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短篇小說比賽 - 談知己‧談敵人

床頭那部耐用的藍色鐵鎚鬧鐘，由第一次裝入兩顆電池至今，秒針轉動了一千二百零九萬七千零八十個圈，分針轉了二十萬一千六百一十萬次，時針轉動了一萬六千八百零一點五次，直至今日早上的六點三十五分十四秒，它的三支針突然就轉不動了。

就像我的快樂一樣。

我知道，作為一個以憂鬱為主軸的悲劇的故事，我必須要經歷一連串的人生巨變，受盡命運的諸多磨難，然後我才能獲得各位的同情體諒，名正言順地獲得不快樂的入場券。

但願我真有一些悲情經歷可以證明我哀傷的資格。

但我說不出。

就像那部耐用的鐵鎚鬧鐘，就算前晚已換過兩顆全新的電池，它就是推不動三根指針，然而它裡面的齒輪仍然在轉，滴答如常如我活著的心跳。

老天，我還真是濫情。

如果不是有手機，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瞪大著眼睛躺了七個小時，我只是甚麼都感覺不到。

我心裡有一個無解的疑問，迴旋著在床褥上的空氣中形成一團白霧，感覺我要下床的話就必須把先雲霧撥開，不然我就會永遠迷路了。

在過去7天內，你有多經常受以下問題困擾？

情緒低落、抑鬱、急躁或絕望

做任何事都覺得沉悶或者根本不想做任何事

難於入睡；半夜會醒或相反地睡覺時間過多

胃口極差或進食過量

覺得疲倦或活力不足

不喜歡自己——覺得自己做得不好、對自己失望或有負家人期望

難於集中精神做事，例如做功課、看書或看電視

其他人反映你行動或說話遲緩；或者相反地，你比平常活動更多、坐立不安、停不下來

想到自己最好去死或者自殘

所以要情況持續七天才能估計自己的抑鬱程度嗎？

床頭櫃上有一杯水，一個壞掉的老鬧鐘，一個女人的胸罩，手機充電座和一個VR頭罩，憑這些玩意我不可能在保住性命的前題下在床上待夠七日。

「自由落體時會喪失意識嗎？」

「統計顯示，在跳樓自殺的人中，男性的比例較高⋯⋯」

「到底要到甚麼高度才能確保⋯⋯」

等等，我為甚麼會開始搜尋這些奇怪的東西？

不得了，我的腦袋現在出大事了。

「感到鬱悶嗎？覺得迷茫嗎？試試Library Tech. 最新的BrainDive科技，只需要一個VR頭罩，就能深潛進入內心世界！」

這時現代科技展現了其卑鄙一面，因為我搜尋了一些字眼，相關的廣告就佔滿了網頁的每一個空位。

「簡易下載應用程式，無需註冊，一鍵打開立即深潛！」

那個圖書館科技從來不是甚麼正派的科技企業，他們推出過那對死者讀腦的HeadRead品牌，說甚麼是史無前例的鑑證學突破，結果大家都瘋狂起來了，警察開始隨便把死者的頭斬下來讀腦，那些支持過HeadRead 技術合法使用的議員們則每日提心吊膽，擔心遇上了那些反HeadRead的激進份子攔截。

叫我自己把腦交出來給圖書館科技？我倒不如七天甚麼都不做直接渴死在床上。

「請輸入帳號密碼確認購買程式。」

「程式安裝中⋯⋯10%⋯⋯75%⋯⋯安裝完成。」

咔嚓。

我打開了VR頭罩的電源，調整好頭帶的鬆緊。

這會是我做過最蠢的事，我甚至不需要有神祕的天生預感去預計事情只會繼續亳無進展。

程式開啟了，耳罩播放著圖書館科技的經典三秒和弦音樂。

「Library Tech.，知識點亮未來！」

噢，真是好極了，姑且點亮一下我的未來吧！

「你好，這是納塔紗，BrainDive程式的人形界面，接下來你只會在離開程式時再次見到我，現在，請先確認你的耳機左右無誤，BrainDive科術運用了雙腦同步技術，所以左右的耳機將會播放不同頻率的音樂，從而助你雙腦協調，進入腦潛狀態，現在留意叮一聲的音效，左邊，現在，右邊。很好，我們再來一次，現在，左邊⋯⋯」

