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 the Rising Sun(午时已至III)
——如果战争是为了正义的结果,那它就是应该的。
有些人这样想:但是我的孩子们,你们要知道这是错误的——如果你不相信,就看看安多米扬女士的故事。她是个冷静,公正,坚强的人;她有一个正义军官所有的特点,从来不把战争看成是不得不为之的劳务以外的任何事。血不会烫伤她的皮肤——但这一切不会了结得很好。这不是决策上的问题……如果你要明白它,必须理解一件事:灵魂是难以灭亡的。
一次战争打下的烙印几乎永远不会离去。如果它带来了正义,但毁灭了灵魂——它到底是正义,还是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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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默泰普还是没抓到?”
她站在地图前,审视上面的所有红点。这都是过去两天来民众或军队清扫的可能叛乱地点,围绕达弥斯提弗形成了一个圆环。——安多米扬反复用唐默泰普作诱饵,但实际上自从七天前来龙的夜晚,所有线人都失去了唐默泰普的踪迹,约莫便是这来龙的事实使他改变了策略,选择隐藏痕迹。他未去阿斯-墨难拿,而自城外树林消失了身影,至于那些活捉的成员,没有对唐默泰普的存在表示动摇的。
而在这个紧要关头,最糟糕的可能是吠陀先能维持神智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他不得不隐藏起来因前日去劳兹玟方向侦察时他已险些因堕龙台——那曾经使柯云森残废,也耗费了她母亲性命的仪器,如今更是威力难耐,丧命,而如果他没有神智,躲避攻击更几乎是不可能的,反倒是藏于后方,往返纳希塔尼舍之间护送船只来得更有利。
不趁这机会进攻敌阵,这龙被荒废了。坊间议论纷纷,孛林的信件终于送到,克伦索恩表示会尽力支持——他们意思亦谈及己方已和盖特伊雷什文方面取得联络,北部‘环月’军团虽失主将,当发兵孛林以维持中部治安。她注视信件,沉默许久,心中纷纭,听传令官道:
“尚未。”
安多米扬沉吟良久。她怀疑唐默泰普已久,如今他即时失踪,更是确认了她的猜想。实际上,她对他的怀疑并非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这个男人的圆滑狡诈是可观的,若问那引子,其实不过是——安多米扬曾经也是个商人,知道做个干净有操守的商人有多难,在‘联盟’和旧王室频发冲突和经济制裁的情况下,他赚得还这么多,实在反常,他捐献的军费非但没软化她的怀疑,只适得其反。
唐默泰普大概是谋划阿奈尔雷什文内部动乱的关键人物,要抓他,恐怕是难了。他的背叛是有充分理由的:一旦达弥斯提弗的王权政府倒台,下一任阿奈尔雷什文大公就会是他——若说如此,从最开始,他加入旧王室阵营就是反常的——而这种性格上的反常之处,让安多米扬尤其在此事上再三思考,终于,她从桌面上抬头,再对传令官询道:
“海港附近有没有安伯莱丽雅殿下的消息?”
对方摇头。安多米扬听后蹙眉:两天前信件显示在林赛思,若全力航行,如今应可到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实在奇怪。
莫非是奇瑞亚有什么考量?
安多米扬沉默数秒,而后又问:“这两天,鹰山牧场有没有消息?”此话似使传信官有些怔愣,接道:“……没有。”她抬头,仍皱着眉,又问:“那边的海防是谁负责?”
如是此言,连传令官都为之色变。
“……是潘因年殿下。”
这是阿奈尔雷什文公的二儿子。
“属下该死,”那传令官咬牙:“当时有文书交付,便以为无事,不曾意识到他们上交的太不频繁了……”
安多米扬摇头,然眉头紧锁。为时已晚。
“我们估计错了两件事。”她深吸口气,低声道:“第一是叙铂被俘这件事并非偶然,‘兄弟会’恐怕盯上那些曾经受赐过白龙心的人很久了。”她扣手于桌上,身体站得笔直,清晰道:
“第二是,背叛不是会来自哪一个人。”她抬起头:“而是可能来自每一个人。唐默泰普会想跟兄弟会投机,大公怎么不会呢?罢了。”安多米扬闭眼:“这是除不尽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看我们双方谁的速度更快了。”她复归平静,询道:
“港口状况如何?这几天总共运送了多少居民了?”
正是时,门口传来一柔和, 平静的声音,正是吠陀先,向内道:
“我已护送了有四十艘长船至纳西塔尼舍最西部港口了,安多米扬阁下。”
“那不错!”她欣喜片刻,又听他不曾多变语调续道,只是内容难令她展颜:“我有几件事要报告您——”
他推门,照面,安多米扬见他眼中的金光,映照在绿瞳中,已是呼吸一滞,他复道:“我在回程时已看见‘鹰之海’上出现了一航船,已近确认过,那确实是载有安伯莱丽雅公主的快船,看来是为了避免在辛兰-尼尔被看见从而可奇袭,掌舵者选了这远洋航线,只是不巧,我似在那附近的港口大路上看见不少模样奇异的士兵,且鹰山牧场上方一片狼藉——”
“巡茹潘多被抓了。”安多米扬判断:“只是没想到,安伯莱丽雅会直接和他们撞在一起——你没有直接处理掉那些士兵吗?”
