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s Credential(圣爱遗迹)
风封闭着她的嘴唇——不,准确来说,它并非正像盖子一样将她的嘴唇闭合,而相反是从背后来,只是以那剧烈,畅快,自由而粗粝的气流,似她足这片土地般,将她的纠葛难言的心绪动乱,将她似要释放的语言夺走。铁甲摇晃,发出碎声磕碰,腿已深陷泥沙之中,臂甲脱落,素手沾满血迹,抬起头,那如血的夕阳就在顶上将她等待。
似是哪一日的黄昏?
(似是日日的迟暮。)
血沙自她手中的泞发中滴落,血泉于她手中头颅的断泉中流淌。向上,人影环绕高地草丘中,用化作一处的红面遥望她,每步之后都生那新变化。人朝她伸出手,人朝她抬高臂;人静谧地向她欢呼,无言地朝她鼓掌。她攀升得很慢,因感筋疲力尽。
那昂扬的旗帜,绣着被夕阳染红的纯白女神像,终于出现在她视线的最高处。她继续向前,在这围绕成圈的众人前行军礼,立正,用嘶哑,冒血的喉咙,在女神的旗帜前宣誓:
“已取下敌将,阿岚科的首级,”她仰起头,为使血汗不遮蔽她的视线,也为使面部不因伤口撕裂的至极的疲倦流露痛苦,因而倒使她确实像个坚毅而冷酷的将军,将眼在暮色的黑暗中,唇在喋血的猩红中,昂首将此事宣布,平淡而傲然献上功绩:“您的哥哥苔德蒙斯重伤被俘,达米安费雪殿下已携‘联盟’代表,同意了与您的和谈。”
她将头颅捧于手心铁甲之中,如将它献于夕阳光中,血自滴落,染那处沃土。日暮西山,黑影蔓上她正前女子的眉眼, 四野,唯这狂风掀动,响应是旗帜的烈声,她以‘龙腔’,以沉重如石之音,使这结果传之山上天中,山下阵地。方圆千米,狼烟仍燃,干草染血堆叠人身,其旁,不尽带甲人影抬头仰望,注视她半跪身影,听其中传来尘埃落定之声。
“——您是纳希塔尼舍的大公了,苔德蒙灵殿下。”
她道。许久无声无言,风吹起她的战袍,刮动那向她一步的脚步声,终于,她感手中一轻,而面前,纳希塔尼舍诸侯拔剑宣誓,依次跪地,礼告对此人的忠诚。
矢志不渝。忠诚不二;声声环绕。血仍从她手指上滴落,一颅之重已去,那重逾千斤的沉重却仍压她肩上。她的感官几已朦胧,只听面前女子平静道:“多谢你,昆莉亚将军。”这称呼唤醒了她,使她再咬牙,发力起身,复对她行礼,道:“愿为您效力,大公。”
锁链稍动,那环绕成圈的众人可见,有一囚人,满身伤口,被牵引上行,正是苔德蒙灵的同胞兄弟,龙子苔德蒙斯。夕阳中,俘虏佝偻脊背,踉跄跪地,仰望被甲的大公,视她手中的剑,那面目一致的头颅彼此望着,忽而,她心中甚不是滋味,更生疲惫,却在这寂静之时,坚固,而又踉跄地回头,去尽她最后的义务。汗透金甲,血烧身冷,逆风,她走向山丘边缘,骤见纳希塔尼舍大平原在她面前展开,那遥远的笑语,回荡在她耳边,说——美丽的纳希塔尼舍,我的故乡——
今日我荣归故里,用这血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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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们——”
她站于那土坡上,看张张仰望她的面目,点缀最后光明中燃烧的烟灰,那被烧毁的黑色,灰色的田野,照映她拔出的,高举的铁剑,见证她精于业的坚固顽强:
“我坚忍不拔的同志们,你们过去两年的辛苦和汗水已得到了回报,所有流过的血不曾白费,”她以那洪亮低沉的声音对其下士兵广而告之:“喋血之日已至尽头,与亲朋团聚之时就在眼前!”
