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生涯的最後一段時光。
嘉和阿寒仍舊上著同一所學校,住在同一間房子,可是阿寒卻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們又回到初中形同陌路的境況。如果結局遲早是這樣,提前練習也不見得是壞事。
她安慰自己,現在可以把全副心神放在學業上,不讓旁枝末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她覺得自己的表現越來越飄忽,以前那種得如魚得水的感覺蕩然無存。老師有點擔心地問她:「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你的成績嘛⋯⋯這樣說好了,不是不好,只是有點危險,在那條五星星分隔線上下徘徊。老師不是想給你壓力,你就注意一下。」
手心又開始冒出冷汗,一浪浪暗湧在胃裡躁動不安,叫她不自覺彎著身子。「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趁轉堂之際,嘉走到洗手間,挑了在最盡頭的一格,站在裡頭莫名的就哭起來。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馬上捂著嘴巴,卻還是發出了微弱的抽泣聲。她從門隙中看見一雙黑皮鞋,門外的女同學駐足片刻,然後敲敲門,「同學,你⋯⋯沒事吧?」
她抽一抽鼻子,連忙說道:「我沒事,謝謝你。」儘管如此,外面的女同學還是遞了一包紙巾給她,嘉接過紙巾,然後不能自已地痛哭起來。女同學離開了,最後又只剩下嘉一人。
中六幾乎每天放學都有測驗,現在才十月中,中四至中五的課程都經已複習了一大遍。阿寒趁未開考和奕姿在走廊上聊天,她眉頭輕皺地問道:「阿寒啊,你會不會覺得中六很大壓力啊?」
他縮縮膊頭,「不會吧,頂多是老師麻煩了一點。」
「不過也是,像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才不會覺得大壓力。」阿寒摸摸她的瀏海,和她鬧著玩,「誰說我沒心沒肺!怎麼了,你最近很大壓力嗎?我帶你去玩吧。」
「不是啦,是我剛剛轉堂時上洗手間,聽到有人偷偷躲在裡面哭呢。」奕姿噘著嘴,有點擔心地說:「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有人被逼得太緊了,受不住壓力。」
他溫柔地笑說:「看來我的女朋友真是人美心善,既然你也不知道她是誰,那就沒辦法了,唯有希望她身邊有人幫她吧。」
奕姿覺得阿寒說得有道理,有點釋懷地笑了。「你剛剛說帶我去玩,別以為我沒聽見啊,我們下星期六補完習去看電影好不好?」
「好啊,最近有一部電玩改編電影上映了,看預告很刺激!你等我一下,我這就找給你看。」
奕姿原本想叫阿寒陪自己看一部賣座的浪漫喜劇,但見阿寒光是提到預告就那麼興奮,也不想掃他的興,連忙說好。「快要開考了,你考完再讓我看吧。」
回家時已接近七時,食物的香味彌漫於空氣中,奇怪的是,張羚嘉竟然還未回來。看看桌上的碗筷就只有兩套,「媽,今天只有我們倆嗎?」
「對啊,嘉嘉說她約了同學在圖書館溫習,所以晚一點才回來。」
嘉肯定是在撒謊。她從來不愛結伴複習,就算真的是約了同學,她會約的都只是阿玥,他送奕姿回家時明明看見阿玥上巴士了。
時針分針跑了數個圈,圖書館早就關了,就算離開圖書館後去吃飯,時間都綽綽有餘,嘉怎麼還沒回來?阿寒走出房間,到客廳問母親:「張羚嘉有沒有說她甚麼時侯回來?」
「應該快了吧,她也不會亂跑,哪像你。」見母親有點不以為意,阿寒只好沒趣地返回房間,在電腦椅上轉啊轉,思緒不定。他打開對話框,訊息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最後還是把它刪得一字不留。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和嘉聊過天了。
「媽,我同學說有份筆記要拿給我,我下樓一下,你要睡就睡吧。」他走了幾步,又記起天文台說今晚或會下雨,帶上雨傘便到屋苑門口等待嘉。果然開始下起毛毛細雨,他在雨中踱步,又過了好一會兒,終於看見嘉的身影。她冒著雨,卻不慌不忙的細步走著,倒是阿寒急起上來,撐著傘跑去為她擋雨。走到了升降機大堂,他從嘉的書包拿出紙巾,抽出一張給她擦乾頭髮。「你瘋了嗎?為甚麼不打傘?」
「我沒帶。」她又說謊,剛剛都看到雨傘完好無缺地放在書包裡。她是故意淋雨回來的。
「你上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
「不關你的事。」嘉依舊冷言冷語,不知道是否剛淋完雨的緣故,她此刻的臉色蒼白得像白紙一樣。「你的臉色不太好,你是發燒了嗎?」阿寒想用手背幫她探探體溫,嘉卻戒備極重地退後了。
「沒有,回去吧。」在升降機狹小的空間裡,他很難不去注意到嘉微微發抖的背影。他低頭看著仍在他手中的紙巾,母親從來不買這種有香味的紙巾,但這個包裝是異常的熟悉。
是誰在他面前用過這款紙巾呢?
