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熟悉下山的路,也為了隱藏行蹤,尼祿一行人與鬼沒有點亮火炬,夜蟬牛蛙又蠶食了鄧肯的沉重腳步和尼祿的低語聲,這趟血路也算是不動聲色了。
星光圍攏,月色寒涼,把尼祿與鄧肯下山的前路照出了銀砂,這時一隻甲蟲在尼祿眼前飛過,本來與夜一體的墨黑翼鞘,承載了月的蔭澤,也閃爍著銀光,不會飛的尼祿以雙目追逐,就把那在寒涼之下振翅的甲蟲鎖了進烏黑的眼珠中,往日尼祿恐懼與魔鬼形象類同的甲蟲,如今才意識到與魔鬼真正類同的是人,而尼祿也變得心無恐懼了。
一個未滿十一的少年,清楚自己的年紀與體悟不成正比,但年紀與一個人遭受的苦難也從來未有過比例的關係,尼祿覺得生命苦,恨不得毀滅,如果可以毀滅為他添苦的人,同時也毀滅了受難的自己,兩全其美矣,故此今夜下山,尼祿未有抱過全身而退的念頭,他自問將很大機會死在謀殺期間的混亂中,但他也早有心理準備了。
他常常在河邊想像如何殺死村裡的男人,趁四下沒人,就在河水聲的保護下細語他的謀殺計劃,他倒想得實際,既然自己只是一個小孩子,很可能未成功殺一個人就被捉住了,所以他把自己最後會被殺死的結局也一併想像了去。
暴力是一種願景,卻不是力量,尼祿分得很清楚。今天的他擁抱了暴力,但仍是個武力有限的孩子,就算得到死神的青睞,再帶上一個壯實的僕人,要對付村裡三十一個男人,還未計上要面對他們家眷的反抗,不太可能。
就算他僥倖成功,村裡的遺孤一定會報官,那他遲早也是死路一條。
再說。
「平時啊,村民生病的時候,都會找我們村那個草藥醫生治病,爸爸未走的時候,我們家也向他買過煙草藥,生病的人吸了,就會沉睡半天,知覺記憶全失,一覺醒來,就覺得精力充沛,甚麼病都好了。」尼祿身輕,走在鄧肯後面一點砂石飛揚的聲響都沒有,他說話的內容彷彿閒話家常,因為未變聲,說甚麼都像童蒙稚語,要不是鄧肯心知今晚主僕有別,也不會逐字留心聽去,但他不知這位主人的葫蘆賣甚麼藥,不敢亂答。
尼祿再說:「你那個妹妹,上年底初潮來的時候,覺得腹痛,也找過他買藥煙。」
他這年半來貼身照顧著母親,自然知道女人的月事,鄧肯不覺訝異,但這小孩子竟然連他妹妹那個來的事情都知道,背脊不禁惡寒:「對啊,你怎會知道的?」
「你第十六次來搞我的那晚上,我跟了在你後邊,從窗爬了進你妹妹床底,我本來是想去你床底的,但我不知道你們兩兄妹分別睡哪張床,就選錯了。」
「那……請問你找我的床……有何貴幹呢?」
「想殺你啊,我帶了根繩子,如果繞過床板搭在你頸子上,我在床下邊用腳抵住,應該可以殺死你吧?加爾巴常用繩勒我頸子,三兩下我就沒力了。不過我沒有膽,就在你妹妹床下待了一夜一早。」說者把謀殺道成淡然,明明波瀾起伏的事,偏偏講的人不驚怖畏。
「你的力氣怎麼可能勒得到我!你是在編故事恫嚇我吧?」聽者覺得荒唐,心中反而大定,密謀之意悄然生起,斗膽一句反駁,心中暗想尼祿始終是小孩子,弄巧成拙,心計太天真了都。
「那晚上我餵了你飲很多莓酒,我用蛇莓浸的,本來以為可以毒死你,但原來是沒毒的,不過你也醉得可以,我在家未鼓起勇氣下手,才改為去你的家下手,你和妹妹同住,她比我弱,阻止不了我的。」
「精彩!」死神在旁聽得津津有味,拍起手來,都是骨頭敲骨頭的咯咯聲。
鄧肯這才醒悟,難怪那晚尼祿特別熱情,事後挽留他過夜不單止,還用小嘴追著他的下面來清潔,若非他不放心家中小妹單獨在家,也是想留宿養醉的。「那為甚麼今天你會下得到決心殺死我們……他們呢?」
「我不用向你交代。」尼祿心想,他不能自理的母親也死了,又有甚麼再要牽掛?要殺要剮,要吧請吧,沒有骨人幫忙也好,今晚他能隨便拉村中一個男人來陪葬自己兩母子,都值了。
鄧肯聽完就更執迷不悔,一言不發了段時間,心中對尼祿有了個一廂情願,他覺得這孩子終歸是孩子,有心沒膽,看來今晚也不一定會流血收場,到他走入第一個人家的時候,串同兩個成年男人之力就可以降服那力大無窮的骨人了,之後再好好教訓這個小孩子吧!
那秘銀師說到今晚全村男人都要死在尼祿承繼的邪物力量,他一度相信了,現在回想其實這是那個秘銀師女人怕被輪姦所以才虛張聲勢吧?
然後一眾人鬼來到了山腳,剛好了,最接近山腳就是鄧肯老爹獨居的家,老爹雖然高齡七十,但這年來更顯老當益壯,簡直算是逆齡發育了,憑他上次一人之力把尼祿母親上下兩個地方都填飽的能耐就知道了,昨晚他還一個人抬了頭母鹿下山,為兩兄妹炒了一味肝肺,又煮了一鍋腸湯,仍未見疲態,如果尼祿指揮他入屋弒父,正中下懷,父子聯手,柴夫獵戶,刀斧合壁,打不過赤手空拳的一個骨頭鬼嗎?不可能!
他心想腳到,自己都不自覺朝眼前老爹的屋方向走去,這時尼祿一個叫住:「暫且跳過你父親的家,我不想你的心有太大抵觸,先去殺你想殺的人,如果今晚你的表現令我滿意,我就放過你父子了。」
嘿,小聰明,還以為自己正大局在握嗎?
鄧肯心想,又裝作順服問道:「謝謝你的不殺大恩,但我沒有想殺的人啊!」
尼祿咳嗽了幾聲,然後故作陰沉沙啞:「月事來了,我又不怕血,誰分得得清楚是破瓜的血!那個娘砲竟然把自己的親妹送到我嘴邊!……嗚!好窄的樣子,只能進一半吧……這時候又不會懷孕,妹妹你每個月都來找我治肚痛好嗎?嗚!」
鄧肯立即轉身,知道沒聽錯,但還希望是自己聽錯,他跪了下來,沒大沒小地捉住尼祿的肩:「你說多次!」
「注意態度!你這種粗人。」死神提點,不過都是幸災樂禍心態居多。
「汪汪!」骨狗也護主心切。
嫌鄧肯不夠激動,尼祿的陰沉沙啞又變回了孩童的尖聲嫩氣:「哥哥呢?哥哥呢?……好痛!你弄痛我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瘋癲湧進了鄧肯的四肢百骸,他都要聽到血液在鼓膜沸騰的劈啪聲了,他再追問:「是你在床底下聽到的嗎?是你親耳聽到的嗎?」
尼祿像是有鬼上身,再用沙啞的聲音來回應:「你是在叫喊甚麼呢?反正醒來之後你也不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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