看著那位叫納塔紗的女性在一片空白之中比劃著左右，我的確確認了耳罩的左右方向正確，同時也確認了自己已經開始在後悔了。

「如果確定耳機配置無誤，請點一點頭確認。」

我點了點頭，下一刻，我已經坐在一輛行駛中的電車上面，我沒有了頭罩，沒有了坐在床鋪上的觸感，我現在身穿西裝，膝上放著一個沉重的公事包，這就是我每天早上乘搭鐵路上班的景像。

車上零星地坐了三五個人，男的女的，除了我之外，一律都是老人。

電車寧靜地穿梭在迷霧之中，往窗外看只能隱約見到路軌和電纜在緩慢地向後移動。

車子的前進速度不是我要關心的事，因為我清楚這一刻我正身處在BrainDive科技的沉浸世界裡，我不是真的在趕時間上班。

「你是新來的吧？年輕人。」我旁邊的一位老女人開始向我搭話。

新來的？所以車上面坐的都是使用BrainDive中的人嗎？我沒有預期在進行腦潛時要與別人連線，那一定是寫了在我沒有留意的使用條款上面。

「是的，你好，我是傑夫。」我向那位女士伸出了手。

她溫柔但有力地回握了我的手，並告訴我她的名字是蕾。

「蕾，請問現在是甚麼情況？」

「哦，我們不是都是有充分準備才來到這裡的嗎？」

「恐怕我沒有預期過我要為甚麼而準備。」

「老天，你的護士沒有好好為你解釋嗎？你應該有簽過一張同意書吧？」

「我肯定我⋯⋯最近沒有簽過甚麼文件。」

「那至少你特意飛來荷蘭時會知道自己是來做甚麼的？又或者在註冊住院的時候清楚自己的決定？」

「荷蘭？不不不！我在自己的家裡，使用著VR頭罩，然後就來到這裡了。」

「噢，老天！噢！老天！這是BrainDive安樂死服務，你到底怎會出現在這裡的，這次糟了。」老女士和藹的神情開始緊張起來。

安樂死？

我當下的感覺不是驚訝，而是覺得很搞笑，我下載BrainDive程式是為了「深潛進入內心世界」，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尋死衝動找一個解釋，結果程式直接帶我去安樂死了，而且是用一個VR頭罩幫我安樂死。

是要用閃光和聲波殺死我嗎？

整件事不合理到一個讓悲傷的人都能笑出來的程度。

「蕾，不用看起來這麼緊張，如果這次的VR體驗將會殺死我，我把頭罩除下來就好了。」

我把手舉起，舉起的是VR影象裡的雙手，而我的臉上並沒有摸到任何頭罩。

「你確定你沒有簽署同意書？你記清楚一點？」蕾的表情又由驚訝轉為懷疑。

「沒有，我的確是身處在自己的房間裡，我在網絡下載了BrainDive的程式，於是來到了這裡。」

「這是謀殺！」蕾尖叫了一聲，引來了車上其他人的注目，然後她長嘆一口氣，一手輕掃我的右肩，似乎想傳遞安慰的意思，「如果今天早上我知道這件事的話，我一定會叫我的朋友徹查這件事，可惜只要BrainDive的腦潛開始，就沒有中止的可能，我也沒有辦法對外傳達訊息。」

「我的女士，我只是還未能相信你說的話，我很抱歉。我前一刻在網上看到了BrainDive的廣告，上面對安樂死隻字未提，我是抱著探索自己內心世界的好奇心才下載程式的。」

「傑夫，請等我⋯⋯一分鐘。」蕾四處張望，掃視著列車上的每一個乘客，然後她指向同一節車廂的角落處，不是她引導我的注意力的話，我也不會留意到在那裡坐著一個半透明的男人。「他是和我同一時間入院的，未期肺癌害苦了他，現在他終於到達終點站了。」

