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禎似是被中年人的急切給嚇著了,結結巴巴地說:「閔......閔施主下山後,太師父說少林也幫不了閔施主,也不好意思把狂人留下,就讓他也下山去,但......」他說到此處,突然想起師父萬般告誡要隱瞞狂人身在少室一事,急忙住了嘴。
然而那中年人聽見了話頭,哪還敢放過他,臉色一變,正要威脅,突然一句話在山谷間不緊不慢的傳開:「梟宮先知門門下的庸人淨是擾人清淨。區區螻蟻,誰給的膽子跑來少林撒野?」
那聲音傲慢至極,正是滅寂。他仍端坐在榻上,屋子與兩人之間隔著一片竹林,他催動內力一字字吐出,每個字都震得中年人一陣頭痛。中年人兀自嘴硬,道:「在下是藥神宗副宗主嚴杞,請問是哪位英雄豪傑在此,還請出來相認,莫錯怪了好人。」
滅寂嘿嘿冷笑兩聲,道:「好,道禎,把他帶來這裡吧。梟宮的小蟲子不從山門裡上山,那也不必從山門下山,直接葬在這裡也省得麻煩。」
道禎尚在躊躇,道:「滅......滅寂師兄,這......」
那中年人尚在回想少林滅字輩中何來這麼一位人物,就聽見滅寂笑問:「先知門難道要造反?沒聽宮主說過沒事別惹少林?怎麼不回話?說說,是誰給你的膽子?就算先知門門主親臨也是會從山門進的,何況你甚至算不上門主腳邊的一隻狗!」
中年人怒道:「出家人怎地口出妄言?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說得好,都是胡說八道。」滅寂緩緩地說:「那日狂人便是下了山,遊歷江湖,可不是在什麼少林別院裡住下,那少宗主也和狂人一路走啦。」他的聲音越說越小,中年人忍不住朝竹林走了兩步,又聽得滅寂道:「胡說八道一番,小蟲子又幹嘛靠過來聽?好吧,我也偷偷告訴你,那狂人現在還活著,就在這谷中......」
他聲音越來越低,幾乎難以聽清,中年人不由得越靠越近,待說到最後幾字,已經到了茅屋的窗檐下。滅寂輕笑,道:「好久沒見到宮裡的人,小蟲子就進門來看一看罷!」
那中年人猛然驚醒,冷汗涔涔,卻笑道:「哈哈,和尚滿口鬼話,狂人自古都是又聾又瞎又啞,你不是宮中的人,竟敢冒充九人眾,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他手剛碰上門把,一陣陰寒至極的內力便灌入體內。此時正是仲夏,三伏天日頭火辣,他卻覺得如墜冰窟。那陣陰勁不只是寒徹骨髓,更似一把巨大的冰錐楔進他的體內,五臟六腑都被撕碎了掛在那血淋淋的冰錐上。他跌坐在地,聽得屋內哐啷巨響,一股大力衝飛了門面和半面牆,煙塵未定,一把鐵鎖鍊纏著沙石就打在他的頭上,登時頭骨崩裂,腦漿爆出,命送當場。
滅寂的住所向來是沒有方丈允許就不能出入的,自中年人魔怔般入了竹林,道禎就惴惴不安地在竹林外踱步,此時聽見巨響,忍不住跑了進去,正好見到那自半座茅屋中飛出的鐵鍊殺人。殺人之人自然是滅寂,他在梟宮事奉宮主多年,知道中年人這等貨色只是個讓少林思考如何表態的訊息,真正的梟宮殺手團短則數個時辰之內便要趕到,已經沒有時間放任道禎和那中年人慢慢周旋。此時此刻,與苦咸和方丈的約定也顧不得遵守了,只能趕緊了結了斥侯,別讓他擋路。
滅寂久未殺人,此時被激起了血性,滿面兇光,道禎不由的結了巴,問道:「滅......滅寂師兄,師....師兄與太師伯約定的事......」
滅寂冷笑一聲,抬腳便走,道:「--那日我怕閔崇強自練功,求白罡收閔崇為徒,在少林外傳他那經脈異相的功夫,我便劃入少林門下,受苦咸大師看管,自鎖在少林別院,只要白罡照看著閔崇一天,除非我廢了右臂上這把刀,否則不得踏出竹林一步;我怎麼不記得?
