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你在做甚麼?我餓了,陪我去吃魚蛋吧。」阿玥爬到她前面的座位,像個小孩子般撒著嬌。
「我在核對答案呢,等我兩分鐘,很快就好了。」
「這不是以前A-level的卷嗎?你連這些也不放過。」阿玥驚呼道。
「對,今個星期的目標是完成英文A-level的卷三和卷五。」
「你真的太厲害了!」阿玥再一次打從心底佩服身旁這位認真好學的朋友。「對了,我下星期就去交流團了,有沒有甚麼想要的手信,你最後不能來真是太可惜了。」
嘉當初被阿玥興致勃勃拉去報名,也抽中了她,不過她最後私底下去找負責老師放棄了名額。費用不算是貴,但她之前不收學費替康仔補習,實在擠不出錢來。
「我剛好有事走不開,你玩得開心點吧,不用帶手信給我了。」嘉微笑著。
「你給我你的地址吧,我寄張明信片給你,讓你看看上海的夜景。」阿玥滿臉期待地看著她,嘉覺得喉嚨乾乾的,良久才不自在地拒絕:「不用那麼麻煩啦,拍照傳給我就好。」
「不一樣呢,寄明信片多有意義。」
「真的不用了,到時肯定要趕行程,自由時間不多吧。」嘉不忍再說下去,免得傷了阿玥的心。
阿玥眼中的神采逐漸褪去,隨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望。「嘉啊,怎麼覺得你好像不想我寫明信片給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嘉急起來了,卻始終從辯解。
「算了,不寄就算了,我去小賣部了。」阿玥低垂著眼睛,悶悶不樂地離去。看到她的背影,嘉覺得自己是千古罪人,胸口被千斤重壓。阿玥在她面前是如此直率坦白,她卻總是有所顧忌,甚麼事都收在心裡。眼淚在眼眶打轉,她忍不住,衝進了女洗手間。她把自己鎖在廁格,捂著嘴巴,眼淚滴濕了手背。
她回家後便一直做功課,一直做一直做,嘗試不讓在學校發生的事困擾自己。
「貝以寒,你有話就直說,別老是靠著門框鬼鬼祟祟。」嘉一邊說道,一邊低頭寫著作業,阿寒嘻皮笑臉地走進來,坐在嘉的床上。「你別弄亂我的被子,我摺得整整齊齊。」
「我就覺得很無聊,看看你在幹嘛。」阿寒探頭一看,她書桌上的計劃表、待辦清單貼得越來越多,排成一列,快要貼滿整個表面,不禁低聲怪叫,「這些又是甚麼啊?」
「這張嗎?我紀錄了自己每一份分卷在校內試和模擬練習中的平均成績,然後推算一下在正常發揮下公開試能拿到的等級。這欄就是我考過最差的分數,對換成公開試的等級,粗略知道萬一失手了會掉到哪裡去。」
「你最差都只是這個分數?你變態!」對阿寒而言,嘉就似萬象高空中的北極星,永遠不會黯淡無光。「正方形那張呢?」
「就是我的目標啊。」
「你乾脆寫你想考七科五星星罷了。」
嘉像個智慧老人地說:「一顆星是實力,兩顆星是運氣。」
「那這張又是甚麼?」
「就大學聯招的頭三個選擇啊,你不是也交了嗎?」嘉訝異。
「我那時侯都亂填的,反正放榜後可以改,到時侯再慢慢想吧。」阿寒怕她繼績嘮叨,想要轉移話題,一定睛卻看見了嘉的選擇。「你自己還不是亂填?第一志願居然是商科。」
「我沒有亂填,一早計劃好了。」嘉淡淡然地說,阿寒卻驚訝不已。
「你甚麼時侯決定了?阿媽知道嗎?我以為你會讀甚麼翻譯或者語文之類。」
「興趣不能當飯吃,如無意外我會進商科,大學四年到不同銀行實習,希望畢業時能收到return offer。」
阿寒消化著嘉的話,然後有點輕蔑地說:「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被這個考試制度牽著鼻子走,然後被現實的社會牽著鼻子走,不反抗、不質疑。你甘心嗎?」
「那你在遊戲中過關找到快樂,我在考試中過五關斬六將,同樣找到快樂。那為甚麼你就是正常人,我就是讀書機器?」嘉壓抑著情緒,不想和阿寒吵起來,尤其是當阿姨快要下班回來。
「我只是覺得,你沒必要淪為一個沒有了自己思想的人。」
