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
自我幼时,家中长辈便颇爱我以我的性格逗乐。如此调侃,日久天长,如今已深带敬意,不再似先时那般亲昵纯粹。“你真是个先灵童子,道家遗魂,闻彦!”族中人常笑我:“除了修道,什么事,你都不想要,没兴趣。”此虽夸张,也不失言语上的道理,方在辟谷之前,我便对口腹之欲略无所求,至于起居舒适,外出车架,也似天性中不曾在意,只不过,我到底生于望族,吃穿用度,绝不至于同流民艰苦颠簸,由此固来认为,族中诸人,对此多有夸张。望族子弟,修心最难关,往往是离欲静心,恐是因性格缘故,至学龄离家修行,风餐露宿,生息单调,反令我甚感欢欣平静,往来教我调灵运气之师,见我如此,皆对族父夸赞,认为我颇有灵资。却难道,祸福相依,年纪稍长,对同门子弟而言最简单的俗世修行,至我,却是麻烦了,后日我能在凡世中自然出入,旁人看来,决计是不知道我在其中苦工的。我那时便才忆起,族中长辈对我的评语,恐是最自然不过的观察,我幼时,性格孤僻,不喜外出交往,最厌嘈杂喧闹,人间繁华,如此个性,若非恰好,得道通神,还不知是个怎样的不肖子孙,难振家业。
然,恰如如此交织过往,真相如内提及——凡我开眼入世,未有一日,不在修行静心,勤恳勉励之中。天之下,陆之上,我那时甚未认识到,到底,从一开始,我这般举动,从来不是为了家业振兴,救济一方,位列仙师,而是心怀那不知何故的困惑,始终向天,便是连疑问也不能出口,询着心中的疑问。
究竟为何……
诞生后百年,天音终于寻到了我,因唯乍神,出现在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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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浩荡,却寒冷不发,只若深水在我顶上浮过,如此眩晕数久,我方能抬头,见那尊神,仍在低头望我。我头脑不明,心中却困惑诸多,只不过,向何处问?不过默默咽下,垂首拜见而已。
“我是刹山大神……”
我若前般开口,恍惚又记起已同祂通报过,茫然咽下,只见唯乍神转身,抬身向前,举手以否:
“你若是为刹山来,什么话也不必说。”祂冷声道,无时不是如此:“你只回去告诉祂,祂的魂在‘怯门’,‘耽溺门’,‘昏门’内,日后我必挥旗而至,将祂的魂,斩于剑下。”
我难掩吃惊,不曾料这对话是如此直接且无余地——更不若说内里的含义。杀生古来已有,斩魂——又是何意?况且,这魂,尚不是凡人之魂,而是个神的魂——此言此举,与击天有何异?因神魂,本是天地所成!我心中念此事,思绪电转,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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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我先前不曾同您说得明白,因那时,不知您竟然唯乍神本尊。”我恭敬道:“我虽是刹山大神弟子,此番,却也是为了您的长兄,喀朗大神所托而来……”
祂闻言,步伐稍顿,若对此名,有几分不同的尊重,令我吃惊。我便原原本本,将喀朗大神如何担忧各方神战将伤民本,又不愿南疆边境民众,受神威所害,故遣我问询——“可否,请您怀对天下人之慈爱,稍停神威,与各方商谈,莫要掀动战火,使生灵涂炭……”
我已言毕,忽感周围那冷厉神威稍止,变若平流深水般幽邃,若映其主在思索。片刻,我听这神道:
“喀朗是不同的。”祂如此道,语气仍平常:“祂是真神,若祂愿意,我可不取祂的魂。”此语可是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然我尚不及思索,便听祂续道:
“只不过,祂如此执着诸生慈爱,恐怕难逃一劫。”
祂已言毕,复向前走,似对我已尽了心,只我心中,回荡诸多疑问。
“——请您留步。”我只好斗胆追赶,得祂回头一望,其眸中煞气,确实尽世难寻:“您对此的回答便是——您仍要发动神战,乃至将喀朗大神,取而代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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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异,我见祂面上,竟有丝困惑。
“我不曾说过要发动神战,将喀朗取代。”祂回答。我心中差异,感四周夜凉,深知若我不言,唯乍神必然就此离去,而我内心疑惑,绝不得解,遂开口道:
“……您不曾借神力,送神兵,派人攻打东乡,西土的边境小国么?”