「到達終點站？這是甚麼意思？」

「我們選擇BrainDive服務不只是尋求一個舒適的安樂死而已，我們會在這趟旅程中不斷停站，尋找自己的答案，當我們找到了，便等於到達終點站了，這時BrainDive程式才會開始我們的死亡程序，就像他這樣⋯⋯安靜地消失。」就在蕾解說的途中，那個男人已經消散在空氣之中，遺下一個無人的座位。

「但是電車沒有停下來啊。」

「雖然在安樂死的過程我們需要同行者的陪伴，但電車停站的時候是個人的私隱，其他同行者是不會一同經歷的，我們只會留意到對方動作的凝滯。」

這時，列車剛巧停下了。

「蕾。」

「我知道，在我眼中的你正一動不動地固定著，BrainDive程式正在猜測著你想找的答案到底在哪裡，放心吧，很少人會第一個站就到達目的地的。」

我站起身來，眼前的電車閘門也同時打開了。

蕾的話真的開始說服到我了，我雖然有尋死念頭，但也不願意不明不白地就被帶上一輛安樂死列車，不過我始終不覺得一部家用的VR頭罩就可以取去我的性命，所以在面對著閘門另一邊的白霧時，我只關心裡面能否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就看看第一站是甚麼。

我帶著亳不猶豫的步伐踏出了閘門外。

白霧消散，我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點——公司的辦公室。

一個又一個無個性的間隔，劃分了每人的工作範圍，這時我正在自己屬於的間隔之中站了起身，看著每個方形蜂房裡忙碌地打著電話的人頭。

我的工作，一個產品推銷員，每段時期都在向陌生人介紹一些亳不吸引的產品，前陣子是一個能為自來水注入能量的濾水器，近來賣的是一種飲一個月就能減體重的中國配方飲料。

我悲傷的來源是因為這份工作？

我對這BrainDive技術的不信任又再提升了一個層次。

是的，我說不上喜歡自己的工作，我也未有在工作中找到任何樂趣。

是的，在旁人的眼中，在這種死氣沉沉的氣氛中坐下8個小時會是一種折磨。

但我猜每個人對沉悶的耐受性有所不同？

人生活在城市之中，不必為每一個環節都尋找某個驚人意義的，不然人最終只會陷入永無止境的存在主義漩窩之中。

生活，生存，僅此還需要太多解釋嗎？

這時電話響起了，我本能反應地坐了下來接聽電話。

但電話的另一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於是我便主動開腔：「不，我的工作並不是我悲傷的原因，你猜錯了。」

然後畫面又瞬間回到行駛中的電車，車上面的人數好像又減少了兩個，幸好蕾仍坐在我的身邊。

「如果你不介意一個快要接受安樂死的人窺探你的私隱的話，也不妨告訴我你剛才看到了甚麼？」

「不，我不介意，但我的疑惑對你而言重要嗎？」

「我相信談話的力量，這對你我都有益，噢，我忘記了，可能你會想盡量拖延終點站的到來。」

「我不擔心這個，好吧！我想尋找的是我不快樂的原因，於是我來到了這裡，我的第一站是我的工作，我不認為這會是我的答案。」

「但據我所知，BrainDive系統並不是隨機抽取你人生一部分來試試運氣的，你既然會看到你的工作，這一定與你想尋找的答案有所關連，你能聯想起甚麼嗎？」

「我不知道。」

接下來輪到蕾到站了，因為她突然就僵直在位子上。

「我出發了。」形態靜止的蕾傳出了聲音。

「一路順風。」我衷心祝福她。

可能各人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我感覺才過去了三十秒，蕾就回到車上了，她一臉陶醉，似乎經歷了某個美好的人生段落。

這正正是她選擇BrainDive服務的原因，她想尋找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於是她去到了一個私人海灘，在那裡，她遇上了她的第一位丈夫。