她挥动这长剑,在空中发出银光般的一响,像道勇武的弧,刻在背后飞扬的女神教旗上。她扣铁剑入土,俯视其下,见那微弱,如红如黑的光,铺满大地,心中微动,而昂声澎湃, 恰如胜军之将:
“自此,作为远征军的最高指挥官,我宣布战争任务已顺利完成。”
那铁剑在她手中颤抖,似有生命,当她说:
“将你们的剑放下罢!”
夕阳将那所有眼染成明亮的红色,金色,狂热,冷漠,空洞地看着她。
世界鲜红。她的头脑在昏沉中变化,听见身后传来那对兄妹的对话。
“你本应死的,是我们善良的妹妹尽量要我保你一命,不希望我手上沾上这和我模样一致兄弟的血。”
说话人笑笑。
但,兄长——我们的脸全然一致,那日若你的头颅躺在我的手心,恐不是会心生错愕,手抚自己的颈部,好奇我自个的身首是否完好,免得误会究竟是将哪颗头,捧在了自己手上?
许久无声,而后风起,在夕阳泼洒中,她听见那隐约的传言:
“你弄不错的,蒙灵。”苔德蒙斯轻声说:“你忘记老师和我们说的吗?我们的灵魂不一样。”
但说不定,我们死的时候,灵魂会重新融为一体……
不知为何,她忽然为这话颤抖。世界是红色的。她的身体盘旋,如无尽的螺线,当她说:
“战争已结束,我们获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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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眼中的样子吗,当你站在那山丘上,这样看着我,
我的眼睛,是否也是同这血狂般的猩红?)
她落音一刻,战吼欢声爆发, 惊起原野鸟雀,逐夜而去。任务确已完成,那最后的义务也尽了,但她还是不感轻松,反筋疲力尽,头脑昏沉,不知对谁,不知是何意,喃喃:
……所以你才永远无法相信我?
无论我对你说什么,
无论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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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头,见苔德蒙灵跪倒在地,抱着那头颅,身体颤抖。她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只愿能回到山上的主营,不跌倒在此。她咬牙前行,拒绝了所有人的扶持,勉力向上,隐约,可见一座教堂模样的建筑已在眼前。黑夜吞那红光,迅速降临,不过百步,视线已漆黑,远处那神堂的灯火如幻夜之光,引她前行,然终在便似触手可及的瞬间,她双腿无力,猝然跪倒,陷入草海,如被沼泽所吞。隐约,她视线的昏沉中,可见有人从内跑出下,向她奔来,但便是如此,她却全不感欣慰和安然。带甲坠地瞬间,她喃喃道歉,不知对谁,至救治她的修女亦惊恐与她对话,期望她保持清醒。
“……我是个军人。”她说。
“是的,昆莉亚将军——”那修女道:“您是个了不起的军人!”
