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山河,峻嶺之巔,真君盤坐於青石上,身形如蒼松,白髮如冷霜。真君雙眸緊閉,面色沉靜,山巔雲霧繚繞,天地氣息皆隨其呼吸而運作,此時,他以古法牽引靈氣,彙聚成一股浩大的旋渦,環繞他的周身。山中有萬千異獸嘶鳴,渺渺林海為之顫震,碧海騰浪,銀光四溢,但見一只巨龜自海天之交遊出,龜背上駝載著浩瀚星河,星光與海交映,真君微微抬手,巨龜倏然靜止。
“師傅!”羅銘懷從直插天際的穴縫裏走出來。
無極真君緩緩站起,霧氣退散,山河震動。
“師傅,弟子遭遇大劫,請師傅指點!”
“銘懷。”真君撫須道,“此劫命中註定,神魔鏖戰不盡,今當休矣。”
“師傅,奇俠殞命,勢如燃眉,請您提前教弟子封魔斬!”
“善。”
真君輕抬一指,指尖微光閃動,釋出法力,念念有詞,天地為之一靜,羅銘懷面色嚴肅,褪去上衣,露出單薄的軀形,在湍急的溪流中坐下,風過雲動,密林搖曳,飛鳥繞峰而回,走獸鑽洞而避。
“調息,運氣。”
真君伸出手掌,指間纏繞虛光,如星河般深邃,而後輕輕一推,光芒順勢湧入羅銘懷體內。只一刹那,羅銘懷感到筋脈撕裂般的疼痛,如山洪暴發般在體內肆虐,巨力撕扯著他的身體,慢慢地,心神卻在真君的聲音引導下逐漸穩固,內心的躁動平息下來。
羅銘懷雙目微闔,在冥虛中感應到無極真君的意念,天空驟然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混沌之氣狂湧而出,隨著黑霧散去,千萬個披甲的惡鬼沖來,攜著狂風巨浪,顫抖。
真君道:“去吧,試試你功法。”
羅銘懷深吸一口氣,揮手凝聚法力,向那鬼魅們奔去,迅速穿梭其間,法力與肉身的結合在每一擊中爆發出驚人力量。緊接著雷鳴震耳,天崩地裂,一招一式皆有磅礴氣勢,刀光劍影,拳腳相交,羅銘懷自感法力正逐漸融合與增長,混沌之中不知打鬥了幾千年,蒼穹之上,他聽見有人喚他的名字。
“羅銘懷!”
惡鬼們漸漸消逝,無極真君踏雲而來,閉眼道:“智聖來訪,定有要事相告,速速迎接。”
“師傅,弟子失陪。”
羅銘懷轉身進入穴縫中,從虛空之門出來,此門的外相,正是那扇飽經風霜的紫檀木門,門內縱然過去數千年,門外依舊如故。羅銘懷順著方煒的聲音下樓,看見他正灰頭土臉地站在巷口,頭髮粘滿土屑和碎葉。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方煒眼裏閃著疲憊。
“智聖,看來你成功逃出來了,可惜毒仙他……”
“我不敢回家,怕李廣信他們直接找上門,就跑到山上,在樹林裏躲了一整晚。”方煒的語氣飽含哭腔,“我……我聯繫不上阿旺,我在QQ上問許哲,許哲說他被送衛生所了,不知道怎麼回事。”
“既然如此,想必遭遇了不測。”羅銘懷悲憫地歎了口氣,“此劫空前浩大,智聖,唯有我們聯手最後一搏,裁決魔尊,方可逆轉局面,撥雲見日,令邪冥地重見光明。”
“不要這麼叫我了,我不是智聖,我有名字,我叫方煒。”
“你放棄了自己。”羅銘懷笑道,“沒想到啊,打敗你的不是狂隱魔尊,而是你的心鬼。”
