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開飯了嗎?我快餓死了!」
「行了行了,出來吧,大少!」
嘉隱約感受到家裡的氣氛有點不一樣了,但她說不出甚麼變了,寒還是那麼不正經地說著屁話,阿姨仍然是每天下班回來燒菜做飯,她仍然在飯桌上靜靜聽著他倆一來一往的對話。唯一不同的,就是夏天逐漸登場,帶走了春天擾人的濕氣,讓人精神抖擻了一些,不再那麼病懨懨。
「媽,我那件藍色汗衣不見了,你塞去哪了?」阿寒滿口飯粒,不清不楚地問。
「你說哪件?你這麼多藍色衫。」
「就是新買很好看那件啊,總之你幫我找出來啦!我想穿。」
「我幫你找不是不行,那你是不是幫我洗碗?」
阿寒指著嘉,欠揍地說:「她肯定會爭著洗,哪用我出手?」
「你這臭小子以為自己真的是少爺嗎!」阿姨放下筷子,表面上責備著阿寒,實際上只是說說罷了,她從不捨得責罵唯一的兒子。
嘉馬上插話,「沒關係,一向都是我做開的。」
吃完飯後,阿姨準備去洗澡,嘉幫忙收拾碗碟,阿寒像是無脊椎生物黎嵌進沙發裡。今晚的月色很美,在無雲的晚空中伴著嘉,水流過她的指縫,冰涼的,有時候她覺得唯有感受到水的流動,她才是活著的。她怕,自己會陷進一潭死水,被破銅爛鐵淹沒,最後奄奄一息,無人問津。阿寒噠噠噠的走進來,中斷了她的愁思,他拿起抹布,竟然幹活起來。
「我和林以愛分手了。」阿寒一邊擦乾碗碟,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嘉以為自己聽錯了,拿著佈滿白泡的飯碗呆了半晌。
「我說,」他沒好氣地重複一遍,眼尾偷瞄她的表情,「我們分手了。」
嘉平靜地說:「你們一直都分分合合,遲早又復合。」
「我賭甚麼也可以,我們是真的完了。」他堅定地說,可是不消半秒又回復平日的嘻皮笑臉,「完了吧,如無意外~」阿寒自顧自地唱。後來,時間慢慢證明他們之間真的甚麼也不剩了。嘉想不通,是甚麼讓總是藕斷絲連的他們徹底分開。會不會是因為我?這種想法時不時飄進她的腦袋,可是就算有盼望,她還是會把它輕輕抹走,不讓感性和不智控制局面。分手的理由,阿寒和以愛都有默契地絕口不提,好讓它成為兩人最後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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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和以愛分開後,日子一如既往,就是上課打瞌睡、和朋友們打打鬧鬧、打機踢足球。夏天正式逼走了春天,太陽當道,阿寒練了兩個多小時的足球,汗流浹背,從髮尖到腳尖都被汗水佔據了。其他隊員都趕著去下場的補習,隨便抹一抹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只有阿寒還能優哉游哉地沖身更衣,拉開浴簾卻看見教練對他虎視眈眈。明明不是赤裸之身,他卻誇張地用手遮蔽自己的重要部位,然後慌張地喊道:「徐sir,你不要打我主意啊!死變態!」
徐教練的反應可說是萬中無一,他跟著阿寒鬧起來,兇巴巴地說:「你再不乖乖自動獻上,別怪我霸王硬上弓!」聽到教練的威脅,阿寒一邊尖叫著,一邊拔腿跑到洗手間外。教練從後追上來,一手勾住了阿寒的肩膊,「你這小子多久沒來練習了?我差點氣得要向負責老師投訴你了。」
「那我忙嘛,今天不就來了。」阿寒抗議著。
徐教練伸手撥亂阿寒濕漉漉的頭髮,挪揄著他:「對了對了,分了手就有空,當我備胎嗎?」
肯定是阿樂他們說溜了嘴,他們總是這麼口沒遮攔,找天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來,很久沒跟你喝下午茶了!走吧。」