她摇头,没了动静。夜风吹拂纳希塔尼舍首府外的山岗,将二人的影子都掩埋了。她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谁说,只是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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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军人。
我是战争的奴隶——所以我敌不过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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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从达弥斯提弗的内墙传响,间隔漫长,而连续三次,由先时她曾在凯旋时听过,如是不忘。三人同行,两人起身而望,她续而仰头躺下,目视天空。晴空有云岛漂浮,净白飘渺洗刷天河,地面待羊群呼啸,恍然汹涌如白浪,她在这嘈杂连绵的牧群嘶声中不寻寂静,唯以面上的冷感维持几分天国之丽。远处,牧群之尽几匹大马辅以响亮鞭鸣人声跋刺入内劈开羊群,在她仍眼望天空时,已挥手中书信,奔射她们面前。
她依然未动。玛文妲先前坐着,见骑手来也撑地起身,仍挺拔稳固地向前走,只是旁人可能不懂,她却明白,上回她自运粮时用大了力,伤腰部的韧带肌肉,现在走路都不利索,而如今此类事也无处不见,她边在羊群无悲无喜的群哭之海中以漠然面色望天,边数玛文妲的影离她去,暗叹悲观之气,置身事外。
这理应燃烧殆尽的身体,既不按照机体命运陷无名疯狂,又不能瞬息之间战死沙场,如此行将就木,有何传书和消息值得注意?心虽如此,似过去两年般,她却更不快这看似不合群从中的身体,仍在侧身抬耳,屏息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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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莉亚杀了阿岚科,夺下了纳希塔尼舍的‘高原城’,亦俘虏了苔德蒙斯。”此报信人,带淡淡喜悦,比之战争成功,更若见自己已预设的棋局在机械臂的帮扶下完成,或依食槽水罐喂养的墓群茁壮成长的一丝养育欢欣,配以那柔和而沙哑的声色,远至尚躺在草中山丘之上,她亦能知是奇瑞亚:“纳希塔尼舍的战争胜利了。”
掌声寥寥,祝贺一二,似不止她,余人也不再为庆典施礼献身,而都依当下真实,既不过分高兴,也对情形不生怎样了解,于路旁鼓掌似出面捧场,不过在她冷笑之时,很快又发现,其余众人的冷淡,跟她的冷淡,原不是一回事。她的冷淡,是出于情绪,而其余人的反应,显然是由于知道她尚不明的内情。她听玛文妲开口, 顿皱眉头,仰卧起身,注视其下,而正在那时,这群羊响亮的喜哭,攒动着草海起伏和脖铃长鸣,使得那声音却不真切了:
“看来可到下一阶段了……他们时候……开始进攻……”
“这个要看机遇,不过,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找个机会,让他们提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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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草地上,芳草从头上滑下,那根尾已被烤焦了,她的发,在那之旁,也是滚烫如金,烧灼指尖,更使她恼怒:又在说什么?她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也无法,现在再起身,加入她们,而刹时此情形就让她明白,这结果大抵是双向的:她一再不愿加入,而见者略施隐瞒。她向下看,见那远绿之中,奇瑞亚抬头,翩然一笑,正对着她,可说这简单猜测至极正确。一无所知,此虽无妨,因她们这类人本身,从命运伊始便需尽可能茫然才好,既像那汹涌的水中浮木在里头旋转过了大川,何故现在反想清明了?她,一方面明白知情与否,对她这类人来说根本无所影响,但此时坐在山丘上,又不可避免地,面露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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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鸣传来,羊群的鸣声顿高,而地上声音也顿。她面中的淤积愤怒,在见那深蓝的影如光电般破开草海时,似被风刮过而缓慢洗去这一劫的痕迹,崭新如镜。
——若说一无所知……
她想。那骑手虽隔几牧群掠行过其后交谈的众女子,却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天气有些热,她因此散开长衣,如一道有相之风般穿行而过‘海燕之野’,向达弥斯提弗去了。她自错愕,而,不免有些艳羡地望着,以她特有的,天真,坦率而尤为凶猛的方式嘀咕:有些人一无所知,看上去可是潇洒,而,奇瑞亚所率领的众‘鬣犬’,在她之下,亦别目,幽深望着。她因此知道,无论怎样,对于她们所有人来说,这个宛无面,唯有闪电为身的骑手,都是特别的。
安伯莱丽雅电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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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驾,”她在黑暗中醒来,口干舌燥,又感浑身酸痛,故对试探对身侧道:“修女姐妹,能请您为我拿杯水么?”
