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寒?」
「是嗎⋯⋯」
「沒關係,頂多我們下次再約。」
奕姿收到阿寒的電話,說臨時有點事要推卻約會,她的心一沉,掛上電話後,患得患失。阿寒暑假和剛開學時還會天天噓寒問暖,現在感覺有點不一樣了。由她跟貝以寒走在一起之後,她的朋友都替她不值,說阿寒對待感情不認真,怕她受傷害;可是本來就沒有誰能確保一生一世。她望著書桌上的日曆,還有兩個星期就是阿寒的生日,她不服輸。
她提著親手做的黑森林蛋糕,來到阿寒家附近的公園。她掏出電話,打給阿寒。「喂,阿寒?我在你家附近的公園,你現在下來好嗎?」
不消一會兒,阿寒便穿著拖鞋出現在她眼前,「你怎麼不跟我說聲呢?萬一我不在家你就白走一趟了。」
她捧著蛋糕,點燃蠟燭,「我想給你驚喜嘛,生日快樂。」
阿寒先是一愣,沒想到奕姿會為他做那麼多,然後是更多的悔疚和自責。他吹熄蠟燭,卻沒有許願。「味道怎樣?好吃不?」
他點點頭,「是你親手做的當然好吃。」
一陣沉默,夾雜著尷尬的氣氛。
「奕姿,對不起⋯⋯」阿寒喉嚨一緊,「其實我想說⋯⋯」
「你想說其實不怎麼好吃吧,我都知道了,不要緊,我下次再弄一個給你,下次一定會好吃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東拉西扯胡說甚麼,絞盡腦汁不讓阿寒把話說下去。她不讓阿寒搶到說話的機會,馬上又接話:「對了,你上次不是說只有星期五放學有空,我改了補習時間,我們可以去約會了,你想去哪裡?」
如果說少年不知愁滋味,那麼少年有沒有資格言愛?她以為,中學時懵懂的戀愛,只要有一點點喜歡就可以。就似她喜歡阿寒,阿寒也喜歡她。
阿寒回到家中,發現書桌上放著一張生日卡,他會心一笑,拿著手寫卡走到隔壁房間,卻發現嘉不在。凌亂的試題下藏著一把鐵尺,和一張血漬點點的紙巾。
他向洗手間走去,嘉就在裡頭,水龍頭被她扭開了。
「貝以寒,王老師叫你到教員室找她。」阿寒不明所以,到了教員室後,王老師正在批改著他們班剛呈交的隨筆。「王老師,你找我有事嗎?」
「貝以寒啊,你說你這次隨筆寫了點甚麼東西?」
「沒可能,我這次很認真寫,我發誓!」
王老師嘆了一口氣,「原本收到這樣的功課我是要多加警惕,關心一下學生是不是有甚麼情緒困擾,但你寫得也太片面了,毫無實感,一看就知道是瞎編。你想到這個題材是值得加許,但我常常告誡你們不要眼高手低,平平實實也能寫出好文章!」
「我不是眼高手低,也不是向難度挑戰。」
「我只是在想像,到底一個憂鬱的人會怎樣看這個世界。」
阿寒說得如此誠懇,王老師摘下眼鏡,嚴肅地說:「貝以寒,你未必能完完全全代入他們,但你可以嘗試理解。」
「好了,沒事了,回去吧。」剛走了幾步,又被老師叫住了。「必要時找大人幫忙,別以為你甚麼事也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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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和朋友們在他們最愛的餐廳吃著飯,他們大快朵頣,阿寒卻心不在焉地搗著蕃茄炒蛋飯,把飯搗得稀爛。「貝以寒你搞甚麼啊?你不吃就請我吃,別浪費食物。」
「老老實實,你是不是有感情煩惱了?最近你們就怪怪的。」
他默不作聲,如果連外人也看出來,奕姿沒可能感受不到他們之間的疏離,她不肯去承認,把兩人的最後審判無限期押後。「你都沒有經驗,懂甚麼。」
「都說單身的人都是忙著給別人建議,我說你真是絕了,未得到時大費周章又疼又哄,追到了又不珍惜,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真想揍你一頓。」阿樂一針見血,阿寒的腦袋垂得越來越低。
他們回到學校,阿寒決定不跟他們一起打球,逕自走上課室。走廊熱鬧非凡,歡笑聲如一陣陣浪潮拍岸,「啪」的一聲,忽然山崩地裂。氣氛急轉直下,「有人暈了!快叫老師來!」有人大喊著。阿寒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女生,驟然遍體生寒,腦袋被冰封了無法思考。沒待他做出反應,老師從後衝上來,疏散著圍觀的人群,阿寒不得不靠邊站。