「你看不起讀書考試是你的事,我選擇讀甚麼是我的事,我對得起自己就可以了。」
「你覺得不中聽我也要說,想得那麼遠也不見得是好事,天天悶在這裡準備公開試,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你現在是中五學生啊,就應該趁青春大玩特玩,不然以後一定後悔。」
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聽起來也可笑。玩樂,從來不是為她這樣的人準備的。
「為甚麼你就不能支持一下我選擇做的事?」嘉轉頭望向阿寒,寂寞的眼眶泛紅,眼神倔強而鋒利,教阿寒始料不及。他一時語塞,嘉霍地站起來,椅子發出巨響,她推開阿寒,走到浴室。
阿寒不知道如何是好,佇立在浴室門外,束手無策。他隱約聽到一種聲音,那是,很小很小的哭聲。他嘗試推開門,門卻被鎖上了。是要讓她自己冷靜下來嗎?此時,門「咔」的一聲半開了,他推門而進,嘉在裡頭,用紙巾擦去眼淚,可是雙眼的紅筋無所遁形。以阿寒認識的她,是絕對不會單單因為剛剛的鬧嘴而難過,那是他們的日常,彼此早已習以為常了呀。他有點不知所措,可是她願意開門,就是不想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吧。他僵硬地伸出手,手定格在半空,最後還是決定輕輕掃掃她的背。
她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呼吸不再急促,阿寒的手停留在她的背上,他一時失神,直至嘉的眼尾餘光盯著他,他才尷尬地把手縮開。
「你不是剛才被我說完然後躲起來哭吧?」阿寒不自然地問道,她搖頭,然後把剛剛與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阿寒。
「只是一張明信片罷了。」他聳聳肩。
她別過頭,「你沒有看見她當時的表情。」
「那很簡單啊,你就告訴她你住哪裡。」阿寒不以為然的答案,換來了嘉的冷笑。她目無表情地看著他,「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告訴她這個地址,她遲早會發現事有蹺蹊。」
「既然遲早會發現,那你乾脆趁這機會向她坦白。」他說得理所當然,然後嘆了一口氣。「我不能隨便公開你的私穩,但你隨時可以。」
嘉知道這次他說得有道理,所以沒有反駁,可是她不敢想像,亦無法承受坦白後的結果。秘密,只要有第一個人知道,就會像星星之火一般迅速燎原,不會再是秘密。
她用手背再次拭去眼淚,然後默不作聲地回到房間去。過了一會兒,阿寒輕敲房門,一打開門,他便遞了一張便條紙予嘉,上面以歪歪斜斜的字體寫著一串地址。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假裝漠不關心地說:「這是我乾媽的地址,就叫玥把明信片寄去那裡吧。」
「不討厭我那個嗎?」住進了阿寒的家,讓嘉在他的其他親戚眼中變成了過街老鼠。雖然從沒有正式和阿寒的乾媽見面,可是她每年也會寫聖誕卡予阿寒兩母子,上面總不會少了嘉的名字。只有在打開卡片的那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是這個家的一部分。「可是她住在港島區呢,誰會相信啊。」
「你就將就一下,還嫌三嫌四,不要就算。」嘉露出淺淺的微笑,在他身邊是感覺到的終於是溫暖,而不是心力交瘁。可是在一片平靜下,她敏感的神經自那天起開始暗暗發酵,情緒正在逐點被擊潰。她開始意識到,人生而孤獨,如果一方願意敞開心扉,另一方樂意傾耳而聽,彼此才能逃脫孤獨,成為知心好友;而她,注定默默接受人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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