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只是,不適於這賽事上。
大家原以為萬古不變,永遠長存的真理,就在這場決戰中,摧枯拉朽得至全然抹去。沒人知道,或想象得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只是當這結果,來到面前之際,卻又不得不去承認,真理無法適用於這賽事上,這使到很多人不甘心,也令一些人燃起了雄心壯志,反正就是,整個武界都沸騰了起來,甚至打破了很多規限:有的門派就此衰亡,甚至消聲匿跡,彷彿從未在世上出現過似的,有的則團結了不少有潛質的新手,進佔武林榜的前列,氣勢一時無兩!這無疑掀起了一番風雨,對武林甚至所有人而言,誰也沒想過會有這刻,又或者這刻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改變世界,而這一切一切,竟不過由一場決戰而起,一場永遠烙印於時間長河的決戰,將人類世界的軌跡就此改寫。
時間應要回到數月之前,畫面應回帶至天荒城。決鬥台上,兩道身影佇立著,喧嘩的場面,卻絲毫不見。為何沒人歡呼喝采,這是蠢問題,情緒高漲時,人固然可以激昂打氣;然則到了最高點,卻往往物極必反,人反倒會屏氣凝神,彷彿身邊一切都消失得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數千觀眾正正經歷著這情景,他們連一絲呼吸也不敢,怕那瞬間,會錯失精采無比的一幕!
風正吹著,兩人衣服都揚起皺褶,只是,若與二人面上表情相比,實在小巫見大巫。左邊那個,不斷滴著汗;右手的,兩眉如拉緊的弓,蓄勢待發。
二人的衣袖,都吹得揚了起來,風好像不會止息,也不想止息,像要見證著決戰的每分每秒,一刻也不想錯過。千百年來,舉行「武尊大賽」之時,風從不止息,是要考驗台上武者的實力,還是挑戰觀眾的忍耐力,則無人知曉,反正在場中的所有人,哪管台上台下,皆清楚當地上微塵凌空飛舞,武尊旗幟飄揚蔚藍天空之際,應就是二人對戰之時,眾人心中皆這樣想,無他,塵埃本如無物,然則天荒城的塵埃殊異,一旦鎖空,便久久不散,甚至將其染得土黃一片,這就成了武者間的屏障,對敵出手最好的時機,人感官最為薄弱之時,由此,雖無明文規定,歷年以來,十之八九賽事,都在此時展開。
「怎覺你好像有話想說,是我臉上髒了嗎?」李莫塵微笑道,語氣就像鄰舍閒話家常那樣子,觀眾都呆了好一會,這是武尊大賽入圍的武者嗎?雖則上萬武者中,只得百人入圍,而來到這天荒台的,更是只得寥寥雙手十指之數,雖則能到此處,實力和心態也必有過人之長,可是會輕鬆到如此的程度嗎?雖則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歷,甚至他的門派,在場的費盡思量,左思右想,都找不到隻言片語有關他的資料,只是根據武尊大賽的記錄,自報名以來,基本上都是長勝將軍,失敗局數為零,由此一躍而成,不少聚賭者心中的頭號黑馬,可是除此以外,就沒有額外的資料可以補充了。