“羅銘懷,你還不明白嗎?還不明白的話,我給你看個視頻。”方煒拿出手機,側邊的劃痕反射著陽光,“我昨晚在網上搜李廣信的名字,看到了這個。”
羅銘懷接過手機,螢幕上是一位蓬頭垢面的農婦,身穿花短袖,左邊的袖子卷到了肩膀,看起來未經準備便潦草出鏡。
鏡頭後有個男人說:“可以了。”
農婦舉起身份證,捏住其一角,用夾雜著方言的拗口普通話說:“我叫陳秀麗,我的女兒劉巧晶二零零七年十月出生,在市十四中附屬小學讀書,二月十七號被十四中學生李廣信誘騙進賓館實施性侵,經診斷下體撕裂,急需手術。李廣信的父親李輯,時任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醫療器械監管科副科長一職,利用職權賄賂司法人員,干預審判,還雇人對我丈夫劉堅進行毆打,將他肋骨打斷,其口頭拒不承認,十分囂張。至今為止,施暴者沒有受到應有的法律制裁,我們也沒等來公平的判決,作為受害者的家屬,我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幫助,將這件事情曝光。我們一家愛國愛黨,遵紀守法,孩子的外公也是退伍老兵,我要求有關部門重視此事,依法公正處理,不要讓權力掩蓋事實真相,請所有有正義感的網友轉發,幫助我們,謝謝!”
視頻在一分十八秒處停止,停留在農婦掛著淚痕的臉龐上。
方煒說:“李廣信明面上被學校開除,其實是回老家避風頭,別說我們,整個十三鎮都惹不起他。”
“你真糊塗。”羅銘懷冷冰冰地盯著他,“這個視頻不更證明了他的惡嗎?我們不更應該光明正大地消滅他嗎?”
“羅銘懷,我得跟你解釋清楚。魯鵬,鄭暉,龔瑤還有唐家晉我們都能對付,但是李廣信……你難道沒注意嗎?周佳琳的視頻一夜之間傳遍網路,鄧雙全的視頻也被一直轉發,李廣信的事卻毫無聲響。再換個角度看,饒源松被揍進醫院,卻只找唐家晉報仇,龔瑤的姐夫那麼厲害,也沒見他回來教訓李廣信,更可怕的是,連學校裏的老師都對李廣信避之不及。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原因很簡單,羅銘懷,有些東西用武力是對抗不過的,那些東西……真的就像某種很高很高,甚至跨越維度的神秘力量,羅銘懷,我們只能逃。”
“九天智聖,你對得起我封你的這個名號麼!”
“我他媽不是什麼傻屌智聖!”方煒指著他吼道,“你不逃?行啊,那我逃!”
“走!都走吧!”羅銘懷說,“奇俠和毒仙皆遇難,你竟然也要離我遠去,不妨,不妨……我武功將成,整個魔界都會因我而震顫!”
“你沒救了,後會有期。”
方煒握著手機,怒氣衝衝地走出巷子。
微風灌入文茈巷,吹拂羅銘懷的臉頰,他回頭看去,無極真君正威風凜凜地立於樓梯口。
“師傅……”羅銘懷卸下方才的強硬,跪倒在地,“聽聞智聖所言,弟子迷茫不已,請師傅指點。”
“那麼我且不再相瞞。”真君背著手走來,神色凝重,“你只知狂隱魔尊統治邪冥地,卻不曉宇宙深處魔外有魔。渾元魔祖乃魔尊之父,鼻息能焚星群,一掌可平天下,使眾生噤若寒蟬,令萬鬼聞風喪膽,更何況九天智聖?銘懷,你也莫怪罪他。”
“渾元魔祖?”
