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從蓮蓬頭淋下，流過全身，黑長髮濕潤，林璇垂頭，眼睛睜開，呼吸平穩，時而抹去臉上的水，看著腳下的泡沫流入排水孔，從濃濃的白色變成透明，林璇不停嘆氣，因為她不敢直視自己現在的處境，也無法說明現在的情況，但其實近年有個詞很適合形容她－渣女。
如果你上網查詢「渣女」（或是渣男）的定義，會找到很多資訊，主要的意思是形容一個人用情不專，玩弄別人的感情。林璇握拳搥牆面，水從她的胳臂落下，從沒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以情感的深淺輕重來判斷，她是要跟明雋分手，跟周玥婷在一起，可是一見明雋歡喜的臉，她傳訊息的文字裡滿滿的關心，通電話時的高亢語調，林璇的同情心跟罪惡感就會作祟，如果真的分手，她哪有臉好好跟周玥婷交往。重點，她們都在同一間公司，甚至在同一個產線工作，這會多難堪。回想今天午休小雨對她說的話，到底是有意無意？如果小雨發現，明雋應該也會知道，但明雋的表現跟平常一樣，難道是裝沒事？林璇關掉熱水，千頭萬緒釐不清，千錯萬錯都是她太衝動。
邊擦頭髮邊回臥室，手機傳來兩個女人的訊息，類似的問題，睡了嗎？在做什麼？林璇沒有兩支手機，也不會分身之術，一次只能回一個人。從順序就可以知道她的心，愛很簡單，也很殘忍。或許是出於愧疚，回完訊息後，林璇這次給明雋打電話，名義上的女朋友，卻意外收到語音信箱的回覆。過去這些日子，明雋幾乎不會漏接她的電話，林璇思考幾分鐘，決定等吹完頭髮再打一次。結果，還沒等到她吹乾頭髮，林璇收到了回應，明雋居然只簡短的回覆她今天有點累，想先睡，晚安，愛妳。林璇拿著吹風機，有點不敢相信，疑心病起，相較過去明雋對她的熱情，這次的態度相當奇怪，過於冷淡，林璇緊張起來，原來這就是間諜被識破真實身份的感覺？沒想到有一天林璇會因為明雋而睡不好，但顯然的，跟擔心周玥婷而睡不好是不一樣的感情。
寒流持續冰凍全島，不過除了生理上的冷，林璇感受深刻的，是心理上的冷落，不專情戀人的懲罰？從那天中午以後，接連幾天，雖然上下班接送依舊，在公司見面時打招呼依舊，晚上傳訊息聊天依舊，林璇卻難以控制自己不亂想，因為明雋有刻意保持距離，沒有再說假日要約會，也不再對她撒嬌等等。林璇坐在床邊看著手機螢幕，想到最壞的局面，明雋知道了她跟周玥婷的過往？她們近日的來往？又或是看透了她的心？憂喜參半，喜的是，她其實希望明雋甩了她，拖越久，傷越重；憂的是，她林璇什麼時候變成這種混蛋「渣女」。
『璇，我想見妳。』但有個女人深愛著這個「渣女」。
林璇一向很自傲的，卻在面對這個女人時，感覺到自己多差勁，多不值得她愛。手機螢幕彈出的綠色簡訊，林璇沉思片刻，打不出Alice，我也想見妳，因為沒資格。用力關掉螢幕，林璇穿上外套要出去，沒有告訴周玥婷要見面，她就是想出門，想快點走出這鐵籠，殊不知這鐵籠是自己給自己的。
「明雋？」
「璇！」
然而林璇沒料到，第一個站在鐵籠外等待她的人，會是這個天真無邪到令她無地自容的姑娘。
「妳……」
「聖誕節快樂！」
明雋在寒冷冬夜的等待不是要靠意念，或是靠運氣。見她左手拿蛋糕，右手拿手機，準備打電話的姿勢，是林璇闖入了她的驚喜裡。林璇無語，再聽聖誕節，她最近都忙於工作，還有揣測明雋的改變，都忘了冬天還有這個重要節日，但其實不重要，跟她們毫無關係，全都是商人的策略。
「我親手做的蛋糕，去烘焙教室學的，希望妳會喜歡。」
