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鵬在辦公室看見了趙倪,他回來了,手裏握著一捆表格。許哲抱著批改過的作業走出來,魯鵬叫住他:
“喂,他在裏面幹嘛?”
“誰?”
“姓趙的。”
“說是要申請停學。”
魯鵬呵呵笑道:“被信哥打怕了?”
許哲愣住片刻,以為是在說自己,隨即反應過來,用傻笑掩飾尷尬:“不知道。”
“姓饒的呢?還在住院嗎?”
“他們應該是一起出院的。”許哲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何必跟小混混一樣的學生認真解釋呢?於是撇撇嘴:“也可能沒有,我不知道。”
許哲不等魯鵬再問,匆匆忙忙地走了。當下是中午放學,操場上的學生亂哄哄的,以無序的狀態向校門流動,遠處有一團尤其密集,許多學生似乎圍著什麼著看熱鬧,魯鵬聚精會神地盯著,結果怎麼都是一片模糊,他後知後覺,自己竟有些近視了,原來不用功念書也會近視。
魯鵬眯起眼睛,這才看清有人在打架,確切來說是有一人單方面被揍——長頭髮,牛仔短褲,那一定是龔瑤,而揪著她頭髮往籃球架上撞的正是李廣信,唐家晉在一旁揪著塗書彩的衣服,不讓她靠近。
魯鵬猶豫著該不該上去幫忙,去了又怎樣呢?往龔瑤身上踹兩腳嗎?自從那天在河邊看見龔瑤公然勾引李廣信,並半開玩笑地說出撓人心頭的淫語後,他便漸漸迷上了她,總忍不住想像她是對自己說的,而不是不解風情的李廣信,由此,他徹夜硬得睡不著,龔瑤啊龔瑤,我想狠狠地操你的逼!他的內心如此饑渴,甚至恨不得立馬拿起手機,打出這行字,按下發送鍵,告訴她這個充滿青春活力的躁動不安的喜訊,但緊接著她那兇狠的刀疤臉姐夫佔據腦海,令他瞬間毛骨悚然——拿得動刀,砍得了人,一個真真切切的黑社會,那樣的魄力是他一輩子都學不來的。
龔瑤啊龔瑤,我怎樣才能得到你?如今我又怎樣忍心過來,幫信哥毆打你呢?魯鵬心如刀絞,突然對李廣信生出了仇恨,妒火悄無聲息地灼燒他,痛苦之餘,他又感到一切非常詭異,一個穿著露肩衣服,胸部高度發育的少女嬌聲嗲氣地說“我來搞你的雞巴”,這換哪個青春期男孩受得了,李廣信能坐懷不亂,真的是因為身經百戰?魯鵬暗暗質疑,這太不合理了,他莫非有其他的癖好,比如喜歡五六十歲的成熟阿姨,像上一任英語老師那樣。
李廣信唾罵幾句,拂袖而去,龔瑤跪在地上,哭出足以震碎玻璃的尖音,像一個從亂葬崗爬出來的冤死鬼。
午飯後,魯鵬找到唐家晉尋問緣由,卻尋不見他,李廣信也許在宿舍裏悶頭大睡,也許醒著,但餘怒未消,不管怎樣現在去打擾他都不合時宜,魯鵬最怕的是推門而入後,他表現出風輕雲淡的神態,問自己剛才去哪里了,為什麼不去幫他,每當這樣的情形發生時,扮作一個啞巴才能挨儘量少的毆打,而懇求李廣信收拾羅銘懷的復仇計畫,也只能臨時取消,改為自己解決了。
回到教室後,魯鵬拿出手機點開QQ,班級群裏,龔瑤瘋狂地咒罵李廣信,霸佔了整個螢幕,往上滑半分鐘都看不到頭。這女人真是瘋了,他心想,而後又回到了老問題,李廣信究竟有什麼魅力能把她變成這樣?緊接著,他注意到了未接來電,仔細一看竟多達二十個,是鄭暉家的號碼。他把手機重新藏進書包裏,困惑地眺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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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晉戴上袖章,兩手插在口袋裏,今天的午休巡查開始了。一切無異常,除掉一件事——魯鵬不見了。他在食堂裏像無頭蒼蠅似地找了半天,卻沒有任何收穫,問了跟班才知是去了小學。想必是去找他那個吊兒郎當的堂弟,這傢伙又要做什麼?唐家晉不解。
今天的任務量頗為繁重,他答應過魯鵬,等下找到羅銘懷的宿舍,必須把他昨天的晚飯給打出來,再把他抓到樓下食堂的淘米池邊,摁他的腦袋進泔水桶,如今既然魯鵬本人沒在場,那簡單揍幾下敷衍了事算了,他如此思咐,除此之外,聽說趙倪也回來了,如果待會兒看見他的話,必須也給點顏色瞧瞧才行。他扯了條皮帶出來,正打算直奔羅銘懷那裏,誰知頓感天旋地轉,踉蹌著走到衛生間,忽然被什麼頂了胃似地,哇地吐出來,濁臭的嘔吐物噴在牆上,水龍頭上掛著未消化的菜葉,僅過去幾分鐘,所有計畫都被打亂,去診所成為了唯一重要的事。
唐家晉擦淨嘴邊的腥汁,虛弱地走出來,往校門走去,現在連手裏的皮帶都令他倍感沉重,於是將它丟到一旁的灌木叢裏,不理會門衛的責問,朝診所的方向走去。一段路程之後,他聽見了足以震動地面的引擎聲。
巨大的眩暈使他的眼球無法準確對焦,但能看清是三輛摩托車,停下之後,他們走下來,呈一字站著,他數了數,一共五個人,其中一個較矮的手上打了石膏,看起來十分眼熟。
“你媽個逼,沒想到我會回來吧。”
打石膏的男孩說話了,原來是饒源松,因為頭皮要縫針,剃了頭髮,所以唐家晉一開始沒認出來。
“改天再跟你打。”說完這話,唐家晉又感到肚子裏開始翻江倒海。
“你還有得選哦?”
