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寫這篇文章,望著風景在眼前一掠而過,樹木看不清確實輪廓,車窗所映照的我,也不見得清晰。
朋友一聳肩,他也不了解。話風一轉,便把問題拋向我:「你父母沒說走嗎?」
我家?早就各散東西,有甚麼走不走的。
爺爺那一輩移民到美國去;嫲嫲的兄弟姊妹在加拿大兩代落地生根。兩位長老的子女一半都嫁了美國人去了,現在還能說甚麼。上上一代如是,上上上一代也如是,我們家族的人總是愛離鄉別井。兒時聽說嫲嫲祖籍是韓國,後來舉家移民了,不知是否真確,每次向她求證,次次答覆都不同,但她的確有着韓國人般的姓和名,這麼說來,我體內也流著大韓民族的血脈吧?
倆長老偶爾從美國回香港,我還在香港時,便拿想我當藉口,我不在時,就拿我弟。他們美國有半山地段大房子不住,偏要亂找藉口回港擠一擠。回來後,每天拼了命似的在買食材煮飯,說著美國買不到這個那個,說到底,還是鄉愁罷了。
想起余光中一首詩——《別香港》。他比喻離別是一把利刃,將人剖開兩半,人卻如蓮藕,藕斷絲連,連接從此和從前。
爺爺嫲嫲放不下香港,老是找機會回來。當初離開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在個恬靜的環境退休,顯然他們對「恬靜」有另一詮釋,我搞不清楚他們到底要走要留,不斷在美國和香港之間往返,藕斷絲連。
聽姑媽們說才知道,爺爺嫲嫲在美國要開著一部「呼吸機」方能安睡(我猜呼吸機是幫助呼吸順暢的機器),他們出外過夜旅遊也要帶着,誰知有次回香港,竟然忘了,記起時已經是兩個月後,可我見他們比我睡得安穩、睡得飽,哪像是沒有「呼吸機」就發脾氣。
難道到家了,一切都安好?但始終,他們仍要回去美國,兩人護照上已沒有中文字,幾份法律文件就能把人連根拔起,移到另一遍土地,卻人還記得昔日生活的點滴,那兒的甘泉和空氣深深刻在身體內,即使老去使記憶模糊,也可本能地認出家的滋味,非常理所當然。
倘若有天,倆老在他鄉逝去,我會把骨灰接回來,撒在他們家鄉的土地裏,讓不甘離開的人回到根的養育之地,好好安眠。
朋友問道:「你有打算嗎?」
我不擅長替人生擬計劃。這副驅體,要把我的靈魂載到哪去,就隨它去吧!
筆名:儀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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