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隔天,薩恩奇才跟狐狸一踏出旅棧大門,就發現外頭有兩名法師在等候。
「薩恩奇!阿姨來接你了!」閃爍著圓潤碧色大眼的拉米爾直接朝年輕法師撲了過去,一邊搓揉著青年的臉頰,一邊往旁邊看去,「哎呀,這就是薩恩奇的朋友嗎?長得超漂亮!」
狐狸的眼角無法克制的抽了一下。
薩恩奇更加無奈了,他完全沒跟分部說狐狸的事,想當然了一定是那兩位長老的功勞,他死氣沉沉的介紹道:「拉米爾阿姨,他是狐狸,是傭兵。狐狸,這位是拉米爾,從以前就滿照顧我的,是滿資深的大法師。」
「哎呀真是的,資深就不用說出來了。」拉米爾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狐狸,現在連身體都走過去了,「漂亮的小哥,薩恩奇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未來也要多多麻煩你了呢。說起來,你喜歡我們薩恩奇哪點啊?」
「拉米爾阿姨妳在亂說什麼啦!」薩恩奇用著最靈敏反應把拉米爾抓了回來,一邊對著狐狸苦笑道:「狐狸,你別理她。」
狐狸的視線跟著人群的移動而移動,他眨眨眼睛,不發一語。
「薩恩奇害羞了!果然跟以前一樣可愛!」拉米爾笑得心花怒放,直接勾住年輕法師的脖子不放。
在一旁等的另一個男法師已經捧腹大笑了。
「好了好了,快走吧!」薩恩奇繃起臉推著拉米爾,回頭說道:「狐狸,我們先走了,我會盡快去找你的!」
狐狸看著這不知道在幹嘛的畫面,靜靜的點了頭。
「哎呀,薩恩奇好有心啊,已經開始在練習怎麼當個好男人了嗎?」
「拉米爾阿姨!」
法師們的聲音漸行漸遠,狐狸還是沒搞懂他們到底在幹嘛,他只知道,該準備出發去遙遠的菲利亞斯了。
逢爾羅亞位於神奉國南半邊,菲利亞斯位於神奉國西北地區,一般來說以馬的速度而且不眠不休的話,最快也得花個四天,這其中的路並不好走。
神奉國西北地區開發較少,也因為神之城菲利亞斯的關係,傭兵和獵人的活動量很低,附近多半保留原始生態,妖物和妖獸的數量非常多,最安全的途徑是從培德沃或培奇華走陸路過去,分別有一條勉強算是官方用路的途徑。
而最快最方便但狐狸最不想的辦法,就是去妖界找白王大人幫忙傳送了。
雖然不想,但還是那麼做吧。
*
薩恩奇在拉米爾的萬般叮嚀跟離情依依下終於回到了公會總部,沒有人來接他,送他來的友人也不在,雖然怎麼說這都是自己家了,有人迎接反而奇怪。
薩恩奇離開地下室,看著總部的走廊和裝潢,莫名有些奇怪,並非環境奇怪,而是他的心情,明明護衛任務結束回來都沒有這種古怪的感覺。
他一路回到寢室,路上碰見了幾名法師,通知會長和副會長的工作也交由他們了。
一回到房間的薩恩奇,身心的疲倦頓時湧出,他只把長劍和披肩卸下,就直接撲倒在床上,沒有灰塵的感覺,他知道他只要外出超過兩天,房間就會被清理,不過東西從來沒有被翻動過,頂多窗戶會在他回來前被打開通風。
身體很沉重,心情也異常沉重,薩恩奇不知道為什麼,完全提不起勁,但他隱約意識到,是恐懼作祟。
這是想要逃避的「症狀」,就像許多年幼的孩子會裝病不去訓練,久而久之,身體就出現了這種自然反應,但他同樣無法將「令人心安的人不在身邊」這個原因拋掉,這讓他更加煩躁了。
薩恩奇努力爬了起來,將腰包卸下,到盥洗室去洗了把臉,他看著洗手台上的圓鏡,他並不喜歡自己的表情。
緊繃,勉強,不自然,壓抑,他雖然不覺得狐狸的面無表情是對的,但他也不否認他挺羨慕那樣的。
不喜形於色或隱藏真心,一來是強大,二來是無情。薩恩奇知道狐狸是屬於前者。
「加油!離泉!去找老爹吧!」