没有回应。窗外,在天闪耀的星光仅点缀天上,其下的旷天,连同这教堂以外的悬崖断壁俱是彻底的黑暗。当她勉强转头,见先前替她换上纱布的修女已不见,道是夜深,众神教姐妹也已入睡,稍静确认身体状况后便扶床起身。然一动,侧腹撕裂痛犹重,此时才苦笑感所谓‘身体高大’的不便,其每动出力也省的,更增不便。她取床边的所剩的木棍,支撑身体,先挪至桌边点亮油灯,缓和片刻,再以右手撑拐杖,左手持油灯,向外去,一开门,便见外漆黑回廊相望,苦于入内时意识模糊,认不清路,只能勉强摸索,其间更是口渴难耐,更胜平常。她思索其中原因,不免怀疑是因最末和阿岚科决斗时所中剑伤之上有毒性,但也奇异有医师处理,若察觉有毒性,怎会不留一二清水于她呢?思来想去,暂无断定,更忌惮‘联盟’背后兄弟会的势力。如凭此曾浴血之躯体,过往两年驰骋战场,已证其剑锋利更胜以往,若非同阿岚科这般的旧日龙子,常人,便是最精通武艺的壮年男子,五数以下难近她一剑之内,也唯有曾出于龙身的剧毒,过往仅在龙血走私协会中得见的白龙心之毒可对她造成如此影响,她不怀疑‘联盟’如今必识不会吝啬兄弟会的一二相助,却更因此,在黑暗中越行,越因隐痛从战斗方止的恍惚和不明中清醒,于这幽暗的灯火下心生那一二浅淡疑虑:
……但倘如此,这近半年来的围绕‘高原城’的决战,也太容易了些。
先前一年半,两军遍斗于纳希塔尼舍各处,似战旗之博弈,争抢蔓河流域的各主要城市的支持,僵持许久,各有输赢,此中经历,虽颇有艰苦,但符合她对这场战役的预料,甚有几处,显出远超预期的艰难:其可预料的艰苦,如后勤不似‘联盟’方有劳兹玟商路的支持,主要依赖纳希塔尼舍本地生产因而颇需防范针对粮草的手段之事,程度与她想象中无二,只在保护农田,护送辎重方面甚下苦工,虽添些力气,同样,也更得粮产地民众欢迎,适得其反。但,另一方面,在军队士气和数量方面的差距,却远超她想象。其中也包括‘联盟’方拉拢纳希塔尼舍本土城市的力度,其姿态与旧王室不同,可称两方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方针,使得沿蔓河东南-西北一线分割为分属两极的战线阵营,唯遥在河之源的首府,‘高原城’,始终不曾加入任一方,据天险而静待厮杀分晓之时,对胜利者敞开城门。‘联盟’占据的自然便是通过与西部唯一相连的陆桥——其广大实则可说是一山谷——为辐射性的西北部,与西部文明传统较近,在早些年间已广受‘联盟’文化影响渗透,自为其上下行方便,而旧王室方的军队,因从海岸攀山登陆,阵地便在东南,其城市规模远小于西北部,文化类似阿奈尔雷什文深处山区,部分地区仍以村落为主要结构,优势是土地肥沃,民风淳朴,且地形复杂,适合迂回。两地的地理和文化条件,也可说是正“中”两方下怀:‘联盟’旗帜鲜明,拉拢贵族,主要大地主和商会成员,据传统,予更多经济利益和通商便利,本受西北部与西部往来密切的大城市欢迎,而旧王室一方,延续从约十五年前便有意向,十年前开始正式实行的温和移民政策,鼓励辖下居民在获许当地民众肯首的条件下在东南部未开垦的土地上建立新聚集地,此垦荒运动的结果是主以阿奈尔雷什文较贫困民众和纳希塔尼舍东南部民众以前者获得新土地和优越农牧条件,后者获得新的商业刺激和随之而来的教育,上升机制为交换的友好同盟。应当说,在战争的准备阶段和开始初期,她确实预料了‘联盟’的动员政策将是暴利性而迅速,鲜明基于利益的,而己方的同盟,相反尽管在收益上欠其‘耀目’,却长远来看会是基于人地关系,血缘纽带和信仰力量的稳定同盟,甚至出战前,军部便在战略会议上认同此役约莫非速胜之功,将主要任务定为守住东南部基地, 有次预期,她仍为行军中种种惊讶:
一惊讶于‘联盟’的宣传效果。‘联盟’论功行赏的幅度之大,对所属民众煽动性之强力,使她在战场上屡见惊讶。对于像她这样的职业武人,战斗约是有信念支持,无论临于逆境或顺境,心态固是坚忍,但对普通士兵,一般民众而已,战斗恐便是凭热血冲锋,听指挥行事,心态受占据影响极大,近年天时不利,西部各处皆有天灾损害,商业不佳,加之代理战争之破坏,民生颇有颓唐,二十至三十岁的青年男子在各处面临生机和就业的困难,将从军当作登天的豪赌,那种死生不顾,轻生蛮霸的残忍狂气对上温顺本分的农人,后者被其气势,残忍吓破胆的例子数不胜数,尽管昆莉亚多次动员各军部莫被各极端的屠村惨案和焦土行动动摇士气,此不过是卑劣的威胁手段,开战不足一年,‘联盟’的政策已对河东南以降的军心影响显著,不少临河城镇投降倒戈,使她更生那第二诧异:
诧异于原来将战斗之信念和生活之利益,温和地结合,甚至对使军民稳固来说,还不够。她在接下败仗的现状之余,不得不认识到,她们企图激发移民保护家园的决心,实在是不够的。本质上来说,她错愕地辨明了,‘保家卫国’政策的困难,在于近五十年来统一兰德克黛因普遍文化的分崩离析。何为家——在一个女人和男人的权力和本质都不明确,甚至在教义中互相敌对的地方,何为国——当整个世界,从上到下都在斗争的撕裂中时?这种情形,让‘联盟’用大块血肉煽动那些饿极了的犬狼的行动尤其成功。见状,她同三位副将——泽莲,苔德蒙灵和安伊南,不得不在请示总司令的情况下,也进行了相应的反击:无差别攻击西北部的商道,彻底截断和毁坏其正常商业生活。
无疑,这方针不仅有违她自己的信念,也会被后续战争带来极大风险。西部面临‘联盟’的报复,而东部则会将目前尚勉强被维持在专业军队间的战争平民化,白热化。但基于四人中有三人都是纳希塔尼舍近西北部出生的原生居民,对地形熟悉,尤擅偷袭,而己方损失亟需挽回,和恐怕一些她无法领会的理由,军部最终授意了行动,也将这积攒了数十年的有生军力拉到了生死一念的局面——一旦跨河作战开始,原先的持久战计划便只能被放弃,取而代之的是可以想见的迅速消耗和在一年之内的连续作战,大决战,为不浪费封锁的结果,以及对西北部造成尽量大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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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我们已无法控制军心了,昆莉亚阁下。”泽莲来通知她军部关于劫掠城市的政策。她打开信件看,见其中说的是:
允许劫掠,但不允许以家庭为单位的屠杀。不允许奸淫妇女,残杀幼儿。
她长叹一口气,又看关于‘报复’的内容,其回复是:
——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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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说了西部领地遭到的报复,但也听说了对此报复,以仅剩兵力进行的奇迹般的强力反击,以支持她们拿下纳希塔尼舍这无边沃野——事已至此,她再无回转余地,且,虽总司令不曾提及,她也能想象,那凝聚了达弥斯提弗民兵的‘强将’,是谁。倏忽,她目前浮现两年前那掀动似海的血旗,双目一痛,再不继续。
是日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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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莉亚勉强支撑到了这教会中一类似厨房的地方,那原先已所剩无几的油灯似便要熄灭,唯余微弱光彩。她放下这灯台,但仍就着在战场上的习惯,不曾放下手中那木棍,寻来茶壶,为自己倒了水,大口闷下,就着那似灼若痛的燥渴被缓解,她终感头痛略去,靠在水槽边,朝星空明晰的天空望,头脑不由终从先前紧张中舒缓,面上疲倦而复杂。远处,隔一处断崖,隐约可见‘高原城’的边缘,其近在咫尺,夜晚寂静,似都在提醒她,她的任务确实已结束——一年的进攻阶段完成,近半年跨越千里的决战也了结——但为何——难道是因为这毒么?——她仍觉得难放下心。
她抿着那杯中的水,远望那座她过去只曾凭龙身行至的城,缓慢地,不得不承认,许是她确实在战斗中感到了些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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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惊讶是,那以破坏商道和驿站为核心的反击开始后,接连一年,原先她以为己方会处劣势的主攻战竟格外顺利。游击战略在四个总队之间,有赖于良好的配合和对地形的熟悉,在初期屡战屡胜,甚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正面战中,苔德蒙灵于时开放了存储已久,原先是为‘鬣犬’准备的精良兵器,下发给精英士兵,使在战线深入内陆的两场主要战役也和‘联盟’基本持平,之后,随她至今在意的‘联盟’忽将军队主帅,经验最丰富,战略也最冷血攻于人性的戈斯满克调离了纳希塔尼舍,战况可谓一路顺畅,尤以在东南根据地的一次诱敌深入最为成功,被辅以大量精弩军民和骑兵前后夹击从上封锁,‘联盟’部队损失两千人,被俘近一千二百,获装甲马匹不计其数,‘联盟’出赔偿金赎回俘虏,又得大笔经费——之后,便是‘高原城’决战。