「張羚嘉,聽到老師說話嗎?」
嘉倒在地上,失去意識,她的身軀十分單薄,單薄得隨便一碰就會粉碎。阿寒臉色慘白,緊攥著拳頭,眼巴巴看著老師們焦急地把她送至醫療室,他舉步抄後樓梯衝到地下。
在迷迷濛濛之間,嘉睜開眼睛,乏力地拉著某位老師的衣角,氣若游絲地說:「可不可以跟校長說,先不要告訴我家長?求求你們。」
校長從校長室匆促地趕至醫療室,發現阿寒躲在大堂的展板後,和他對上眼,看出了他眼神裡的慌亂。校長便向他走近,把手掌放在他的肩膀,沉穩地對他說:「我先進去暸解一下,你到校長室坐著等我吧。」
阿寒在偌大的校長室裡坐立不安,聽到校長推門而進,霍地站起來問:「她怎麼了?你們打給我母親了嗎?」
「你先坐下吧,她沒有吃午餐,校醫說她血糖低才會暈倒,現在吃了點東西在休息。」校長一頓,「至於監護人方面⋯⋯張羚嘉同學苦苦哀求我們不要通知她,但這事你還是給你母親說一下,之後看看我們可以怎樣互相配合。」
「這樣做本來是不合程序的,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處理。」
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結被一圈圈繫緊,就要由當事人一圈圈鬆開。
阿寒在學校側門的轉角位等著嘉,她終於經過了,卻沒有正眼看他,他馬上趕至她身後,「我們今天一起回家吧。」嘉的步伐沒有放慢,亦沒有給她半點回應,他們一前一後地穿梭於大街之中,每過一條馬路,阿寒都替她一揑一把冷汗,生怕她再次倒下。她從來都只有自己,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幫她分擔痛苦,就算那個人不能是他。
「還有一個位,上不上?」聽見小巴司機這樣問,嘉幾乎沒有猶疑便準備上車,阿寒反應不慢,馬上拉住了她的手腕,向後面的婦人說:「我們不上,你上吧。」嘉甩開他的手,然後下意識把毛衣左邊的袖口向下一拉,蓋到手掌的一半。阿寒全都看見了,心像被針刺了一下。
過了漫長的沉默後,下一架小巴終於到站,阿寒讓嘉先上車,坐到近窗邊的位置。她一路上低著頭,不知怎麼的今天的交通特別擠塞,總是卡在紅燈前。嘉把沉甸甸的書包放到中間,他們只不過隔了一個書包的距離,寒卻覺得,隔著他倆的,是天涯。
他一直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突然之間嘉低叫了一聲,咬緊牙根,手按住了肚子,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怎麼了?你胃痛嗎?」他焦急地問,甚至已做好了送她到急症室的準備。
只見嘉艱難地打開書包,從裡面翻出一包藥,連水也不喝便把藥丸吞下去。她眼角含淚,蜷縮著身體,止痛藥的功效還未發揮,阿寒終於忍不住,握住了嘉的手,儘管這樣做是如此的不當。如果要他在袖手旁觀和踰越界綫中二擇其一,他必定選擇後者,要他看著她受苦而無動於衷,他永遠都做不到。可是嘉一次又一次把手縮起來,阿寒知道,他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在家門前攔住了嘉,語重心長地說:「張羚嘉,你壓力太大了,一條橡筋拉得太緊也會斷的。」
「貝以寒,別再妄想可以拯救世畀了,這個世界不是圍著你轉的。」
她倒抽一口涼氣,眼波中流轉著旁人無法解讀的情緒。「你那麼想做英雄對吧,好,那我就告訴你。你最愛的蜘蛛俠拯救了整個城市,但他始終救不了Gwen Stacy,只能眼怔怔看著她死去。你不是不知道的,你堅持要自欺欺人吧了。」
對,我就是自欺欺人,在青島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騙自己說不要再惦記著你。張羚嘉你太殘忍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真的會在我面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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