在這個重現的場景裡，夾雜在浪聲之中的是Jean-Pierre Kalfon的《Tu Ris, Tu Pleures》，她與丈夫一同在浪與沙的邊界跳著舞，不知不覺走過了整個海岸，直至她在海水中丟失了一隻高跟鞋。

「蕾，我替你高興。」

「謝謝。」蕾明白到我正處於的低落狀態，所以她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表現得得意忘形，與之相反地，她把談話的焦點帶回到我的追尋上，「那你呢，有一點頭緒嗎？」

我只以笑容作為回應。

沉點的氣氛不足以一位得體的老女士感到不安，她任由我一個人沉澱醞釀，直至我組織到一句比喻句來概括我現在的處境。

「我在想，也許我哀傷的原因，就只有哀傷自己才知道答案，哀傷就像是我的敵人，同時也是我的知己，感覺我的愁緒比我更了解自己。聽起來會很蠢嗎？」

「噢，一點也不，有時候感覺比理智更清楚自己的追尋，你知道甚麼為之蠢嗎？當一個人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一切，並且放棄所有探索自己內心所願的舉動，這種人才是無可救藥的。」

我沒有指出我其實只是想說我的修辭方法有點笨拙，但蕾的說話的確有她的道理。想到我正坐在自己的床上與遠在荷蘭的一位女士肩並肩地談論人生的追求，事情就變得奇妙起來了。

也許這BrainDive科技真的能幫我找到我不快樂的原因。

「謝謝你的接納。」我對蕾說道。

然後蕾又再到達她的下一個車站了，而我的下一個站則遲遲未有到來。

同樣過去了三十秒，蕾又回來了，她的兩眼流出了眼淚，但淚水之中似乎沒有悲傷。

我從公事包拿出了紙巾，不過蕾自己有帶備手帕，所以拒絕了我，當手帕從口袋揚出來的時候，空氣飄揚了百合花的味道，我留意到手帕上面繡住一朵五瓣玫瑰。

在今早張開眼之前，我還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也不懂得處理感性的氣氛，但今日我覺得自己有所不同了，當蕾開始在我面前哭泣，我知道最好的回應就是保持寧靜，我當下的存在與陪伴就會完成所有的魔法。

當蕾準備好了，她開始分享自己在剛才停站時的所見。

她重新經歷了一次她與第一任丈夫的離婚。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我的上一個美好回憶是與他的相遇，但下一個回憶卻是離婚的時候。」

「相信你一定經歷了很多。」我點頭表達了我的疑惑，我與蕾互相關心對方，所以能夠坦率地承認自己的好奇心。

「我猜事物都贏不過時間？即使是最努力維繫的愛。事情總會變樣，對吧？」

「我無法認同更多。」

「可能為你帶來最快樂回憶的那個人，也是能為你帶來最痛苦經歷的人。當我與他簽署離婚的時候，那是我人生中最輕鬆自在的一分鐘，那時我對他說『李察，我不再愛你了』，當這一句話說出了口，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

「釋懷。」我替蕾把句子說完。

「對，我釋懷了。」

電車到站了，閘門又再打開。

「蕾，該到我出發了。」

「我等你回來。」

我來到了一間典形的美國餐廳，你知道美國人的飲食習慣吧？我們甚至可以在早餐的時候食到T骨扒。

我在靠窗的間隔座位中找到了當時的自己，檯面上有兩杯黑咖啡，一個牛扒餐，一盤鬆餅。

我低頭吃著，一個人吃著，吃得很快樂。

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我的直覺如此告訴我自己，但我無法解釋為甚麼我會感覺到快樂。

