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01陰山草原
「對不起……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村，只能把你賣了換錢……」
「不要緊的，母親。若能讓母親和姊姊吃上飯，就把我賣了吧。」
最早以前的記憶，是母親為難的表情。
打從有印象以來，就覺得自己的白髮藍眼引來很多眼光，小時候不明白，但長得越大、越能了解那雙眼傳達的意思。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uxRrgZ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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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慾望。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qM7q5g8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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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可真是稀貨，白髮藍眼的，真是可愛。」
「別以為仗著老爺的寵愛，告訴你，不聽話一樣讓你吃苦頭。」
「看看這皮膚，白皙又嫩滑，比女人還細緻。」
「雖然很乖，但那樣金枝細葉像富家公子似的，根本沒法繼續待在這兒。賣了還可換上一筆錢。」
「原以為會是什麼野蠻小鬼，沒想如此秀氣，足以配當本家養子。」
「只不過是個白吃白喝的，還真以為我父親是收養你嗎？」
「什麼啃草皮、喝泥水，全都是為了洗腦你們這些祭品才演出的戲碼，你活到現在十六年，居然一點蛛絲馬跡都沒察覺。你還真是天真的可愛，也悲慘得可憐。」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NmlNrat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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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GPoH7Jq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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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力一驚，隗昕看著滿天星辰，釉黑的夜幕佈滿許多閃亮的星星，眼皮連眨都沒眨，這樣的星空對他來說，熟悉又陌生。
「哎……你醒了？」
一個細小輕微的聲音響起，淨鵲蹲在他旁邊，拿出乾布擦去他臉上的汗水。
「還好嗎？你流了好多汗，是不是做噩夢了？」她問，隗昕看著她許久，緩緩鬆口氣。
「好香。」他說，淨鵲一愣，她拿起另一手的香包。
「昕哥哥鼻子真靈。」隗昕坐起身看對方手上的香包，「裡邊是薰衣草，可以幫助靜心好眠。鵲兒看昕哥哥似乎睡不好，便用了這個。還有一個時辰才天亮，這個借你再睡一會兒吧。」
「謝謝你，鵲兒。」他笑著道謝，看向睡在一旁的流莽，「我只是睡太沉罷了。」
淨鵲跟著看去，輕輕笑了聲，「鵲兒了解，小時候，鵲兒也總是得靠莽哥哥才能睡呢。」
「鵲兒也是？」怕吵醒旁人，隗昕悄悄起身跟著人走到另一邊的石塊。
砂地上鋪著一塊乾布，前方有著燒過的木炭堆，顯然這裡曾燒過一堆營火，但也滅了許久，燒成焦黑的木炭上埋上一層厚厚的砂。
「是阿。」淨鵲坐在乾布上，拍拍旁邊示意對方也一起坐下，抱著自己的膝蓋，「莽哥哥雖然行事衝動、做事亂七八糟、老是說些粗魯野蠻的話。不過鵲兒覺得，就算莽哥哥惹了麻煩，卻也是一個人收拾後果，而且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幫助弱小的人。」