时既至此,便连在往前十年内不亲睐苔德蒙灵的‘高原城’内部议会都已改变意见。经首府调停,双方在为夏忙停战一月后,此番会战,便是直接在‘高原城’下,蔓河开阔大源处的正面交军。
——奇怪。
伤口又痛,她扶住腰部,几可确定那剑上确实有毒,也产生了几分担忧:若是如此,教会的医师可能就确实帮不了她了。在山下时,她听闻‘高原城’前的关隘处有座人迹罕至但历史悠久的朝圣教堂,相传曾为女神教初代大牧首所居,便想着来拜见一眼,登山后将营地扎在其旁,和司铎约定,若战胜则来此拜神还恩,只是不想会中毒剑,性质还如此奇怪,倒似不烈,只是让人烦恼。她想,又甚感奇怪,回想起和阿岚科的战斗。那龙子,虽指挥能力不如戈斯满克,却在众龙子中是以战斗技巧闻名的好手,要杀要俘,都不容易,她下决心要杀他,而不要可能的赎金,主是因为他心思太残忍,她深感要一次了断,不可再放任他蹂躏城镇,其过程惊险,她多处负伤,尤是以最后一击,她斩首阿岚科而他斜切她的腰腹这处最重——也正是这处让她古怪。
若没有这一击,她不可能捉住这破绽,杀死阿岚科,但奇怪,她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他最后一击时的面上,有种犹豫而决绝的狰狞。而,稍后,她遇见苔德蒙斯,他面上又是诡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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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诈降?
她思索,但委实没有想象出很好的原因,只感剑上的毒恐怕确实厉害,她应尽快找个医生检查,也似不再留待,而出去检查番军营情况。她想罢,即刻放下水杯,收拾桌面,再撑着木棍,往外走,却听地上,那棍敲出四下,一下重,两下虚,第四下,声音却虚了。她正惊愕,低头,却看身旁地板上,赫然揭开了一处小缝。她稍用力,用木棍将地砖推开,则看地下幽暗有阶梯,隐约,一股熟悉而遥远的气味,隐约从深处散开。
……龙香扑面而来。她面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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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战役虽得胜利,笼罩兰德克黛音的阴云,及困扰民众的根本纠纷,仍未得到解决。作为王室最高领导人 ,我再次诚挚对所有参与民众表示感谢,也对诸位在战争时节的损失深为同情。时在礼拜之时,但我深感此事,由人不由天——唯愿诸位,诸位之后代,全境之人民,心怀善念,满足而劳作,生活而幸福,”
她听她说道,使她略抬起眼,挑眉:
“愿天下诸人之心,无纠纷,暴力之怒,无悲苦,委屈之怨恨,亦无不明,盲信之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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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王女抬头,以那澄澈,明净的双目,恳切地望向众人——好像她所言极平常而朴实,使塔提亚不由笑了。听听她在说什么!她虽对历史一无所知,但也很肯定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领袖,一个国王或者什么别的,会在大集会上,跳过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盛世表彰或者仇恨渲染,说,她希望改变民众的心……