他們來到學校附近的茶餐廳,坐到最尾的卡位,「麻煩你,我要一份蛋牛治,凍檸茶。」教練向侍應說道。
阿寒思索片刻,「一客西多士,凍檸樂。」等待食物的期間,阿寒覺得身體上每一吋肌膚的毛孔都在拼命開口呼吸,這裡的空調大抵是日久失修,吹出來的都是熱氣,帶不走他的燥熱。見阿寒猛撥涼,教練失笑道:「你不要那麼心浮氣躁,心靜自然涼。」
「你不要像我媽一樣囉唆啦,就是天氣太悶熱心才不靜的。」侍應送上飲品,阿寒頓時雙目發光,把凍檸樂第一時間送到胃裡,那冰涼的快感瞬間傳到身體各個角落。「嘩,爽啊。」
食物陸續送到,他們一邊吃著,一邊閒話家常。「年輕真好,復原能力強。」
阿寒聽得出教練話中有話,實質上意指他分手一事。「車,我也沒有傷心過,哪需要復原。」
教練半開玩笑地說:「沒傷心過即是沒認真過!想當年我被初戀甩了,簡直生不如死呢。」
阿寒微微低頭,輕咬著吸管,若有所思。他喃喃地說:「那可以怎樣,有時候一個人會無聊,兩個人又煩。」他轉念一想,雀躍不已地說:「不過單身也好,跟哪個女生說話都沒人管,正合我意。我剛剛在路上見到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女生,好像穿著隔壁學校的校服。」
教練實在看不下去,「你這小子,對人沒意思就不要去主動撩人!不然到那些女生組成兵隊討伐你的時候,你肯定後悔極了。」
「不要再說了,說起就覺得煩。」
「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都那麼閒的嗎?不用讀書嗎?如果戀愛是你最大的煩惱,那你應該懂得偷笑了!這證明你的生活過得太順心。」
阿寒細想,自從沒有了以愛神出鬼沒帶他去玩後,他真是名符其實的遊手好閒,撇除了打機和踢足球,他的生活空空如也。但他不會在徐sir面前認輸,逞強地說:「我的生活可多姿多彩呢!早前有個低年級妹妹找我當甚麼微電影比賽男主角,只不過我拒絕了,你沒看到,她們耷拉著臉,多麼失望。」
「貝大少,我真是拜託你找點事來做,認真做好它,堅持下去,不要甚麼都三分鐘熱度。」徐教練眼睛一亮,「找不到不要緊,就踢好足球,不要用足球來打發時間,想來就來,不想來就拍拍屁股走掉。你跟了我學足球這麼多年,當年人人都說你是明日之星,現在呢?現在懶懶散散、愛理不理,你真是對不起我!」徐教練一口氣說道,越說越激動,「唉,真是激心,不說了,回家幫老婆煮飯。」
「想不到徐sir你牛高馬大,竟然也怕老婆!」阿寒調侃道。
「我聽她話不是我因為我怕她,是因為我愛她。跟你說這些你會懂嗎?快把西多吃完吧!」他倆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放在那張手寫單上,阿寒抬頭看著教練,教練又看回去,阿寒一動不動,絲毫沒有付錢的意慾。教練按捺不住,舉手投降,掏出銀包結帳。「我真是服了你,大安旨意由我請客,這下滿意了吧?」
「多謝教練!」
和教練分別後,他回到家裡,從床下底抽出一個紙盒。他掃去盒蓋上的塵,裡面全是他童年時的回憶。他從裡面拿出一年細小的球衣,那是他人生第一年擁有的球衣,旁邊還放著一個空的膠布盒子,膠布早已用完了。
母親牽著嘉來到球場接他放學,他興高采烈地說:「媽媽你看!這是我專屬的球衣!」看看嘉低著頭,悶悶不樂的樣子,他便問:「你怎麼了?不替我高興嘛。」
母親替她解釋道:「剛剛在學校與朋友起了小爭執,她不小心跌倒了,摔到膝蓋,所以心情不太好,我們待會去吃漢堡和薯條吧!」
他拿出一盒膠布,把印有蜘蛛俠圖案的膠布貼在原本透明的膠布上,母親馬上問道:「以寒你在幹甚麼呀!」
「以後就由我和蜘蛛俠來保護你!」