是奕姿。每次她在足球場上替他擦汗,都是用這款紙巾的。
他忽然把一切串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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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忙裡偷閒,這天約了奕姿看電影。她沒有綁起馬尾,把頭髮放下來,背著他送她的草編斜揹袋,踏著小碎步跑過來。「對不起,我等巴士遲了!」
「不要緊,這袋子真好看,很適合你。」
奕姿看看袋子,梨渦淺笑,「我也覺得很漂亮,不過如果你親手給我編的話,我就會更加愛不釋手了。」
「要是我能編出這樣漂亮的手袋,我馬上退學,飛去青島和他們搶生意了!」阿寒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先去吃午餐。」
吃飯時奕姿突然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問道:「對了,我好像都沒問過你大學聯招怎樣排了。」
「我都亂填的,反正以後可以改。」
她好像有點難以置信,「那是我們的前途啊!怎能亂排!我是排了香城大學為首選,但那個學系競爭好像很激烈,所以還在想該不該轉別的科。不如十一月我們一起去資訊日,你看看你有沒有想讀的科,說不定我們就能一起上大學了。」
對於上大學,他沒有任何的嚮往,所以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敲敲她的額頭,笑說:「吃飯就別說東說西的,再不吃完電影就開始了!」
奕姿低頭,不讓阿寒看見她的失落。
看完電影後,他送奕姿到巴士站,兩人分別,阿寒沒有立刻回家,反而跑到了公園的那片草地,披草而坐。如果嘉記起這片景色,心情會不會好起來?他有點內疚,才剛與奕姿約會,轉過頭又為另一個女生憂心忡忡。他當初竭力避開懊悔,是不是只迎來了另一種悔恨?可是他無法對嘉的種種異常視若無睹。上個星期,她總共四天都沒有回家吃飯,每次問她吃了甚麼晚餐,她都支吾以對,阿寒的直覺告訴他,她很有可能連飯也沒吃就在街上流連。以她的成績,讀大學肯定不成問題,她到底為甚麼如此失常?
星期一上學時,他做了一個很大膽的舉動,他竟然趁嘉不在課室時去找阿玥了。他沒有三思而後行,他等不及了。阿玥一臉疑惑,他劈頭就問:「我是A班的貝以寒,我知道這樣問很唐突,但你平日都會跟張羚嘉吃午飯對吧?」
她更覺疑惑,語帶保留地說:「你說得沒錯,但⋯⋯關你甚麼事啊⋯⋯」
「我們家和她一家人很熟,她媽媽託我來了解一下。她最近吃飯時有吃得特別少嗎?又或者有沒有甚麼異樣?」
阿玥半信半疑,但還是如實相告:「你說起來我也覺得奇怪,她最近飯都只吃一半,說沒甚麼胃口,而且她現在都會點咖啡,我都怕她喝到胃穿洞了。」
「請你不要告訴嘉我來找你了,我怕她不開心。」
阿寒倒抽一口涼氣,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他總是仰望著嘉,如果身份對調,嘉會怎麼做?以前她守護著他,現在換他來守著她。他走到超級市場,買了一盒黑巧克力,聽說黑巧克力可以帶來心情愉悅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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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握著與亡父亡母的合照,陷入思緒的洪流。最近總是心緒不寧,一閉上眼,盡是母親臨死前的畫面。轉眼已踏入十一月,她的未來一分一秒倒數著。唯有考進最頂尖的學系,她才能逃脫桎梏,給阿姨最後的補償。這場公開試比所有事物都來得重要,她容不下半點差池。她把自己的命運都押在這局了。
她放下照片,盯著筆桶裡的鐵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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