我的人生出現了一個空洞，還這段回憶變得毫不合理。

我知道我的大敵——哀傷肯定也在這空洞之中。

我坐在那個我的對面，看了他良久，直至他把桌上的食物都食完。

服務生提著咖啡壺來為他添飲，並問他需不需要再食多一份鬆餅。

那個我搖了搖手，笑容可掬。

「你為甚麼快樂呢？」

他看穿了我，笑得更是燦爛。

我則是淚流不止。

然後我又回到了電車的座位上。

然而蕾沒有等我回來，她已經消失了。車廂裡就只餘下我一個人而已。

也許我不應該去探究為甚麼自己不能夠快樂。

「我不想知道答案了！我要退出！我要中止腦潛！」

四下無人，只有我的聲音在迴盪。

「也許事出必有因！也許我不需要知道答案！」

列車到站了，而打開的閘門外不再是白霧一片。

地點依然是上一站的那間餐廳，但當一些事情變了，就永遠不會恢復原來的規律。

「傑夫！在這裡！」

在門的另一邊，納塔紗，BrainDive程式的人形界面，正坐在餐廳的中央向我招手。

我不情願地由閘門的一邊走進另一邊。

我想在她的面前裝作堅強，但我對兩眼的通紅無能為力。

「為甚麼不坐在平日的位置？」我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有一些改變也不是壞事。」她說話的時候是低著頭的。

反應很快地，一個穿粉黃色圍裙的服務生提著咖啡壺來到我們的旁邊。

「一切照舊嗎？」服務生一邊為我們兩人斟滿咖啡，一邊問道。

「不！」納塔紗搶在我說話之前回答了，「我們待回再叫食物。」

「納塔紗！我下個月就會升為銷售主任。」我微笑著，試圖主導餐桌上的對話。

「傑夫！聽著！」

「還有，你知道我常常提到的那個葛雷嗎？他上次和客人爭執的事，現在鬧到⋯⋯」

「我從來不想知道任何有關你那沉悶的工作的事！要命！你能不能有一次留心聽我說！」納塔紗已經在用盡量壓低的聲線來吼叫，但她的聲音與揮舞的雙手已經捕捉了在場所有人的注視。

「納塔紗！其他人都在看著！」

「聽！傑夫！聽著！就一句！」

這時我不能再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餐廳角落的小電視正用盜版影碟播放著不知名的電影。

「如果我們去找婚姻輔導，在教堂裡，他們⋯⋯」

「我不再愛你了！」安德萊內·列諾斯對山繆·傑克森說。

納塔紗從餐桌前站起身來，在我身旁走過，我及時一手拉住了她。

「傑夫！」納塔紗嘆一口氣。

「事情總會變樣，對吧？我猜事物都贏不過時間？」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冷漠地看著我。

我記起來了，我記起我的缺口了。

為你帶來最快樂回憶的那個人，也是能為你帶來最痛苦經歷的人。

「納塔紗，但願這刻能讓你釋懷。」

她笑了。

「那你呢？」

「我讓你走。」

餐廳的場景開始瓦解，在粉碎的景物之下是一片空白，唯一保留下來的是我和納塔紗。

這時納塔紗又變回了純粹的人形界面。

「你說過我只會在離開程式時再次見到你，這是雙關語吧？因為你就是我的哀傷本身，我的知己和敵人。」

「我只是BrainDive的介面而已。」她不再使用納塔紗的形象，外貌變成了一個華裔女子。「那麼你現在想要退出程式了嗎？如果想要退出，請點一點頭確認。」

原來真的可以退出，我差點就信了這程式會幫我安樂死。

「在我退出之前，請問你的名字是甚麼？」

「漢娜，H-A-N-N-A-H。」

「謝謝你，漢娜。」

我點了點頭，退出了BrainDive程式。

到我下一次再會漢娜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摘下了VR頭罩，開始下床清掃納塔紗留下的所有痕跡。

原來三年來同居的回憶用兩個大塑膠袋就可以盛載，這刻我終於也釋懷了。

後來我再檢查一下程式集，連同我的下載記錄，那個BrainDive程式已經消失無跡。我上網搜尋過荷蘭的安樂死服務，也沒有找到任何有關BrainDive服務的資料。

我無法確定那位叫蕾的女士是否真正存在過，但那首名叫《Tu Ris, Tu Pleures》的歌，至今仍是我最愛聽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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