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呀⋯⋯」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xRB3tl3XG
「好的好的,現在帶你回蘇州。」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uwy3Mw7TS
「好啊好啊,快點走吧!」要快點回家,家中還有一屋妻幼待我養活啊!
二.走不了幾步,出現了一條小徑,與兩旁的碧翠嫣紅往未知的盡頭伸延。不是這裏!「不是這裏,我們要去乘巴士。」我嘗試轉向出口離開,卻動彈不得。「是這個方向呢,穿過花園就是巴士站了。」這個陌生人一直緊跟著我,又說陪我回家。「喂!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立馬站定,而中年男子掐了掐我的手,道:「我是你兒子仲誠啊!」「仲誠今年才八歲!」「你看看,」他掏出身份證,「何仲誠,1968年生,」又將證件翻到背面,那裏貼了張合照,「這是你數月前八十大壽時跟我拍的,瞧你,笑呵呵的。」噢!對啊!是仲誠啊!「哎仲誠,爸爸累了,快回家吧!」「爸,這裏就是回家必經的公園,穿過便到了。來吧!媽媽還在等我們呢!」「哼,那婆娘!」我邊走邊道,「整天不見蹤影,肯定又出去勾搭男人,那狼心狗肺的,我的積蓄都被她偷了......」仲誠沒吭聲,拉著我繼續前行,緊握我的手卻在微顫。
三.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o2w5Q03DI
「爸,你記得這條小徑嗎?每逢假日來公園,你總會如數家珍般向我介紹花草的名字,就像專家一樣......」當然!我最熟悉植物了!四歲起跟老父到花田學種植,七歲將載著幾公斤花盆的手推車推往鎮上賣花,十四歲開始接管花場,二十歲來港參賽成為「花王」,還邂逅了倩玉......「我媽媽嘛!」仲誠打岔道,「怎麼你對這些事特別記得清晰呢?」「噓!我甚麼都記得一清二楚。」「那老爸,這種花叫甚麼名字?」仲誠指向一朵花,皓白外繞了一圈黛紫,正中像描繪人眼鼻的水墨彩。我凝神一望,腦內驀地似塞滿了棉絮,不著邊際,「不知道!不知道」那我知道甚麼?要回家!
四.「回家吧!回家吧!還未到嗎?」我拽著仲誠轉右,那裏只有一座兒童滑梯及攀爬架。「爸爸,」「嗯?」「這個攀爬架,因為你,讓我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課。」「我不知啊不知啊,可以走了嗎?」真的不能耽誤了,一定要向前行,那邊有另一條通往大路的小徑。「爸爸,我是好孩子嗎?」仲誠忽爾緊抱我入懷問道。「當然是仲誠最乖最孝順。」頭被埋在仲誠的懷裏,我不禁左右扭頭。「爸,我愛你。」仲誠甫輕推開我後便旋身領我走往另一小徑,踏出路口的一瞬,腦海浮現我在這牽著小時候的仲誠歸家的畫面,還來不及捕捉,眼前已是那小子變得寬厚筆挺的背影。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pKOka0Q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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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JMqVV0ekS
「爸,車來了,快上車吧!」我踏上梯級,隨即有位身穿制服的女士領我坐好,又替我扣上安全帶,正感寬心,卻見仲誠不登車。「仲誠,快上車呀!」仲誠卻只站在門前揮手,不發一言。「明叔,兒子要去買菜,稍後便回家,我們先回去吧!」「噢!那好,」我趕在車門關上前喊道,「快點回來呀!待會見!」小型旅遊巴士緩緩開出,仲誠擦眼的身影,愈來愈飄渺......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4grmEhj2C
六.
「我要回家呀⋯⋯」當我回過神來,卻發現已拖著父親來到了家附近的公園門口。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exoKuRQpa
自從父親五年前出現認知障礙症癥狀,作為在港的唯一兒子,我挑起了照顧父親的責任。離家失蹤、半夜摸黑遊走、忘記關煮食爐......自此我便過著心驚膽顫、疲於奔命的生活,而父親終於在一次遊走時不慎跌倒入院,而我亦咬牙為他申請入住政府資助院舍,直到上月迎來了入住通知。在我輕吁一口氣時,緊接而來的是海外的兄弟們的指責和不諒解。在父親睡在自家床的最後一個晚上,我悠悠想起已過世的母親,那位善解人意的母親,多麼想向她訴說我的矛盾,多麼想為我的罪惡感懺悔,卻又慶幸她不用因見到大家心中永遠的巨人已倒下而難過。9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RFq8712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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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呀⋯⋯」身旁的父親再次嘟嚷,多年的經驗讓我懂得哄騙著他,又在他對我感到懷疑時取出準備好的身份證明,讓他安心。面對認知障礙症患者,必須學習嘗試轉移焦點,讓他們分心,我先後提起爸爸最愛的媽媽,及爸爸最自豪的花圃職業生涯;又沿著公園小徑,講起我兒時他在公園教我認識花草名字。可惜他已一一忘記,連最愛的三色堇也說不出,更因長期見不到已離去的媽媽,早晚懷疑媽媽外遇,使我痛徹心扉。唯一的安慰,是他仍會記得自己的光輝歲月,他生命遇見最美好的人的名字。還有的,是他用大半輩子守護的,家。
手提電話鈴聲響起,於我分神之際,父親亦一步步拉我向前。話筒另一端提示著我,院車還有五分鐘便到。父親的不耐漸趨明顯,若他忽然發難,街頭怒吼倒還也罷,只怕他不受控的撞衝直撞,傷及舊患之餘還傷及途人。但撫心自問,即使是最後一分鐘,我都不想蹉跎掉,用在等候院車上。見面的機會得來不易,只想好好珍惜每分每秒。心中掙扎之間,父親已帶我走到小徑盡頭。
小徑的盡頭轉右,那座兒童攀爬架在時移世易下,竟還屹立於此,不禁眼眶一熱,對著父親衝口而出:「這個攀爬架,因為你,讓我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課。」「我不知啊不知啊」,即使你這樣對我說,你贈我的兩個字:堅持,一生銘記不忘。當年我這黃毛小子初嘗攀架,惜不懂協調身手,且雙臂軟弱無力,未曾攀前一格便失手跌下,屢敗屢試,屢試屢敗。不到十五分鐘便宣告放棄,轉身便打算往滑梯走去。爸爸一直在旁靜觀,那刻只將右手放在我肩上,道:「現在放棄學攀架,手腳協調和臂力仍有許多練習機會,但你再也無法成功去完成一件事。」語氣淡然,目光卻如炬,直視著我慵懶的內心。我靜靜往回走,再次攀上支架,伸手向前邁進。那天,我用了四小時,終於成功一口氣由架的一端攀往另一端。那天,我得到蚊子無數口的親吻,彷彿拉長了許多的雙臂,以及,父親引以為傲的目光。自此,它就像引導方向的星晨,鼓勵我一路向前,永不言休。
「可以走了嗎?」父親問。我這樣送他離家,究竟是做對了嗎?我這樣是放棄一直教我堅持的爸爸嗎?「爸爸,我是好孩子嗎?」「當然。」我緊緊抱著他。對不起,對不起。「爸,我愛你。」或許,選擇合適的堅持,才是堅持的真理。
安老院院車愈駛愈遠,感謝社工姑娘通融安排,讓我可以在工時長且日夜顛倒的保安工作中,偷出一絲與父親的相聚時光。我一直站在巴士站旁揮手,即使那小點已隱沒入地平線中,淚仍流個不停。徐徐想起,兒時父親亦是站在同一位置,拖著我的小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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