「不是,我反而懊惱著你沒命離去後,如何跟你家人交待,因我這人不喜歡交際應酬,尤其是那些哭哭啼啼的場面,總令人不太愉快,心情納悶上一會,不太有利修行。」回答也很快,身影下的聲音,是一抹冷漠,他叫林日暮,出劍如煙,招式變幻莫測,往往敗敵殺人於瞬間,曾於骷髏山下,一夜擊殺數百馬賊,震撼整個江湖,自此世稱其為「劍如煙」,至今如是。在風飄吹衣的台上,他那淡然的回應,仍舊清晰可聞,甚至連觀眾席上,也能聽得一二。自信彷彿就是他的名片,閃耀在他的雙眸之中,堅定不移的直射向前方那身影之上。「再者,肯放棄是件好事,很多人就沒自知之明,刀來劍往間,就魂斷離世,現在離去,雖出醜人前,至少保存了性命,留得青山。」
「何解?」莫塵依舊微笑著,好像絲毫沒有聽到那淡然如水的回應似的。
「此劍從不會無血而回,以前是,將來也是!」日暮冷冷的道,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
「今天呢?」莫塵接著問,雖則他是真的為此好奇而問,旁觀的眾人,甚至連續十多場買他勝利的賭客,也覺得他特意出言不遜,借故挑釁。
「今天也是。」淡然說出,日暮背後意思明顯至極,就如他手中的劍,隨時脫柄而出。
「很有趣!」莫塵一副饒有趣味的樣子。
「噫?」日暮冷聲中,帶了一點問號,自出道至今,尤其血洗骷髏山後,再沒人膽在他面前這樣說話了,他心中暗暗認定,就算莫塵最後喪命劍下,也要將他風光大葬,因為這樣的對手,鬥一個就少一個,江湖難覓,有這樣的對手,日暮冷漠的心好像融化了一點,今屆武尊,確實與以往不同。
「你知道我家裏養豬的。」莫塵悠悠的道,說的話怎都與這場大賽沒有半點關係。
「哪又怎樣?」日暮竟衝口而出,追問下去,他自己也覺得太不像樣,平時的他,說一是一,二是二,尤其決鬥,只會專注眼前,又怎會無聊透頂的,和對手閒談著。
莫塵接著說:「豬可是很聰明的動物,牠們會欺負那些弱者。」
日暮不解,道:「那跟我又有何關係呢?」
莫塵竟又繼續言道:「每次殺豬時,牠們總以為我這個人弱爆了,因為怎看,我也只是個肥頭油臉的糟蹋傢伙。」
這個答案太不著邊際了,又是他說起話來,卻語無倫次,不如都是由我發問好了!日暮決定由他自己主導:「那你要關門了,殺不到豬,賣豬的都要拿刀來招呼你了。」
莫塵今次的回答,終於比較似樣了。「又不是這樣,他們歡天喜地的回去,滿口道謝,彷彿沒有我就不想活了,說錯了,應該是就不能活了似的。」
「用錢打發?」江湖本來就是由兩樣東西組成─「利」和「利」,一點利益,可以疏通一件案件;可以將牢獄之苦,轉嫁另一個人。只是那些人可以做錢就輕易打發掉,那要花上多少黃金珍寶才行!日暮心裏嘀咕著,所以很快便又出現一個追問:
「他們來拿你貨,和你就如陌路人,你覺得說得過去嗎?」
莫塵斬釘截鐵的道:「這當然說不過去!」
「那你浪費我的時間做甚麼?」他手上的劍鳴鳴作響,旁人哪怕不懂武術,也知道他要殺人,一個浪費了他時間的人。日暮每次殺人前,總是會先以內力灌注劍身,他的劍以秘術淬煉,一旦內力灌住,便會作響,使對手注意力分散,收先聲奪人之效。只是莫塵好像沒有聽到似的,只是自顧自的,繼續敍述:
「因為他們全都拿到貨,每次如是,沒有一次不成。」
「就算將別人的貨買來,再賣去,又可以維持多久,你家裏很有錢,多得能將整個城的路都鋪上?」旁觀的都不住點頭,天荒城在整個九州大陸上,面積大小長年居首,要將城鋪得滿滿,想來也非易事。更莫論能有如斯財力,源源不絕的提供豬肉,豬肉難道是上天跌下,滿街都是,而又免費的嗎?如果真要這樣做,不是傻的,就是太天真,又或是又傻又天真!