薩恩奇對著鏡子的自己喊話,他好久好久沒有使用這個現在屬於配劍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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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恩奇走到會長辦公室前的時候一直躊躇不決,不過恰好碰到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就很順勢的被抓進去了。
會長和副會長都在,老樣子,神態也是老樣子,讓薩恩奇完全分辨不出來安燐到底有沒有說成,但他也確實沒有收到任何的通知。
「父親、乾爹,我回來了……」薩恩奇有些緊張,他自己很清楚,「荒山魔氣的報告書已經交去長老會了。」
其實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把詳情說出來。
「知道了。」科路因有了動作,他從牆邊拿了一張椅子到辦公桌前,「先坐下吧,孩子。」
孩子。薩恩奇聽到這個稱呼有些驚訝,他知道乾爹只有在特別溫柔的時候會這麼喊他,就像副會長在面對其他小孩時。
薩恩奇不敢說話,乖乖的坐了下來,科路因回到原位,臉上掛著柔和的微笑。
「薩恩奇。」兩手支著下顎的拉薩謝突然開口,名字的主人嚇得應了一聲,他慢慢抽回雙手擺至扶手,往舒軟的辦公椅背靠去,「歡迎回來,覺得逢爾羅亞怎麼樣?」
第一個問題讓薩恩奇有些驚訝,他點點頭道:「是,我覺得非常厲害,很多傭兵,人山人海的,見識到了很不一樣的情景,尤其是協會總部的入口……」
「哈!三百三十三階,你肯定爬得氣喘吁吁吧!」拉薩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銀川跟安燐那兩個小子呢?欺負你了沒有?」
「呃,老樣子,沒有欺負我。」薩恩奇說得有些心虛,雖然明明是實話,但他沒辦法說的是,被欺負的是他的朋友。
再說了,安燐可是影響他能不能去找狐狸的重要恩人,他可不能在這裡說長老壞話。
「那就好。」拉薩謝扭了扭身體,最後翹起了二郎腿,「安燐那小子前兩天來找過我們了。」
自家父親的說法,讓薩恩奇非常確信雙方都彼此知道那件事了,他不敢說話,好在他也不需要說話。
「安燐他啊,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請求,不不,或者該說是威脅了呢。」科路因依舊笑得溫和。
薩恩奇還是不敢說話。
「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在說什麼。那麼,你的意願呢?」拉薩謝收起表情,聲音與神色都冷沉沉的。
薩恩奇知道,可以也必須說話了。
「那正是我的心願,請您准許!」正坐的薩恩奇背直挺挺,和在房間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拉薩謝和科路因突然對看,還說起話來了。
「你看吧,我就說薩恩奇一定會這麼說的。」
「我又沒說他不會這麼說,只是你竟然可以一字不漏的猜中……」
「是我贏了呢,拉薩謝,說好了,下周的皇室會面一定得去!」
「……煩死了,我知道了啦。」
薩恩奇把這個短暫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瞪大雙眼,不可置信,他完全沒想到,這兩個老男人竟然會拿他來做賭注,而且不是他願不願意,而是他說了什麼。
趁他不在的時候這兩個人到底都做了什麼!薩恩奇莫名為自己感到可悲,竟然會有這麼無聊的撫養人。
他突然靈光一閃,發現到這麼說的話,這兩個公會管理者都很確信他會這麼說了,也就是說,他們已經間接允許這件事了嗎?