“讓開。”
饒源松看了看兩旁的哥們:“他叫我們讓開。”
“我今天有急事。”唐家晉用微弱的聲音,近乎哀求地說。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我在學校裏的地位,還有愛情,所以我不怕你,把你打死我都不怕。”
像是在看電視劇。唐家晉突然閃過這個念頭。如此冷酷的臺詞,放在饒源松身上顯得十分荒謬,他忍不住笑了,附帶著痛苦的咳嗽。笑完了,他抬起頭,看見千軍萬馬,士兵們高舉鋼矛,揚起覆天的塵土朝自己推進,隨後一輛坦克破塵而出,兩片寬厚的履帶朝自己碾來,視線消逝,耳邊頓時沒了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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簸箕裏盛滿枯針葉,收穫頗豐,周佳琳本抱著能免去責罵的愉悅心情回家,誰知半路竹耙碰到樹,斷了根齒,單憑這件事就能毀去所有功勞。她在山頭坐了好久。腿上的淤青已漸漸消退,儘管如此,賓館房間裏的噩夢遭遇仍在腦海裏繚繞不絕,她總是在夢中回到那裏,蹬彈著驚醒,白日也常思想它,陰影籠罩周身,不知要多少個年頭才能走出去。
她撫摸自己的臉,才發覺因為烈日的暴曬,結成了一張硬殼——也許一直都是,她沒有任何化妝品能將它軟化,從小到達經歷的一切,都暴露出一個冰冷的事實:自己是天生的賤品。無效的愁歎後,她站起來,挑起簸箕回家。
“把空心菜摘了。”正在剁肉的母親說,“再去把你爹的洗腳水打好,吃完飯收一下被子,明天早上鏟鍋灰。”
母親將一切安排緊密、妥當,但凡留有一絲閒暇,就是教女兒吃家裏的空餉,定要討丈夫嫌。周佳琳端了盆水開始洗菜,母親又說: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你舅的紡織廠嘛?”
“嗯。”
“他說還在招,你過去做,他會給你個單獨的房間住。”
“我還想讀書。”
“你腦子有問題。”
“我想讀高中。”
“你跟我講可以,別跟你爹講,小心又吃揍。”
“我自己出學費。”
“哪來的錢?”
“現在沒有,我會勤工儉學。”
“說白了還是要我們給你墊著。”
“你借我點錢,我畢業打工還你。”
“說得好聽喲。”母親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多少?”
“不知道。”
“別告訴你爹。”
母親說罷上樓拿錢,周佳琳兩眼刹那間有光了,洗菜也洗得更勤,她掰著菜葉,想像自己遠離故鄉,在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學校重新開始,母親會給多少呢?只要能付夠學費,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要是多了那麼一點,那自己也可以買點面膜,抹點粉,塗一層口紅,再穿件裙子,像電視裏的明星一樣。
她笑起來,突然感覺有那麼些怪誕,趕緊住了嘴。這時不銹鋼盆裏漂浮著沙土的渾水被一道影子遮住,是妹妹回來了,但這個點還沒放學。
“佳夢。”
她頭也不抬地叫了聲,卻沒等來應答。
“佳夢?”
她扭頭看去,目光凍結住。妹妹哭腫了眼,腿間被乾涸的血跡覆蓋著,像一片鮮紅的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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