莫塵歎息道:「所以最後我不做了。」
所有席上的觀眾和林暮都心想:「都說了,誰都會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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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塵雙手按著頭兩側,痛苦的表情異常的明顯:「是我受不了他們!他們太凶殘了,說我給的貨太少,是故意的,我本只是將他們擋在屋外,後來過不了三數天,他們竟敢爬到屋頂去!」
「爬到屋頂去?」日暮有點不解。
莫塵痛苦神色沒有減退,看來這段回憶也不見得怎樣愉快!「對,有的就在頂上敲打著,那還叫正常;再誇張一點,甚至開始將頂拆下,要跳到我的面前去!」
「那你最後怎樣做?」日暮也覺得這故事異常的精采,起碼在這對戰時刻,使心情能稍微放鬆下來。
莫塵終於鬆了口氣,緩緩的道:「我將他們趕出去,趕出到很遠的地方去。」
日暮臉上打著一個大大的問號:「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這樣的詢問只得回一個字的回應:「嗯。」
日暮想到另一個可能,由此而說:「你的豬這麼好買麼,那定是很上乘的!」
莫塵的答案依舊使人困惑。「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日暮不滿的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會兩個答案都可以呢?」
莫塵除除吐出寥寥七個字:「我的豬品質一般……」
「那答案不就顯而易見……」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了!一定是他以普通貨色,瞞天過海,將所有人都騙得乾乾淨淨!這個天荒城,甚麼都是假的,除了武者和騙子之外,而顯然,在日暮跟前那位,是後者!
可是這個時候,莫塵的一番話,又將他的思緒打斷:「可是我的刀很好!」
日暮的心早有定案,心情自然穏定下來,反倒是他想看這騙子,要怎樣的完謊!「你好像剛剛才說,你養的豬一般,就算你的刀很好,也不會令到豬肉可口的,兩者風馬牛不相及!」
「理論上是的,不過……」莫塵頓了一頓,續道:「問題是,你吃過豬肉嗎?」
「廢話,誰沒有吃過!」他有點按捺不住,在場的觀眾很多雖沒說甚麼,然而從他們面上的表情,便知道這話只能從無知稚童口裏蹦出,活在世上,除非你有特別的理由或飲食習慣,你一定會吃過豬肉,很平常的家畜,亦是用來使人飽足的食材,不管用來烤、炒、蒸、炸,都各具風味,當然好的豬肉,更是萬中無一,一般家庭也委實難以負擔得起,多是送到天荒宮中,給予統治者享用,某種意義來說,其價可比珍珠瑪瑙。
莫塵又自顧自的說著:「豬肉之所以為豬肉,是因為它肉嫩鮮美,入口脂香四溢。」
日暮就想看看這人可以撐到甚麼時候,他決定待他的廢話完畢,就是他血肉橫飛之時!「這不又是廢話嗎!哪個廚子不知道,如果不知,又哪會將其入饍。」
莫塵續道:「他們有一樣事情,由以前到現在,依舊惘然不知。」
日暮嘲弄神情又多加了一分:「聽上來你比那些入了廚房十多年的廚師,還厲害!」
「他們處理食材的功夫,自有其獨到之處,然則……」
莫塵頓了一頓,又開始說:「他們知道豬肉不同部分的烹調方法;用甚麼調味及煮具選用,都無所不曉。可是,他們不知道,煮食最深的功夫,卻在煮食以外。」他饒有趣味的樣子,旁邊的聽眾也豎起耳朵,屏息傾聽。
莫塵無奈的道:「就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所以弄出來的豬肉,都一塌糊塗,食之無味。他們甚麼都不知道!豬知道大難將至,會恐懼,而這種情緒,會使牠們緊張,一緊張,肉就不好吃了。」
日暮接著問:「即便如此,也不見得你能將問題解決。難道豬見你,會不害怕嗎?」旁觀者都點頭,因為他們想法此時此刻都一致。
「害怕。」
日暮問題如炮彈連發。「那就算給你再多的豬,也是殊途同歸,和你剛說的那些人,沒有兩樣。」
莫塵想也不用想,便道:「不過見了我的刀,牠們就不怕了。」
「你在開我玩笑吧,哪有看到刀而不顫抖的豬!」
莫塵的答案依舊是那樣理所當然。「對,牠們就是會對其他的抖顫不已,卻從不對我的刀反感。」
日暮臉色一轉:「難道你的刀很快?」他握著劍的手,本來已經緊緊的,此時此刻,更是牢不可破。
