨便都能把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個叫安燐的也一樣,法師長老的敏感度很高,就算不使用探查術,也能察覺我的古怪。我雖然是妖,但妖界並不是我的家,白王大人也不是我的上司,用你們法師的講法,大概就是流浪法師吧。我避開了所有能察覺我的人,所以算上那兩個長老,你是第三個知道我是妖的人類。」
薩恩奇從來沒想過,狐狸第一次連著說這麼多話,竟然就是在談這樣嚴肅的事情。
狐狸看來輕描淡寫,薩恩奇卻覺得,似乎有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是憤怒嗎?
不,不是那樣的。薩恩奇抿緊雙唇,嚥了一口唾沫,或許狐狸流露出的那股情緒,該稱之為落寞。
薩恩奇不敢問狐狸究竟過著這樣的生活多久了,也突然意識到為什麼狐狸會避開了年齡的話題,又如此學識淵博、足跡遍布多處,甚至認得幾乎失傳的精靈語,他的年紀肯定比一般人類還長。
當氧氣突破阻擋重新進入到薩恩奇的肺部,他垂下眼簾,心中很是糾結,同時也在心疼著狐狸。
「其實我也沒有想刻意隱瞞妖的身分,不過在人類的世界還是用人類的姿態生活就好了,我甚至不使用任何一點妖術。」狐狸聲音淡如冰,沉如海,卻流暢得像在說著茶餘飯後的閒聊,「我從沒過過妖的生活,在妖界最長只待過一個月,現世的一個月,說實在我也只有在遇到其他妖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也是一隻妖。對了,那個墨言,是一種上古原生妖,年紀在妖界中不算白王大人的話,應該是第三年長的,大概一千歲左右。那是一種叫幽鬼的妖怪,已經絕種了,有沒有原形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是那個樣子,幽鬼天生就很強,會絕種是因為墨言把同族都殺光了,聽說是同族不願意歸順白王大人,而且很喜歡吃高級的礦石。墨言是最忠誠的妖,我只聽他說過一次話,我問白王大人他會不會說話,白王大人要他自己回答,他就回我一個字:會。」
狐狸的眼神已經趨近於呆滯,他幾乎沒有在思考,這些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的信息根本不用任何的想像。
薩恩奇垮著肩膀,聽著狐狸說完那些事不關己的信息,他明白了狐狸此時此刻的心境了,但是他想,狐狸本身或許並沒有發現這件事。
這些看似說明的解釋,那些看似介紹的轉移,其實都在安慰著自己「沒事的」,都在說服著自己「模糊焦點」,語氣明明不疾不徐,卻在字裡行間中雜夾著偷渡的躁動,臉上明明毫無表情,卻在呆滯的目框中滲透出無聲的憂愁。
不是同情不是憐憫,更不是揶揄不是鄙夷,薩恩奇只是很心疼,很抱歉,同時也很羞愧。
狐狸不再開口,背靠著沙發,全身似是不帶多少力氣,像一具鬆弦的木偶,癱軟無力。與平時高潔的姿態天差地別,如若青荇下的一攤泥濘。
薩恩奇在心中深呼吸了幾下,終於抬起頭,牙關一咬,開時便堅毅說道:「狐狸,我也有秘密!」
這時狐狸終於有了些微動作,至少身體看起來自然多了,視線也對上法師,有些不解,有些困惑,「我知道你有秘密,但你對我來說就只是薩恩奇,這不是情報的交換,我答應過你會告訴你的。」
狐狸的回答讓薩恩奇又霎感羞愧,但他不能在此自亂陣腳,便搖搖頭連忙說道:「不是這樣的,這些我都知道!其實一直瞞著你我很痛苦,但聽你說了之後,我才發現我的根本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我想告訴你,狐狸,我的朋友,如果你願意聽,不,請聽我說吧。」
狐狸靜靜看著那雙深藍色的圓潤眼眸中滿是堅定,他有些看傻了眼,那雙眼神多麼吸引他的目光,多麼有活力,多麼有生命力,過了五秒左右,狐狸終於回過了神,淺淺頷首道:「你要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薩恩奇舒心一笑,隨後又歛起姿容,略帶嚴肅的開口說道:「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確實沒有選擇的餘地,事實就是這樣,當初你說我的地位比柳還要高,真的是那樣,嚴格說來,羅奈他們叫我大少爺也是正確的。法師公會的會長就是我父親,就算我只是被收養的,但他確實是我的父親。哈哈……不過和你相比,真的沒什麼呢。」
他最後自嘲般的笑了。
狐狸的回應很快就止住了薩恩奇的自嘲。
「雖然猜你的地位比較高是真的,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是會長的兒子。」
看狐狸一臉呆滯,卻又流露出了滿滿的驚訝,這讓薩恩奇不禁也訝異起來,他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對什麼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狐狸竟然會為此而驚訝!
