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們幹嘛?」見到隊友對自己的運動飲料虎視眈眈,阿寒跑完三圈後馬上朝他們衝來,一把抓起飲料大口大口喝著,還不小心嗆到,咳個不停。「你也太自私了吧!我們也口渴了,都不分點給我們,算甚麼兄弟!」
「你們自己去買,對面就有便利店!」阿寒死握著飲料瓶不放,不讓他們得逞。
「唉,錢都花在補習費上,哪有錢啊。」聽到怨聲載道,阿寒二話不說從銀包掏出五十塊給他們,「夠了吧?別忘了給我找贖。」
一群人馬上雙眼發光,高呼著:「阿寒請客!謝謝老細!」
教練此時抱著足球走到觀眾席來,一臉疑惑地說:「你們今天作反了?才練了半個多小時就全走了。」
「他們去買飲料,很快回來。」
「你怎麼不去買?」教練看見他手中的飲料,握得緊緊的,便戲謔道:「原來有私家飲料,真幸福。」
「對了,有正經事要談。我本來在教這區一間小學的足球隊,那個助教要去外國讀書了,不能再幫我。如果讓你過來幫我,你怎麼看?就先試一個暑假,保證不阻你學習。」
「嘩,我肯定會教壞他們,這麼大的責任我扛不起。」
「又不是讓你當他們的父親,助教而已,就是做我的跑腿、看看秩序、幫忙撿球。」
阿寒好像認真思考,但轉過頭又答非所問。「一直都相安無事,還是不要自找麻煩無事生非了。要是答應了,搞不好會後悔一輩子。」
「你沒聽過教學相長嗎?教教小孩子可以令你有愛心點、有耐性點,不要像隻牛般橫衝直撞!你不試過又怎麼知道?不要總是固守現狀!」
固守現狀總是誘人的,不改變,不後悔。可很多人都忘記了,不行動,也有可能換來更大的悔恨,恨自己沒有膽量,與大都好物擦肩而過。無論怎樣二擇其一,最終都有可能殊途同歸,逐步步向後悔的死胡同。
「萬一試了就再也回不去呢?可能就毀了我們各自的終生幸福。」他自言自語,簡直就像精神分裂。「但如果現在不試,蘇州過後無艇搭怎麼辦?教練你幫我拋硬幣決定吧,字向上就let it go,公向上就go。」
「你這小子想到哪裡去了!只是說幫忙當助教,後果哪有這麼嚴重!」教練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口中那隻艇會不會等你,反正我也要向別人交代,你盡快給我答覆吧。」
他沒聽進教練的話,陷入沉思,把運動飲料的瓶子都揑凹了。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腹背受敵,進退失據,在球賽中他至少還能設法突破重圍,但他現在動輒得咎,也沒有任何軍師為他出謀獻策。
這個下午阿寒站在窗台前,為盆栽澆水,他大概不是種花的人才,這已經是他買的第三盆羚蘭花了,還是開不出花來。他洩氣,一轉身卻發現嘉站在他身後。
「你幹嘛盯著我?」他不自在地說。
「沒有,就突然覺得你跟阿姨長得很像。」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說甚麼廢話。」
阿寒看見嘉,不知怎的就覺心煩。他放下噴水壼,打算回房間去。「喂,你怎麼了?」嘉拉著他的衣角問道。
「甚麼怎麼了?」阿寒皺眉頭,撥開了嘉的手,她的手停留在半空,半秒鐘後蜷縮起手指,把手收回來。
「你這段日子就怪怪的。」嘉低聲地說,自己彷似踩空了一級樓梯,心有餘悸。
「才沒有。」說罷他就回房間了,還把房門鎖上,然後戴上耳機,一頭栽進電腦遊戲的世界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不對勁,這陣子不分晝夜地打電子遊戲,在遊戲世界裡強大無比打著怪獸,只為了不去正視現實的煩惱。
他還是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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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握著剛發下來的通識卷,咬著筆頭思考著論點,卻想出神來。為甚麼阿寒最近對她忽冷忽熱、愛理不理?明明他們前陣子還好好的,突然之間,一切變了樣,而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一抬頭看計時器,五分鐘一晃而過,誰都知道通識一卷分秒必爭,她就這麼白白浪費了時間。她馬上奮筆疾書,通識卷的評核標準往往模棱兩可,有時侯她明明覺得自己寫得不俗,發下來的成續卻強差人意。她不明白。