莫塵搖搖頭。「不是,剛好相反,我的刀很慢,比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還要慢上千倍。」
「豬難道不會跑掉嗎?」
莫塵做了個「不是」的手勢:「我的刀很慢,牠們便不會理會,就好像你在路旁的樹枝上,看到蝸牛爬行,你會留意牠有多快嗎?」
日暮無法認同,身為一個武者的經驗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慢從來都不是江湖運行的法則!「那不代表會有分別,刀慢就注定殺不了。」
莫塵輕輕一笑,日暮頓覺有些事情他是不知道的。「可是還有一點,我忘了告訴你的。」
「就是我的刀很大。」
「即是你想說服我,一把又大又慢的刀,可以殺豬?」除非豬全都是盲眼的,否則他斷然不會天真的,就接受這番邏輯說不過去的話。
莫塵說:「而且牠們很快樂,即使在我下刀時。」
「你在飼養時下了藥吧?」
「藥不用錢嗎?我從來都不花這些無謂錢。」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
「這確實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我也沒有和誰說過,只是今天若在各位英雄好漢前,依舊秘而不宣,怎都說不過去!」
「每隻豬骨骼構造,基本都大同小異,只要理解,便可以入刃於無,揮灑自如。」流暢如雲的回答穿空而來。
「你每年宰多少頭?」
「應該有12萬吧,我也不太記得清楚了,人大了,記性不太好。」合指一算。
「都是這把刀?」看這刀在陽光下倒映著亮光,叫人總覺刀是新的。旁觀的也都這樣認為。
「嗯,沒那麼多金銀珠寶在身,想購把好的也不易,十多年了,柄上紋飾都似有還無。」
日暮心頭一震,十多年的刀,怎麼可能,連他自身的劍,每一二月,總要替換,要不,就是在比試中磨得不堪,幾近摧折,如不更換,哪來鋒利,可是誰知道他那把「老」刀,是否貨真價實,嘴頭佔佔便宜,任誰都能,口舌之輩,也敢在這盛會妄言,一會兒叫你知本大爺的厲害!
「你的豬連一刀都感覺不到?」
「無痛無驚,無悲無喜。」
「是你修練的刀法?」
「是豬場的糟老頭傳的,他說不教,從此世上,就再沒美味的豬肉吃了。」
「那他呢?」
「去年離開了,他貪睡,燭打翻後,就燒著東西也不知,趕到去時,他如豬一樣整個烤的透透的。」
「給燭火燒掉?」他暗想著,一個武功化境高手,竟會如此不小心,在睡夢中給幹掉,實在叫人難以置信,江湖紛紛,哪裡都危機四伏,時時警惕,是常識中的常識吧。
「廢話少說,開始吧!」12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nPNFuWDSL
「既然你不想聽,我也沒法子了。」
刀鋒一亮,別人都沒眼看下去,只是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刀是用來殺豬的,只是殺畜生的,就能殺人嗎?就如你識幾個字,就能揮灑自如,落筆如雲煙嗎?對場中的他而言,則另有一番感受。「你用殺豬的刀,走來這裏,是想說你武功高強,還是說你當我是畜生?」日暮冷冷的道。
「我只是想拿點錢,回去買些好飼料,近來飼粟漲價不少。」淡然如水的聲線,緩緩而出。
「作死!」一個絲毫不將他人放進眼內的,就是不能饒恕!
劍出鞘了,雲層竟也有給沖開之勢,風就更不用說,強得將武尊旗幟都吹歪,日暮就是嚥不下這種侮辱,劍身也給內力充得微帶光亮,閃爍的劍氣源源不絕的充斥四周,連在座的,也要稍微暗運內力抗衡著,日暮此式幻劍,不常見人前,只是一出鞘,就必奪命而回。此式可怕之處,在於它套路彷若幽靈,難以估算來蹤,更遑論抵抗反擊!莫塵能死於此式之下,可謂今生不枉了!
莫塵依舊則悠悠站著,視若無睹的樣子,更叫莫塵見恨,此子不殺,難去心頭之恨!
只是當劍如蛇,快要將莫塵咬得血肉橫飛之際。莫塵刀將其擋住!在日暮驚奇的瞬間,刀背沿劍,穏穏推到左胸前,刀法如水,很快就將日暮如豬般剖得乾淨利落,毫無停頓失措之舉。
「你是個好對手,可惜也只有到此。我會幫你立個石碑。」莫塵輕道。
這場賽事固然烙印於觀眾心中,而天下局勢亦由此改寫,這場敵人之戰,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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