「呃,會長是我父親,副會長是我乾爹……」尷尬的薩恩奇只好訕訕接著說道:「也是因為這樣,跟安燐大人他們的關係還不差,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會來逢爾羅亞的……」
講到最後,薩恩奇其實有些心虛,畢竟他想來逢爾羅亞的原因,就活生生的在他眼前。
突然間,薩恩奇覺得沒那麼壓抑了,甚至有些雲破天青的舒暢感。
「那你確實是法師大少爺了。不過,這樣也很辛苦吧,肩上的負擔肯定比一般人還重。」狐狸平靜的看著法師,一點也沒發自己所說的話又震驚了對方多少。
薩恩奇一瞬間傻在那裡,狐狸所言確確實實為一「關心」,這樣的話由狐狸口中說出來是相當怪異的,但薩恩奇很快又閃過一的念想,是不是正因為他們訴說了彼此的秘密,關係同時變得更加緊密,之間的距離也隨之縮減了呢?
他突然很想知道,狐狸真正的一切,那一切包括性格、想法、姿態以及情感。
薩恩奇突然笑了起來,輕輕柔柔,好比冬日的暖陽,「狐狸,謝謝你。但現在的我,只是一點一點在辜負他們的期望,我非常厭惡這樣的自己,我想變得強大,我也想站在前頭保護重要之人,想像安燐大人那樣,有對得起身分地位的強大。就連是我朋友的你,都站在我無法望見的高處,我總期許自己能有一天,和你站在同樣的高度……」
笑意仍在,薩恩奇卻微微低下頭,似是有些自貶的意味,說到後面,聲音也越漸越小。
「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妖,沒有什麼稀奇的。就算這個世界上也到處都是法師,但你是法師中獨一無二的存在。」狐狸微微偏了頭,平靜的看著法師,卻又不是毫無感情。
薩恩奇被狐狸的話所吸引,有些訝異的抬起頭,隨後苦笑道:「那你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啊,我的身分使我特別,而你也有特別的身分。」
他不過是法師群中的一個特別的身分,同理可證,狐狸也是妖群中一個特別身分的存在。但薩恩奇還是知道狐狸是在安慰他的,也不覺得狐狸會想到這個份上。
「但是。」狐狸沉沉說道,停頓了一下,並不是遲疑,而是一個起頭,當四目完全相視時,他才又輕輕說道:「你確實很特別,跟任何人都不一樣,你的氣息……」
到了這裡卻停頓了,也沒有後話了。
薩恩奇愣了愣問道:「你是說跟你要找的人很相似的嗎?對了,因為你是妖,所以對氣息很敏感吧?」
狐狸點點頭,突然問道:「就算是那個銀川,也沒辦法看透本質嗎?」
「咦?這個……」薩恩奇頓時有些尷尬,自己不會探查術,並不知道探查術實際可以得到哪些資訊,只好絞盡腦汁想了想上課教過的內容,「你所說的本質,是靈魂的那一塊,探查術是沒有辦法做到那種事的,最多就是知道種族之類的……」
大概吧。薩恩奇很想這麼說,他也很想知道銀川究竟用探查術知道了狐狸的哪些訊息。
狐狸一手扣著下顎作沉思狀,在恢復動作後一同說道:「記得在培卡森林野宿的時候,我說如果你有認識能看透本質的人請介紹給我,就連長老會都沒有這樣的人嗎?」
又是一個很尷尬的問題,薩恩奇只好苦笑道:「其實長老會我也只跟安燐大人比較熟,其他長老雖然都見過彼此認識,小時候我離開公會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長老會了,不過就算如此,我也不是很清楚其他長老的事,每個看起來都很高深莫測……我私底下幫你問問銀川大人吧?他比安燐大人好說話多了。」
薩恩奇原以為,幾乎坦然的兩人之間的關係,會讓狐狸接受他的幫助,但狐狸搖頭了,同時拒絕了。
「不用了,沒關係,謝謝你。」
狐狸的拒絕方式雖然官腔,但這的確是他最溫和的婉拒方法了。
狐狸拒絕的理由並沒有告訴薩恩奇,他並不希望對方對「自己的氣息」有更多的了解,至少現在還不想。如果長老會的人都見過薩恩奇,卻沒有任何人提出任何的假設或確證的話,那麼很顯然長老會並沒有可以看透本質的高手在。再者,如果真要是介紹長老給他了,隱藏的身分又要再曝光了。
關於真相的話題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薩恩奇其實知道自己並沒有從狐狸口中得到太多資訊,像是家鄉、年紀、與人生活的原因、尋找之人等等更深沉的訊息都沒有出現,狐狸說的不過都是皮毛。
但薩恩奇並沒有打算追問,眼下能知道這些就足夠了,他相信未來會知道更多的,畢竟他是狐狸的「朋友」,並且有著和狐狸所找尋之人「相似的氣息」,尤其後面這個原因,讓薩恩奇的信心大增,好奇心也越來越重。
在知道一切真相前,努力鍛鍊自己吧。
3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v3rpuWREP
之後他們商量了一下,讓薩恩奇明天一早就到法師分部,請那兩位長老過來,如果長老們沒有要戳破狐狸的身分,那狐狸跟薩恩奇也不會主動說起妖和妖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