「但,小師弟,眼下梟宮得了消息,隨時都要打上山來,方才那人在梟宮連隻狗都不如,但早足以把你殺個千百回。我曾信了少林能徹底掩藏我們的蹤跡,然而看來事實並非如此,既然仇家都會找上門來,這約定又有何用?」
道禎尚未回答,眼前一花,滅寂已經走得不見蹤影,轉眼便到了少林本院。
方才他掙不脫那鎖鍊,索性運功將那鎖鏈連根拔起,此時他右手臂上纏著的鍊子還鎖著一塊大石,被從地裡拔出後爆了梟宮探子的頭,帶著血跡拖在地上。他逕直闖進了方丈精舍,一路上不是沒人攔他,只是他速度太快,又遇到的都是一些尋常武僧,甚至連阻礙都算不上。
他推開禪室的門,二入禪室,裏頭的人倒是比上次少,但個個都是少林派當今最頂尖的人物。苦咸和苦禪方丈自然不在話下,集字輩除了被除名的白罡,都已不在人世,然而滅字輩中的首徒滅淨、道字輩首徒道茗也在,相當於各代代表都到了。
滅寂掃了一眼,見都是明白事理的,便直接說:「弟子從別院趕來,梟宮先知門的斥侯已經到了,從現在起,梟宮任何時候都會打上門來。他們是奔著閔崇和藥神宗的經書來的,少林有人將當年的事說出去了。」
苦咸點了點頭,神色凝重,道:「滅寂,他們已經送信上來了。」
滅寂這才注意到苦咸身前的岸上放著三個小罐子。小罐子是陶瓷製的,八角形,每個面上都有簍空圖樣,顏色細膩鮮豔,分別是蜈蚣、蠍子和毒蛇。他拿起那裝蛇的罐子,道:「遷徙門和先知門都出動了,如此勞師動眾,加上武門,應該會是場持久的硬戰。梟宮並未看輕少林半分。」
苦咸道:「不錯,梟宮武門雖沒有蠱門、藥門名氣大,但自當年蠱門、藥門大傷元氣後,梟宮武門也開始嶄露頭角,但百年累積之下也不可小覷。滅寂,你有何見解?」
滅寂道:「我無意為少林帶來紛擾,眼下宮主不惜破戒律攻打少林,顯然有人將情報洩漏了出去,」他正講到一半,突然一個年輕僧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正是道禎。
道禎進得禪房,不發一語,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僧袍散開,胸口赫然用血畫著一對蛇的獠牙。滅寂看不見那對獠牙,卻對這中毒受傷的情形十分熟悉,當即卸了道禎的下巴,用內力在他背心一推,道禎便哇地吐了滿地。
那一地的嘔吐物甚是腥臭,又黑又黏,實在不是每日青菜豆腐的道禎腹中之物。滅寂當下也顧不得髒,開始翻找一地狼藉。不過半炷香時間,那些黏液便漸漸開始冒煙腐蝕,看得道禎目瞪口呆,正要開口謝滅寂的救命之恩,卻看見滅寂從那黏糊糊的嘔吐物中抓出一隻指頭大小的小蛇,五彩斑斕,三角頭,不住扭動。
這下連苦禪方丈都得低聲念了聲佛,年紀最輕的道茗看見師弟的慘狀,想到若不是滅寂在場,道禎便要被毒腐蝕內臟,更吞了一隻活生生的蛇養在體內,不知哪日破體而出,令人不寒而慄。
滅寂手上用勁,瞬間便弄死了那隻蛇,軟軟的垂在兩指之間,他一字一句說得慎重而嚴肅:「梟宮,已經到了。若不能退敵,這少林寺中,沒有一人能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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