“魔祖有十萬年道行,連我也略遜於他,世間無人能匹敵。”
“那我……我要對付他的兒子豈不是……”
“銘懷,你與我不同,你身負天任,滅魔是你的宿命,再者青出於藍,做我做不到的事,這才是我收你為徒的意義。”
羅銘懷思想片刻,驟然抬頭:“弟子明白了。”
“狂隱魔尊是惡中之惡,要以封魔斬劈砍這惡,須使一把稱手的兵器。”
“師傅……”
真君以雙手向前做出握姿,在刺眼的花火中憑空拔出一把短刀,刀身呈黯淡的銀色,好似承載著柔和的月光。
“此乃誅戾星刃,以蒼冥晶石鍛造,集北斗七星之靈氣,可一刀破魔,斬滅邪祟。”
羅銘懷滿懷敬畏地接過它,淩冽的靈氣在手掌上生根,遊入他的身體,吸附他的脈絡,更新他的血液,刀柄輕輕震顫著,他感到這力量並非簡單的蠻力,而是貫通天地、包羅萬象的正義,而是汲取天道法則、同星辰共鳴的精魄。
“大勢已成。”真君的聲音變得低沉而空靈。
羅銘懷握緊刀柄,啞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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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皮棚下,蒸飯的孩童們進進出出,魯鵬坐在食堂的飯桌前,刮淨最後幾粒米飯,望著門外發呆,多日的恩怨將他從現實生活剝離出去,他從未感覺校園如此陌生,仿佛闊別了數十年。李廣信從外面經過,見了魯鵬,做了個“過來”的嘴型,幾小時前,他被帶去派出所接受審訊,魯鵬知道他能夠全身而退,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是周佳琳的事嗎?”魯鵬邊走邊問。
“她算什麼東西?是廖旺的事,他爸媽跑過來鬧。”李廣信搖搖頭,“真難纏。”
兩人來到宿舍,不出意外,鄭暉又翹課過來,坐在魯鵬床上悶聲嗦著辣條,魯鵬心煩,揮手把他趕下來,換自己躺在床上,把床底的漫畫翻出來看。李廣信翻上床,靠著牆玩手機,鄭暉百無聊賴,蹦跳著跑出門,在走廊上大聲調戲對面宿舍的女生,等喊膩了,又跑下樓不知所蹤。
房間裏寂靜無聲,連一只蚊子的動靜都聽不見。魯鵬困乏起來,把漫畫蓋在臉上漸漸睡去,直到鄭暉尖嫩的嗓音撞破夢境——
“來了!來了!”
“操你媽哦,吵夠了沒。”魯鵬移開漫畫罵道。
“他來了!”
李廣信問:“誰來了?”
鄭暉被一張黑影覆去,羅銘懷右手插在口袋裏,走進來推開他。魯鵬的思緒卡住了,今天也許會有一百種奇聞趣事發生,但他絕沒想到會是這樣,此前狼狽竄逃的、處於徹底劣勢的人,現在竟單槍匹馬,以十足虛幻的方式出現在他眼前。
李廣信困惑地盯著羅銘懷,緊接著放聲大笑,他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似乎人生中所有煩惱都在這一刻消溶了。
“魔尊,今天是你的死期,你有遺言嗎?”羅銘懷漠然說道,他的臉像是被膠水凝住了。
“魔什麼?”
羅銘懷沒有回答。李廣信跳下床,用食指點了下他的額頭:“你很有趣。”
“封魔斬。”
李廣信沒聽清羅銘懷說什麼,只見嘴唇動了動,然後抬手像要打他一樣,轉瞬即放了下去。他正疑惑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始覺喉嚨一絲冰涼,而後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液體嗆住,想要咳嗽卻出不了聲。他伸手摸到魯鵬旁邊的床梯,走過去緊緊抱著它,身體慢慢往下滑。
鄭暉驚叫著奪門而出。
魯鵬瞪大眼睛,耳廓響起交響樂般的尖鳴,他感覺自己被未名之力吸附於床板,仿佛有幾十噸重,試圖掙起卻抵不過痙攣,李廣信的脖子噴射出豔美的血花,呈扇狀灑在他的胸膛上,他努力把腦袋從枕頭上抬起,看見羅銘懷手裏握著染紅的美工刀,標杆一般筆直地站立著。
“贏了……”羅銘懷的眼眶裏滾出岩漿般的熱淚,“師傅……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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