他想,他也有一份堅持,就算沒有人看得出來,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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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手握著手機,盯著足球隊員傳來的訊息,待會就是引頸以待的沙灘派對。他必定會去的,可是讓他遲疑不決的,是要帶誰一起去,又或是帶不帶人一起去。
「喂,貝以寒。你不是要出去嗎?你的夏威沙灘風襯衫燙好了,要我拿進來嗎?」嘉在門外說道。
阿寒打開房門,接過還留有餘溫的襯衫。其實他心裡是有答案的,或許他只是想找人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他換上襯衫,眼怔怔看著鏡子,忽而感有到一種罕有的平靜,心如止水。
「你沒有約林以愛嗎?還在這裡磨蹭甚麼?」聽見嘉的提醒,他微微一笑,拿起手機銀包就瀟灑出發。
沙灘上好不熱鬧,足球隊五代同堂,師兄一見到阿寒,馬上向他招手,示意他過去一起踢場沙灘足球。浪花一層一層捲向他們,淘不盡綿綿不斷的幼沙,有一群人從岸邊走來,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披著花花綠綠的毛巾,與旁邊數個男生勾肩搭膊,那明媚的雙眼月牙彎似的,笑得花枝亂顫。然後她抬起頭,與阿寒對上了眼。微風吹亂了她的捲髮,阿寒向她走去,幫她把髮絲撥到耳後。以愛燦然一笑,但那不是甜入心扉的笑,而是釋然的笑顏。
「來吧,我們去那邊看海,那裡的風景最美。」她拉著他半走半跑到沙灘的另一邊,手腳並用地爬上幾塊大石,席地而坐。他們此刻高人一等,白浪變成渺小的一抹色彩,人像是疏疏落落的螞蟻。以愛遠眺著無垠的海,灰灰藍藍的,引人入勝;阿寒抬首,視線放在同樣廣闊無邊的天空,天朗氣清,一隻不知名的鳥拍翼而飛,劃過天空,飛越雲層,也不曉得牠是歸心似箭,還是剛剛離巢往自由奔去。
「我想,我們是到此為止了吧。」以愛轉頭看他,嘴角微微上揚。「你今天沒有帶我來,也沒有怪我和其他人一起來。」
「我不是因為你才和那群人打起來的。」阿寒無緣無故地對她說。「當然他們這樣不尊重你我很生氣,但那不是我回頭打他們的原因。其實我也不是特意回頭打他們——」
以愛異常的平靜,似笑非笑地說:「你不用說,我知道。」
「甚麼?」阿寒不敢相信。
「你是想知道我為甚麼知道嗎?」她淡然地說,「你不夠喜歡我,你對我的感情,不足以讓你不理性地去打人。而且那個人,長得真的很兇呢。你明知會輸的,你不會想在我面前丟架,頂多用你那三寸不爛之舌跟他嘴砲,出一出鋒頭就拉著我走了。」
「對不起,我讓你吃了這個啞巴虧。」他失笑,搔搔頭,甚麼都被她看穿了。這種灑脫,就是以愛最大的魅力吧。「你會覺得可惜嗎?」
她瞇起眼睛,「不會吧,反正從來沒有多少人能從中學走到最後。」她和寒交換了眼神,心照不宣,這斷斷續續的感情中,他們彼此都沒有那麼喜歡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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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附和著,來的路是孑然一身,回去的路更是真正的兩袖清風。或許在大家的荷爾蒙還未甦醒時,他們剛好睜開眼醒了過來,不經意間望到對方,就以為是對的人了。阿寒後來才知道,有個女生已經在雞鳴時已覺醒,打水燒柴、庸庸碌碌,只為他的第一眼。無論是不是曇花一現,無論是不是開花沒結果,他也沒有半點後悔,畢竟在那不顧後果的年紀裡,是以愛陪著他快樂地犯著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