那兩人的視線又落回薩恩奇身上,科路因柔柔笑道:「安燐來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真的超驚訝的,起初拉薩謝也是一口拒絕,但在聽了他推薦你去克拉拉爾山跟你朋友的事之後,思考了一下就答應了呢。」
「咦?說了我朋友的什麼事?」薩恩奇緊張得快跳起來,狐狸是妖的是被發現就糟了。
「安燐那小子認可的傭兵可沒幾個,克拉拉爾山是個很好的訓練場所,而且近來也有些有趣的事,我沒什麼好拒絕的。」拉薩謝漫不經心的說道。
薩恩奇又傻住了,原來安燐認可了狐狸,竟然認可了一隻妖,這讓他驚訝得無法思考,但他還是反射性的問道:「克拉拉爾山到底有什麼有趣的事?」
「啊?安燐沒告訴你?」拉薩謝先是皺眉,再看看自家兒子呆愣的表情,他又冷冷笑道:「那正好,你去了就知道了。說起來,你們約在哪裡什麼時候?」
被擺了一道的薩恩奇回過了神,他哀怨的說道:「約在菲利亞斯,他會等我五天,從明天開始算。」
「哦,他從逢爾羅亞過去也需要不少時間,那你就第五天再去吧,反正傳送過去就是分分鐘的事。」拉薩謝點點頭,「你就在家休息準備一下,順便等長老會的報告確認通知。」
「哎?好、好的。」薩恩奇又是詫異,自家父親竟然不是叫他留在公會鍛鍊,而是休息準備,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是要等什麼報告確認通知,但他覺得現在還是乖乖聽話就好了。
「那就這樣,科路因你跟薩恩奇吃早餐去吧,我繼續工作。」拉薩謝說完就低下了頭,手上也抓起了羽毛筆。
「哎?」
薩恩奇已經驚愣到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直到乾爹把他從椅子上拖了起來並且說道:「現在才八點半,薩恩奇肯定還沒吃早餐的吧,知道你早上要回來,我就等著你回來一起吃。你老爹就別管了,他最近腸胃不好,已經喝過麥粥了。」
*
薩恩奇覺得,這其中肯定有鬼,讓他好不習慣。
既然讓他感到最奇怪的人不在此,薩恩奇就果斷發問了。
「前一晚我跟你老爹喝了一些酒,對了,你朋友給你寄酒來了,我們沒動,暫時放在酒倉裡,通知一下讓人給你送去房間就好。」科路音的回答先是和他的眼神飄移一樣,最後才又落回了面前的乾兒子身上,他柔柔笑道:「你總是抱怨拉薩謝嚴厲,我卻一直覺得他很溫柔,說白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從你說要去逢爾羅亞也真的去了之後,他每天都跟我念叨,什麼孩子長大了真的留不住了,其實他也一直都知道該讓你出去歷練了,拉薩謝就是捨不得你,現在他肯支持你了,你就原諒他以前的嚴厲吧,也別老是讓他那麼擔心,我們都希望你能有一番成就……至少在還自由的時候。」
薩恩奇細細聽畢,對於最後那句稍感吃驚,那聽起來尚未言盡,卻也真的是言盡於此,關於自由這個詞彙,他從來沒有想得太多,即便一直待在公會裡,但他確實不算是被關住的,根本就沒有人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他遵守的規矩跟任何法師都一樣,雖然生活有所限制,但絕對不是非自由的狀態。
薩恩奇靈光一閃,突然有個念頭飛過,一霎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麼大家總是把希望加諸在他身上。身為兩個統領者最親近的人,他有義務去替他們做他們做不到的事。
他又突然發現,自己並不瞭解過去的事,他們難道沒有擁有過自由嗎?他們難道沒有在自由的時光中達成自己的目標嗎?
薩恩奇很清楚,人生不可能事事順利,終有遺憾,但那是源自於人性的貪婪與慾望,加諸在他身上的希望亦是如此。
但受人養育,回應期望就是報答的最佳方法了吧。
「我知道了,乾爹,謝謝你們支持我。」
薩恩奇笑了笑,他頓時明白為什麼科路因總說拉薩謝溫柔了。科路因從來就沒有阻止過他,但拉薩謝總是拒絕和反對,或許前者在某些方面來說,是更加殘忍無情的。
「哎呀,就希望哪天乾兒子願意帶朋友回來給我們看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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