明雋不在乎自己掉入商人的消費陷阱裡，美麗的笑臉是真誠的。林璇先看蛋糕，然後與明雋對望，林璇找不到適當的表情給她，終於懂了明雋這些天的躲避與神秘，哭笑不得。
「謝謝，我……」
「對不起，璇，這一個星期不是故意不理妳。其實好幾次我都要告訴妳，最後努力忍下來。對了，還有一件事，希望妳不要生氣。關於妳家的地址，我是去求人資部跟我說，還對他們公布了我們的關係，對不起，我知道妳不太喜歡我這麼黏人又高調，但我只是想看妳開心，我喜歡妳笑的樣子，璇，我比誰都喜歡妳。」
錯了，原來是有兩個女人深愛著這個「渣女」。
對於明雋的深情表白，林璇初次有了想在她面前流淚的衝動，自殺的衝動，總是很衝動。但在死之前，這兩個女人都會阻止她，或者跟她一起死。林璇接過蛋糕，蛋糕上的圖案是她藍白色的重型機車，很用心。這份禮太大，林璇無以回報，這一刻，也許是被雷劈中，林璇不是不想再當「渣女」，而是決定不要再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子。
「明……」
浪漫的聖誕夜，情人在身邊多好，不管風多冷，空氣多冰，明雋是依然故我、我行我素、不按牌理出牌，這一次她比林璇快，決定不管陳俊的警告、張妍的提醒、小雨的暗示，低下頭主動吻上去，不如她預期的熱戀期，她們的第二次接吻竟然隔了一個月以上。事實上，明雋已忍耐到極限，不知道自己變得這麼有耐心？她在心中大聲的說是因為愛，愛讓我變了一個人，是好是壞？全都無所謂了。林璇愣著，沒有閉眼享受這突如其來的吻，也沒手推開她。這吻親的僵硬，明雋從頭到尾都沒有睜開眼看，越吻越激動，伸手撫摸林璇的臉，林璇全程僵住，睫毛有點濕潤，想到了有人說過千萬別相信不閉眼接吻的情人，真的太可怕。
「啾……璇，我想跟妳一起吃這個蛋糕，在妳家裡，可以嗎？」
明雋這次是豁出去了，雙唇分開時，四目相望，明雋的眼眶盈滿淚水，但林璇眼中的糾結不是只有兩個人，餘光瞥見一輛熟悉的銀白色敞篷車，林璇慢慢轉過頭去，眼睛睜的更大，瞳孔收縮。明雋也朝著林璇的視線看去。
「Alice經理？」
金髮碧眼的女人開門下車，周玥婷是修養很好，所以沒有衝上前揪起明雋的衣領揍下去，把那個蛋糕摔爛，即便她非常非常非常想。這個場面接近捉姦在床，但周玥婷在檯面上沒資格，所以她只是待在原地，握緊拳頭，此舉已是給了林璇一塊很大的遮羞布，不，是給她們－兩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做出的事，比一個剛出社會的女孩還不如。
明雋盯著周玥婷幾秒，再回看林璇，見兩人沉默互望，在演她無法干涉的內心戲，明雋越看越不舒服，而且感覺此刻的周玥婷不是平常在公司裡和藹可親的大女神，她在瞪她，老話一句，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她已經被周玥婷殺了。
「Alice經理，妳……」
「我為什麼在這裡？」
周玥婷替明雋先問了，輕笑一聲，鬆開拳頭，低頭，金色長髮隨之垂落，在街燈下閃亮耀眼，和她罕見的碧綠眼眸同樣吸引人，林璇和明雋都知道周玥婷與眾不同的魅力，但今天晚上，周玥婷最令人心動的，最令人想珍惜的，是她車後座的那朵特製的永生玫瑰花，給愛人永不凋零的心意。
「我住在附近。」
林璇的眼淚落在蛋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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