隗昕邊聽邊坐到她旁邊，「但淨湖說，是他和他師父幫忙收尾……」淨鵲一聽，無奈苦笑。
「因為莽哥哥挺粗魯的，有時候會……破壞東西之類的……」
兩人相視而笑。
「鵲兒第一次遇到流大哥，是什麼時候？」隗昕注意到對方抱著膝蓋的手臂微微顫抖，他拉起自己的衣袍，披到對方背上邊問。
「謝謝。」淨鵲順勢拉了拉衣袍，靠近對方就坐，「初次相見約八年前吧……那時我還不滿九歲，昕哥哥怎突然問起此事？」
「只是好奇，而且流大哥也曾提起你們的事。」
「真的？莽哥哥有說我什麼嗎？」淨鵲好奇看向人，隗昕偏頭想了會兒。
「不多，只說他當年將你拋棄，這次遊歷若不是因為你師父來信相托，逼不得已才一起。」
「咦？莽哥哥原是不答應的嗎？」淨鵲訝異著。
「不，他說是你會因為當年被拋棄恨他們，你逼不得已才跟他們一起。」隗昕趕緊說清，然後看著對方若有所思，「鵲兒，你真是恨流大哥和淨湖嗎？」
「……嗯，我討厭他們，當年他們將我丟在萬花谷，害我不吃不喝躺路邊，最後是師父把我帶回去治療。」淨鵲有些埋怨地說，隨後又立刻露出一抹微笑，「但除了我爹娘，他們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隗昕似懂非懂的偏頭，「因為……他們撿到你嗎？」
「是阿。」淨鵲看著遠方微笑，「我出身在成都東邊靠近溪流的小村莊。我們村莊跟別處不太一樣，白天男人負責耕種和販貨、女人負責砍柴或織布，老人則是負責照顧還無法自理的孩子們，帶著到每個人的家整理家務，晚上便各自回家。我爹爹和娘親很相愛，雖然家中沒有兒子，但還是很疼我和妹妹。我妹妹很可愛，雖然還不會說話，但已經會抓我的衣服走路了。」
「好特別，整座村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責任，支持著整個村。」隗昕想像著畫面說。
「是阿，若村裡有什麼福利，也是大家一起共同分享。雖偶爾會有些不公平，但也都彼此體諒且輪流分享，是個很好的村落。爹爹和娘親雖說是外來的，但他們卻願意在這貧困之地度過餘生。」
「那他們……」聽到這，隗昕隱約感到不好的後續，淨鵲安靜好一會兒。
「那天，突然來了一批軍隊。村莊好心招待他們過夜，他們卻恩將仇報，天未亮就在村裡殺掠搶糧、放火燒屋。那時，家裡火勢猛烈，妹妹太小逃不走，我跑去抱她，但卻被掉下來的屋梁擋住去路。爹娘原本要救我們，但是卻轉身就跑。沒多久，就聽到爹娘的慘叫聲。我很害怕，只能抱著妹妹，能躲則躲。最終妹妹卻還是沒能逃過一劫，就在我懷裡斷了氣，我的臉也因此被燒出一個疤。」她摸著右臉上的傷疤，一臉的哀傷。
「好了！」隗昕趕緊抱住她，「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沒事，因為接下來，就遇見淨湖和莽哥哥了呀。」淨鵲愣了愣，她沒有掙脫，只是將臉探出微笑，「村子幾乎變成廢墟，大人的屍體到處橫行，爹爹也被人殺了。我抱著死去的妹妹不知道該怎麼辦，便在村莊裡到處遊蕩，餓了吃草、渴了喝雨水。那時的我很害怕接觸人群，遇到陌生人經過，就立刻躲起來，所以一直沒被人發現，直到淨湖和莽哥哥經過這裡。不知道昕哥哥有沒有察覺，莽哥哥似乎有一種特別能力，能夠莫名其妙就找到看不到的東西。」
「阿，我也有發現，流大哥雖說這是因為戴上雲幕遮後所訓練出來的感覺，但我卻覺得這應該是他天生的，就像那種……野獸直覺？」隗昕看著人思考。
「對對對，就是那個。」
「噗！」一個異聲讓兩人一愣，轉頭看向繞著一塊石頭安靜沉睡的三個夥伴，依然安靜無聲，兩人都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淨鵲坐回鋪布上，看著已經西沉的月亮。
「那時是傍晚，我躲在連陽光都照不到的破屋裡，看著經過的莽哥哥和淨湖，等他們離開。卻不想莽哥哥突然朝我衝過來，一棍棒就把遮擋我的破屋打爛。我嚇得立刻跑走，卻被抓住腦袋壓在地面上，之後我就失去意識了。」
「為何要攻擊你？」聽得隗昕一臉冒汗，淨鵲聳肩笑了。
「大概以為我是狼或虎之類的吧？那時的我蓬頭垢面、警戒心非常重，會錯認成野獸或妖魔鬼怪也合理。且當時我已經病了，自己卻不知道。再次醒來時是在成都的某間廟裡，我病的昏沉，住持很好心的收留我們，還給我請來大夫看病，直到我病好了他也不收錢。或許莽哥哥他們有給，只是我不知道。病好了後，我也不知該去哪，就跟著他們。那時淨湖對我很好，什麼事都會顧慮到我，莽哥哥則是要理不理，凡事都要我自己想辦法做，所以他們常常會因為我吵起來。」淨鵲回想到，無奈笑了幾聲。