祂面色如常,又道:“我借了。”我面上已有僵色,道:“那您如何……”
只是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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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神色坦然, 古井无波。
“我借了——但是,非是我发动了神战,”我听祂极平静道,未有不耐:“而是人,向我所借。”
我已张口,却无言,心念大动,非是运功去压不可成,而便在我运灵一刻,周遭忽起狂风,萧索混乱之至,带灵脉异动,正是那荒蛮鸿蒙的混沌,更是惊骇——此混沌力之深重,若将我席卷入内,不知有怎样后果!心中正念,身边忽起道惊雷般的洪波。我自惊愕注视,见唯乍神抬手一挥,半山震颤,此光其若深海,蓝似苍天,一震之下,鸿蒙退却,山间复归平静。
我已是难以动弹,心中已决,再清晰不过:这个年轻新神,先前无名,连大神之位都尚未有,乃是我所见神威中最强,最自如的。若相比,恐刹山大神,便如九山瀑布,神力飞流,唯乍神之力,却如浩瀚汪洋,深不见底。祂已驱散那混沌,复看我,仍如此前般,平冷道:
“‘破灭门’内,混沌最盛。你心念不平,尽快离去为好,否则恐碎魂于此。”
祂已言罢,转身便走。我静于原地许久,生来第一回,失了仪态,向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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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乍大神!”我迫切道:“可否请您告诉我——这‘破灭门’,是如何含义?”
祂不回头,却答了我的问题:“便是字面之意。我只知这些门之名,不知其意。”
我更疑惑,心中知道该离去,却仍不断问:“这蓝山中——莫非还有更多门?如您先前所说,‘怯门’,‘昏门’……”
祂仍不回头,声音传来:“自然有。这世上有多少魂,山中就有多少门,只不过,我也不至于一一知道。”
我震惊之至,更要追问,却看祂身影已起灵雾,似海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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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我喊道:“究竟想要做什么,唯乍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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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风起,我却清晰看见,祂确实在那雾中,回头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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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无所想。”声音答,在山壁间穿荡:“你若真想知道,当问你自己,问问天下诸人。”
收灵一刻,实音已无,只有心音,兀自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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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过是因人而动,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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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寒凉。等到四周平静,我再抬头,面前已无人。我回头望下,见先前被封锁的路豁然开朗,在月光下照出一片深蓝石影。我心脏鼓动,恐是此生第一回,感肉体不堪负重,心念难调。忽地,前方起了阵脚步声,我赶忙躲至石后,见不时,一队人马从下浮现,头戴铁盔,手持器具,皆是西土样貌——正是恩里士一行人!
“先前那东乡人不见了……那仙术真是麻烦,本来还愿带来,看看有灵法的人,会不会更容易寻到那地方。”
一人道,我附耳倾听,得恩里士回答:
“也罢。厌能大神怎会愿意和东乡人分享这秘密?况且,日后我们和东乡之间,必然有场大战。那地人民,光是注意修道成仙,忘记了自己足下的土壤本身是多么富饶!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如今分开,也是好事。东乡人非常傲慢,有时至于愚蠢,蔺闻彦已经是里面难得的聪明人,不过,即便如此,他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仙国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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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灭一词,引得我注意。我抬头向上,见我所在这石壁上方,确实有一道弯拱,正像所谓的门。我正欲往内隐藏些许,忽惊愕至极,难以行动:
此处,是个单行山道,恩里士一行人必然得进入这拱门下,却在我面前,全然不曾向前,而向右侧去,对山下的云雾中——那儿甚至连路都没有!我腾身而出,站在门下,发现满队人物,低头行路,彼此交谈,未有一人发现我,即使近在眼前。我站在那处,看着他们走入迷雾中,似走入一段我目不可视的路里。往上,若动天眼,似可朦胧看见云雾上,亦有如此石拱,上有书写,使我困惑。那是西土文字,隐约可辨,只是拼成的单词,我全不认识,只能念出:
S-i-e-y-m-o-i-n
我思索片刻,忽悚然:这发音虽不似西土语言,倒和东乡古语,颇为类似,不过是以西土字母写出罢了,其含义,大约是——江门。
或者说,‘僵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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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冰冷,眼前,最后一个士兵已到了那云雾前,只见他抬头四望,面色慌张。不时,整只队伍已消失无踪,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处,不知所措。我在这拱门后看着,见他心急如焚地摸索了一会,然后似下定决心般,转身便逃,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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