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閃著七彩光芒的泡泡被暖陽刺破了。裡頭裝載的回憶撒落一地,微風一吹,就和秋天的落葉一同飛遠,飛到桂花飄香的世界裡,靜靜沉睡。
一切,只有風記得了。
風靜默了琅琅書聲,風為大樓磚瓦刷上冰冷,風把我吹到了陌生的世界,風......
往日,我卻不能記得了。
屏住呼吸,才不會聞到夏日冷氣特有的味道;摀住耳朵,才不會讓歡聲笑語有機可乘;閉上眼睛,才不用模糊熟悉的面孔。
唯有忘記我已離去,忘記他們已離我而去,才不會在迎面吹來的風中嚐到苦澀。
偶有幾次,當我在午夜夢迴中看到熟悉的招牌亮起,聽見算盤上珠子一顆扣著一顆的清脆聲響,剎那間,我便又重返舊地,將我從小到大居住的城堡、我的第二個家細細端詳。
明明早就應該輕輕放下,我卻把悲傷和不捨捏碎在手中。
「不過是分道揚鑣而已,和陰陽兩隔的缺憾不同,只是恰巧翻過新的一頁人生。」有個聲音試圖說服我,它想定義何謂「值得」被哀悼的離別。
我卻不敢苟同,思念是不能秤重的,縱然不曾驚心動魄,每一場離別也都有被紀念的價值。望著雕欄玉砌猶在,而朱顏改,放縱自己一晌貪歡又何妨?妄自與李煜相比較,我沒有國破家亡的悲痛,心湖被哀風吹起的愁波卻處處相同。
為什麼沒人教過我如何面對離別?我猜,或許所有人都是從煙硝中爬起的吧,將抹不去的傷疤當作勳章,才能再度傲然挺立於天地間。然而,成長的代價實在太大,在紛亂的戰火中,我一度身疲心倦,不僅聽不見夏歌,連秋聲也入不了耳。
像是被迫在雪地遷徙,跳動的心逐漸麻木,不論是父母開的補習班即將歇業,還是必須搬離熟悉的家,接踵而來的「意外」一再驗證世事難料,突然要說好多再見,突然不知道該向誰道歉,是問我為什麼賣掉補習班的同窗好友、是為我擋風遮雨十餘年的屋子、還是那段和著輕快曲子的青春回憶?
不知道能和誰訴說這種複雜的心情,作為部分人的共同經驗,「離別」帶來的影響在日常生活中被刻意淡化,不添一點詩意,不假託網路上的假名,往往被批評浮誇和濫情,對身旁的人有時竟恥於開口,只能將苦處深藏心中。
漸漸地心裝不下了,我不願再懲罰自己,既然所有想抓在手中的幸福都溜走了,只握住一手執著和軟弱,那便索性放手,擁抱憂思點燃得熊熊烈火吧,既已離去,就上演一場轟轟烈烈的戲碼,寬慰往日見過的美麗風景。
離別的滋味如何?大風颳過,只剩它知道了。
我卻不覺得可惜,在沒關緊門窗的那幾個晚上,我聽見了風的耳語。
經歷過的一切不因釋然而褪色。
無論如何,還有風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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