「呵呵，因為流大哥胡來嗎？」
「是阿。有一次，某地富家正在分發善心粥救濟，我們三人都是小孩，很快就能得到一人一碗。碗裡有碎肉，那時我精神上沒法接受肉，遲遲沒有動口。淨湖覺得不要勉強，幫我把碎肉都挑出，但挑到一半卻被正好拿了塊饅頭回來的莽哥哥阻止，他說不准浪費食物，叫我吃下去。兩人因此大吵，最後我是被莽哥哥掐著嘴灌下去。」
「好過份！」隗昕驚訝，聽的連他都想阻止對方如此暴行。
淨鵲笑著，「很過分吧！以前我走不到十哩路就累，但莽哥哥卻不體諒，那時我才八歲，一天數十哩路都要自己走。淨湖一開始會背我，但是後來覺得不能一直都這樣，便也放任我自己走到累了再說。」
「……流大哥是不是討厭小孩阿……」
「不知道呢！」淨鵲聳聳肩，卻開心般笑著，「我只知道那時候如此折騰，身子卻好的很快速，之後就算沒有特別養，病痛也好的很快。加上師父細心調養和萬花谷的藥膳，我已經有好幾年都沒生過大病了。」
「真厲害！」看著人瘦小，不想居然這麼健康，但若是靠萬花谷的藥草醫術，會出現這樣幾年無病的情況，的確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
「我們一起四處遊歷約半年，我也漸漸會開口說話、敢接觸人群。春節時，我們正好到達長安城，那時長安是繁華熱鬧的城鎮。城外驛站有善心餃子發放，那時我是第一次主動去幫淨湖和莽哥哥拿。只是莽哥哥耍了詐，利用我多要了幾顆餃子，那次也是我久違吃飽的一次，不過事後還是被淨湖罵了一頓。」淨鵲輕笑幾聲，仰頭看向開始有些亮的天空，「到達萬花谷時已過春節，我被眼前滿山滿谷的花海吸引，而不知道莽哥哥和淨湖商量著離開。幾天後，就發現他們一夜不告而別，消失在我面前，彷彿一起遊歷這半年是場夢一般虛幻。師父說，我整整五天不吃不喝，滿山滿谷的在找他們倆，最後還是師父把我帶回去。」
「你師父說的？」
「因為我沒有記憶。」淨鵲低下頭，「或許是被丟棄的打擊太大，將近四年的記憶幾乎模糊，常常分不出來自己到底是在故鄉還是萬花谷，還是跟著他們遊歷的途中。直到三年前，師父將莽哥哥和淨湖當初這麼做的原因告訴我後，記憶才開始恢復。我……或許是在那場大病，把腦子弄壞了，也或許現在這一切都是我所產的幻覺，指不定哪天突然清醒，才發現我在那場災難中，早已死亡……」
隗昕靜靜看著她，「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什麼？」
「阿，這是前幾日，流大哥教我的。他說，這是以前戰國時代，楚國的三閭大夫忠國諫言，卻惹怒想和解的楚王和眾臣，落得被流放的下場。流放後在江邊遇到一漁夫，漁夫問他為何在這，三閭大夫感嘆眾人與他觀點不符，所以被流放至此。漁夫勸他迎合眾人，但三閭大夫卻不願，最終投汨羅江自盡。」隗昕解說，淨鵲理解般點點頭。
「原來如此。聽起來這位三閭大夫是位非常堅持己見的人。」
「流大哥後來問，若是我，是會跳江自盡以表忠誠愛國？還是會聽漁夫的話，與世界同流合汙？我說我不確定，若除了這個國家以外還有眷戀，那麼我會選擇同流合汙吧。」
「嗯……」淨鵲一臉不解，隗昕笑著。
「我是想說，鵲兒可以聽聽自己的心。是希望清醒？還是讓自己醉於這個夢中？」這話讓淨鵲理解了，「不論你選哪個，現在這個我，都會是鵲兒的朋友。」
「嗯，鵲兒也會一直都是昕哥哥的朋友。」淨鵲開心咧笑著，「話說昕哥哥，怎麼突然問起我的事？是擔心鵲兒會搶走莽哥哥嗎？」
「咦？」他困惑一愣，淨鵲也跟著愣。
「嗯？昕哥哥難道沒想過？」這次換對方從一臉空白變成恍然大悟，她不由得輕笑幾聲，「昕哥哥真單純，鵲兒雖小，但已年十六，是個女人了喔！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一點也不奇怪，昕哥哥不擔心我會搶走莽哥哥嗎？」
隗昕安靜好一會兒，驚訝的眼微瞇起來。
「……不會。」他沒有注意對方的訝異，看向別處繼續說，「若是別的女人，或許還會猜測，但鵲兒完全沒有給我這樣的感覺。我覺得你對流大哥只是單純的崇拜與仰慕，就像是對待真正的親哥哥一樣，毫無邪念。而且，比起流大哥，你似乎……」
「阿！不能說！」原本靜靜側聽的人突然慌了起來，她趕緊遮住對方的嘴，一張小臉幾乎紅透了，「討厭，昕哥哥真是……」
「抱歉。」有些嚇到的隗昕趕緊道歉，看著人坐回去，抱著膝蓋將臉埋到手臂裡，「那麼……我猜對了？」
淨鵲憋紅了臉，緩緩點頭，「嗯，可是現在還為之尚早，而且好不容易和他們相遇了，我還不想這麼快就結束……」
