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雲坐在凳子上發呆,我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不知不覺要到飯點了,他的手機陸續響起接單提醒,可他依舊沉浸於回憶裡,像被繩子緊縛著動彈不得。
“紫檀木門後來被李鼎賣去哪裡了?”我問道。
“噢……”他回過神,脫下圍裙,似乎不想管生意的事了,“沒賣出去,關於那扇門的事不脛而走,大家都知道那個房間死過人,沒人敢買。李鼎也許因為暫時不缺錢,便讓它留了下來,大約在我搬來這裡的第四年,他也去世了,還上了縣裡的報紙,那扇門就更沒人管了。”
“那你父親後來還有消息麼?”
“我逃跑的頭兩年,他經常給小竹竿打電話,想問出我的下落,後來就沒聲了,活沒活著都不好說,管他呢,反正我的陽壽也快用盡了,我有預感。”他十分認真地說,“我聽說公狗還是什麼別的雄性哺乳動物,它們每射一次精就會大幅度消耗身體機能,從而減少壽命,想必人類多少也有相似之處。”
張勝雲說完,見我憂心忡忡地望著他,立刻用輕快的語氣緩解壓抑:“放心吧,我不會像阿濱一樣輕生的。而且你別以為我現在過得很孤獨,那年在分享會上認識的幾個朋友至今還偶爾有聯絡呢,他們知道了我的故事,都想幫我出主意,讓我有生之年親自去那座島看一看,他們教我辦護照和簽證,還幫我規劃航班,現在做的只有攢錢了,當然,我已經攢得差不多了。”
“那個島還在出售中?”
“早賣出去了,九年前被一個南非富商買下,我想我可以先去南非找他,跟他商量一下能不能上去參觀參觀。”他發出自嘲的笑聲,“聽起來像天方夜譚,說不定踮起腳就能夠到,我想試試。”
“你可真沒白活。”我拈起鑰匙在他眼前晃了晃,“這麼說,我還得大老遠跑去十三鎮交給羅文清老婆?還是他兒子?”
“你寄過去就行,我給你寫張地址吧。”他說罷從懷裡掏出老花鏡。
不知為何,在紙上寫位址這個行為突然給我一種極度古典的感覺,而他的前半生又和古典二字有著天差地別。他將位址遞給我,這一刻的他頗為憨厚,像從沒感受過世事醜惡的孩子一樣。
“我就不留你吃飯了。”他說,“你也知道店裡的食物都是些什麼東西。”
“那麼,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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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試圖走回停車的馬路上時,我在巷子裡迷了路。頑固的我不願打開手機導航,逼著自己憑藉來時記憶尋路,然而最終無果,我第三次繞回同一家麵館,夜幕之下,燈紅酒綠,為了避開在街角拼命對我使眼色的站街婦女,我被迫走到店裡點了一碗鴨肉面,但其實肚子一點都不餓。我找了個地方坐下,拿起手機點進地圖軟體,發現目的地就在我背後,大概十米不到的樣子。
老闆端上面後,在門口的板凳上坐下玩手機,嘴裡發出嘖嘖驚歎。
“什麼新聞?”我問。
“奶奶的,掃黃。”
“又是哪家倒楣的足浴店?”
“不是按摩的,是寫黃色小說的。”他的食指緩緩滑動螢幕,“判了十二年,真嚇人。”
“敲幾下鍵盤判十二年?”
“那也是他們自找的,現在網路這麼發達,被小孩子看到了怎麼辦,你說是不是?”
我埋頭吃完面,摸了下口袋裡的鑰匙,問道:“你知道哪裡能寄快遞嗎?”
門口的外賣騎手瘋狂摁著喇叭,震耳欲聾,以至於我只看見老闆的嘴在動,卻聽不見他的回答。
很快後面另一輛電動車撞上來,兩人跳下車,互相揪著衣裳纏打起來,整條巷子都堵死,站街女也被嚇跑了,樓上許多人推窗看熱鬧。漫長的幾分鐘後,其中一個贏了,輸家趴在倒地電動車的保溫箱上,氣喘吁吁地舔舐嘴角的血,勝利者踩著他的胳膊,驕橫地狂笑,像個不可一世的奸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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