不过她总是这样的。下边的民众也昏昏欲睡——时至今日,连反驳,耻笑的人都少了。日子艰难,人也少力气。她插着手在教会大堂中站着,听前面,奇瑞亚和几个士兵低语:
“昆莉亚赢得不全面,不仅如此,她反而很清楚地知道了我们目前的情况之危险,实力之薄弱,要不了多久了,”她们的头儿,低声道:“所有人,都会翘首以盼,恭迎我们的王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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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了。塔提亚原先正在听她说话,神思不定,忽而像被一阵音乐,掷回了自己的身体中:这音乐是人群有节奏的赞叹,静默和细簌声,像是那起伏的高音和攀爬的群响,在断续中起伏。人群推搡,使她也向前一步, 听着门前的声音,敬仰,而浮夸,却终究很合称般呼道:
“安伯莱丽雅殿下到——”
她踮起脚。人从先前那无用,无谓的灰尘般的说教中醒来,见一灰蓝色的影子,随着本面仍随户外阳光燃烧的天蓝,大步入内。此人入内,几所有人都开始推搡,为一睹其容,又屏息凝神,似非常尊敬,甚害怕自己的呼吸惊扰到她了。
她被人推着,撞到奇瑞亚,听见她轻轻的,像望戏般的神色。步道尽头,那抹白色的影垂头,望着来人登上。她稍转头,就能看见厄德里俄斯神情中的忧愁,无声无息地,在目原是最清晰地地方,朦胧地注视着。
安伯莱丽雅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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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棍扑了个空。她原先牢牢踩在地面上的脚落了两步,继而整具身体都失了平衡,好容易向下两步维持重心,忽而腰上剧痛,吃惊不已,这时,上方石板关闭的声音更令她吃惊,黑暗骤降而走道狭窄,她几次尝试无果,最终还是只能护住关键器官,生生翻滚下去,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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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
昆莉亚心想,感自己似晕了会,又不可确定 ,恍然从手臂间抬头,只见面前燃的,不是别物,而是一束蓝金幽火。她腾然坐起,心中甚惊,因知此火是明石天火系都不常见,真正可称为‘不灭古火’的‘三不’焰,不灭,不倒,不熄。她似跌进了密道里?如何上去?疑问庞然,而当她抬头更高,此类疑惑却更瞬间消失,唯余愕然。
嘴唇张合数次,眼望这古火后,一座小礼拜堂前的画像,她难以置信,踉跄起身,向着尽头的祭台去。
祭台上摆着一束干花,中间的圣水盆环绕以花饰,便是对此陌生,昆莉亚也能认出,这是婚仪的祭坛。她抬起手,伸缩数次,终喃喃:
“……洛兰?”
祭坛后,应是悬挂圣像中,相反摆放的是一张肖像画。这画像的风格古老,故是其中人物与真人不类,但因其特征实在太显著,不由使她生此疑惑。她看见画上是两个穿着古典礼服的人,一女一男,女人穿着白色,男人穿着黑色,俱是黑发,绿眼显著,画像背后,也是缠绕的花束,只比现代的画像不同,象征物非其余,而是两颗心,被刺缠绕在一处。
像是婚典画像。她站在那处,久久不动,心中回荡那疑惑。
她们是谁?为何将画像摆在这里?
而,关键是……为何这两个人的男人,如此像拉斯提库斯,而,那女人……不,该说她像谁呢?
她当然应觉得她像厄德里俄斯。洛兰的母亲,‘迦林’女王厄德里俄斯。她们的面部特征也类似,但,不知怎么……
(她觉得这倒更像是维斯塔利亚。)
她站在那画像面前,许久,古火在她背后燃烧,回头,地道远处,传来呼啸的风声。背后,黑影袭来,像那画中的人物,仍如此站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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