隗昕輕輕一笑，偏頭靠在那黑髮頭頂上安撫。
「沒事，如今與當時不同，咱們現在都有能力可以選擇決定自己的未來。這趟旅程雖不可能走一輩子，但咱們可以讓它變得有意義、永生難忘，不是嗎？」
「嗯，鵲兒明白。」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4tL2Mal9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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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聊得開心，後方還閉眼的三人早已清醒。
抱著配劍依靠巨劍休息的夏傲凡第一個有動作，他將摀著嘴的手放回靠在胸口的手臂上。
「不錯啊，你找到可靠的夥伴了。」他說，但沒有人有回應，「二哥，你怎麼想？」
「想什麼？」流莽依然手枕頭側躺的姿勢沒有動。
「我沒有嫌棄隗兄的意思，但他終究是個男兒身。你也到成家的年紀，淨鵲姑娘人這麼好又可愛，對你又是百般信賴和仰慕，你一點想法也沒有？」
「沒有。就如對她來說老子是兄長一樣，她對老子來說也就只是妹妹罷了。」
「是嗎？」夏傲凡似乎話中有話，但對方不再回應，他也沒轍，「嘛，反正這種事也不好強求，若兩方無意，在一起也只是悲劇收場。不過我看隗兄……」
「咳！」流莽猛然咳了聲，翻了身仰躺，「別說俺了，你自個兒怎麼樣？在山莊裡有沒有遇到好女孩？雯姨和姨丈肯定開始幫你物色女孩兒了吧？」
夏傲凡一驚，也稍微移了下身子，「阿…是阿，雯姨沒事就來找我問要不要相親，幸好師父幫我擋了，要不我還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就去看看呀！山莊是個豪門，女孩肯定有修養又好看。」
「哪兒啊？我認識的一個比一個還任性霸道，說不過就說要挑戰。我可是練武之人，怎能跟女子計較？」
「不錯啊，你越來越有公子哥的感覺了。」流莽笑著。
「你是在諷刺我嗎？混帳二哥！」夏傲凡腦門上爆了一個青筋，隨後看向天空，「況且，我早心有所屬，只是不知過得好不好……」
「別擔心，那丫頭過得比我還要有精神。原本她還想跟著我出來遊歷，可惜被師父和師丈阻止。下次回去，肯定把我從君山踹到海裡去。」語氣裡透露出一些無奈和欣慰。
「這不錯啊，我肯定也會參上一腳，想必行楷師父也會前來幫忙吧？」他問，想從靠在黑石另一邊和尚得到回應，但對方依然安靜不語，似乎還在沉睡般，不動如山。
「那傢伙才不會這樣，他也視俺為親大哥，自然對俺崇敬如神。」流莽笑著說，那方靜坐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說起來，他對鵲兒比對俺還疼阿！」
「因為淨鵲姑娘很可愛嘛！行楷師父，你對淨鵲姑娘……」安靜好一會兒，夏傲凡突然跳起身看向石塊右方，從頭到尾都以坐姿閉目養神的少林寺弟子，「明明是出家人，居然還存有邪念？！」
「貧僧沒有，施主勿妄自猜想！」話都問到自己頭上，想繼續裝睡的淨湖實在忍不住，轉頭大聲否決。
「有何不可？」流莽也坐起身反駁，「出家人也是人，有邪念才是人之常情！」
「少造亂，貧僧才沒有……」
「唔哇！人不可貌相，我真是小看行楷師父了！」
「給我適可而止……」
面對這對不聽人說話的兩兄弟，淨湖實在忍不住，拿起法杖朝其攻擊。
鏘鏘！颼颼！墩墩墩！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vMfR3n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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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夏傲凡驚訝的吼聲，隗昕和淨鵲都嚇得拿出武器，站起身備戰，以為是不是馬賊偷襲，一定睛卻看到自家三名夥伴抄起傢伙，自己人打自己人。
「怎、怎麼一醒就打起來？」
「……他們是清醒的嗎？」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RqXo9OrO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