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子有時會夜半驚醒,她每晚睡覺前都要將大門解鎖鎖緊七次,直到她確認大門已經鎖好,才敢上床合上眼睛,然後驚醒,又再去鎖門。有時她會夢遊,醒來時發覺自己正把第三塊木板釘在門框。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ZTijZUU1x
醫生不肯為她處方效力更強的安眠藥了,愛子只是有點焦慮,醫生向她介紹了一位心理學家。
這位心理學家見了她一個上午,到午膳的時候,心理學家問她想不想一起食外賣壽司再走,她婉拒,那麼好走不送,SAYOUNARA,愛子苦笑。
心理學家對文化差異的尊重觸發了愛子在極度疲累之下的恍惚神經,到底自己裝得像一個日本人嗎?有時候她會以為自己真的是一位童年居於異地的日裔,這解釋了為甚麼她只會說英文卻有一個日本名字。
最近她在超級市場裡聽到有人說自己聽得懂的話,她嚇到用鎖匙一下刺穿了手中的啤酒罐。她當然知道自己是神經過敏了,抑鬱症病人也知道自己是抑鬱症,自閉症病人也知道自己是自閉症。
上班的時候,愛子能夠完美融入在平庸的人群之中,我們彼此都是平庸的,平庸到連指出平庸的說話都很平庸,平庸到察覺到平庸的人往往都不外乎平庸。但愛子心裡面藏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就使她成為一個特例了。有時擠迫在地鐵人群之中,人都要身貼身了,愛子覺得自己的身體體積是負數,被抑壓了入虛空之中。她幻想過偷偷在某個陌生人的耳背將秘密講出來,更甚至想過在此時大喝一聲,然後將自己的秘密分享給車廂中的每一位乘客知道。
究竟無根的草會不會死?或者問,可不可以不死?但不斬斷根,卻又不能不死。
有次她在人群中以為見到了自己的弟弟,苦苦追盼,當然認錯,她的弟弟就是因為有根而死的。
樂觀一點,也許愛子是一粉蒲公英,至少天性是要四處飄泊,但落地之後她就必須要長成另一種植物了,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本來的品種,也不能讓別人想到自己曾乘過從哪裡吹來的風。
愛子很記得有一個和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在這裡參選議員,她的政綱很有勇氣,然而一星期後她就在競選活動期間被淋了一臉鏹水,盲了一隻眼睛,接著就退選了。
幸好愛子沒有公開支持這位議員。
愛子有位和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的鄰居,他來到之後一直在拉攏同鄉,又在拍YouTube影片,有天他在直播的時候被人入屋行劫,當住觀眾的目光,他被打斷了三對肋骨,不是三條,自此YouTube頻道就安靜下來了。
幸好愛子沒有和鄰居相認。
愛子不否認自己卑鄙,但更認為自己卑微,如果她也想偉大起來,也許她也要受難了。
今晚上司要求愛子一同加班幫忙整理會議紀錄,愛子擔心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愛子害怕這位新來的上司,因為她是一位真正從日本來的移民。
上司一開始對她說出一口流利的日文,愛子苦笑,解釋自己是一位童年居於異地的日裔,所以她自己只會說英文卻有一個日本名字。上司笑得尷尬。
愛子轉身,走去影印機的方向取文件。
「其實我係香港人。」耳背傳來上司的秘密。
愛子一點都聽不懂,她可是一位只會說英文的日本人。
自此愛子不會再在夜半驚醒了,我們彼此都是平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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