她隨著人流漫無目的地亂走,想到父親的死忌將至,便走進了一間舊式紙紮店。「老闆,請問衣紙怎麼賣?」年過半百的老闆打量著眼前的女學生,「這裡就二百五十吧。」
身後突然傳來一把男聲:「老闆你是欺負學生不知價嗎?剛剛你收了那女人一百八十元,才兩分鐘就漲價七十元,通漲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老闆被阿寒這樣一說,馬上惱羞起來,不情不願地改口:「那就收你一百八十,行了沒有?」嘉本來已掏出銀包,阿寒卻搶先一步付錢,提著衣紙離開紙紮店,臨走前還給了老闆一個鄙視的眼神。
「你為甚麼要跟著我?」嘉問道。
「我不跟著你的話,哪有人幫你殺價。」
一陣疲憊淹上心頭,「貝以寒,你現在到底是為了甚麼才這樣做?」
阿寒停下了腳步,不解地擰轉了頭。「如果你是覺得我可憐,所以想替我出頭,那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沒有這個必要。如果你是為了其他原因,那更加沒有必要。你聽懂了又好,沒聽懂也好,總之你不要再為了滿足自己逞英雄的欲望而做那麼多無謂的事。」
嘉從阿寒的手中把衣紙奪回來,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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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以寒請接受小弟一拜,你最近打機好像開了掛一樣,我實在望塵望及。」阿樂誇張地拱手作揖,阿寒得意一笑。
「喂我說啊,你們覺不覺女大十八變?」阿信忽然痴痴地說。
「你甚麼時候做人父親了?我都不知道。」阿寒挪揄道。
「你們別鬧,我是說C班的馮奕姿。明明她初中時平平無奇,帶了個牙套後,換了個髮型,那陣初戀的氣質馬上浮出來。」
「你的表情真噁心,遲早就報警告你性騷擾!」
「不信你們自己看看。」阿寒和阿樂望向走廊,馮奕姿正挨著牆和朋友聊天,輕盈的瀏海蓋在額前,白裡透紅的小臉,笑起來有一雙腰果眼。「怎麼啦貝大少?又有興趣啦?」
「你別說得我這樣膚淺,現在是不能交個朋友嗎?」
阿信突然垂頭喪氣地說:「為甚麼貝以寒你命這麼好?就不能分一點異性緣給我嗎?不公平!」
阿寒拍拍他的背:「別喪氣!上大學一大片森林等著你。」
「你覺得我能順利上大學?」阿信雙眼發亮,又重拾人生希望了。
阿寒懶得再理他,小息完結,他拿起水樽與書本,走到C班的課室上地理課。嘉也要轉換課室,他們就在走廊碰面了,兩人都不怎麼神態自若,阿寒瞄她一眼,很快又別過臉去。嘉最終低垂著頭,快步走過,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報復心態,她經過時故意撞到他的左半身,然後拋下一句冷冷的對不起。他心頭一緊,見大部分同學都坐好了,便趕緊進去。
馮奕姿就坐在阿寒的前方,他輕拍她的肩,她回眸,眼神清激明亮。「我忘了帶筆,你能借我一下嗎?」
「噢好,沒問題。」她微微一笑,把筆遞給他。阿寒順勢說:「對了,我看你那筆盒很特別,在哪裡買的?」
她好像興奮起來,笑著說:「這個嗎?是之前有個youtuber辦活動時的限定商品,不過學校知道他們的人好像不多,明明他們的影片都很有趣。」
「是嗎?那我也要去看看。」聞言,馮奕姿摸摸瀏海,羞赧一笑,雙頰泛起了紅暈。
往後的地理課,阿寒都會和馮奕姿談上幾句話,有時侯她會主動轉過頭和他說話。有一次,阿寒說了個笑話,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好笑,但奕姿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甚至用手掩住嘴巴繼續笑,那是發自內心的笑容。那一剎,他的心格登了一下。她笑得很美,完全沒有掩飾,像個赤裸裸的小孩,這一抹笑容慢慢住進阿寒心中。
儘管心底仍空出半吋守著另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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