吠陀先摇头:“他们见了我就躲到丛林里去了,而,您也看到,”他微笑,指了指自己的眼:
“时间快用尽了,阁下。我可感到白龙心之主的力气在耗尽,您要做出决定了,”他望着她,道:“您需要我做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是继续看护纳希塔尼舍的船队,还是去袭击主要城市,或者,”他顿了顿,说:“让我去解放‘神恩’?”
一时寂静,那传令官颤抖不敢言,安多米扬久望他,忽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吠陀先?”
他没有变表情,仍微笑道:“请您解释,阁下。”安多米扬走上前,对他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解放‘神恩’——但此事对我们的现状有何帮助?我们根本没有王心,而除了血龙心以外的——”
她忽而停滞了。这几天她几乎没能睡觉,而即便在梦里,她都不得不想这件事——神恩。龙心。龙王之心。三颗心中,黑龙心对男性增幅大,血龙心对女性和男性效果不相上下,白龙心——虽然据吠陀先所说,可能为叙铂所有,但那颗心对战斗而言实在是效用有限,唯一能逆转局面,其实只有血龙心,但,那颗心,应该在拉斯提库斯体内,而,他的尸体,在封魂棺内,知道那下落的,也就只有叙铂和维格斯坦第。叙铂有血龙心?
(不。)
她的瞳孔收缩。
(还有一个人。她很早就离开了北部,但她才是真正和封魂棺朝夕相处过的。)
她抬起头,吠陀先仍站在那。
“……请您决断。”他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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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殿下。”声音道:“那边的世界正热火朝天,殊不知,一切成败,都只在乎你而已……”
如此,她仍感到身体无力。她感到她深陷在土壤中,同那花长作了一处,青草陷落身旁,如镶嵌一具灵柩,而,确实,自从那船上下来,她始终是被抬在一块长木板上 ,如送葬般向前——这是很奇怪的。她不得不垂头,无法甚至使颈部肌肉稍动而使自己能向前望,而只能,看着天,这透亮,澄澈的蓝,使她眼中的绿色倒显深刻了。流云飘动,野花拂过她的手指,冷汗浸润身体。以通常的状况而言,七天之后,她的身体能从百米的坠落和各个脏器的穿透性损伤中恢复成如此状况已是奇迹,但,到底,对于她来说,这状况是异常的。她说不出话,只听脑海中声音隆隆,清晰,而似又不明晰。
——这世界有什么问题啊,血马儿?
我不知道。
她淡然道,但面色似有些痛苦。抬担架的人看见了,关切望她。她没有任何反应,回应。
——你是谁?
她问。那声音沉默,似不曾存在,本如幻觉,而又在这掀起尘土的行进中缓缓泛起,如石沙的翻滚:
——你就将我当成一个信使吧,血马儿。我会帮助你。
那声音道,在队伍骤然的停滞中缓缓湮灭于无,留下那碎裂尘沙所至的空洞。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勉强看到眼周一处,那像向天飞舞的绿色如燃的草地,飞跑的走兽似泡沫会在山崖边破碎;那整具石山的坚硬之体,都让她想起鸟,而她们正在它巨大的背上。她面前忽然暗了,因有士兵将手覆盖在她眼前,替她抹去额上的汗水,那姿态富有保护性,因此,隐约——极为模糊,本不该如此,只是她好像又落入了她最初,最本真的迟钝中,不能察觉周遭的情况——她意识到,前方似乎出现了什么事。
领队停了。有些钢铁磕碰的声音;她只能想象。奇瑞亚展开红刀,如怜悯而轻蔑般随意打落那射来的箭。十几个士兵迅速分工合作,她在担架上,感天空移动,林冠出现。士兵带她去了林子里,路上有脚步声,马蹄上,滴滴答答,恍惚童年,冗杂之中,她无法分辨,只有这充实的空洞,而忽生了几分无助,道:
妈妈。
她没有发出声音,这声音在她心里。马群从鹰山牧场上奔下来,奇瑞亚翻身上马,笑对敌阵,道:
“您还忙着背叛呢,殿下?”
那马上的男子面色铁青。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似是比想象中通情达理的:“如果这是你的领地,你的家族,你也会这么做!怎能打没有希望的仗!”
奇瑞亚吹了声口哨。
“您就像个对着正午的太阳说夜太黑的瞎子。”她评论:“我给您个机会。您还有时间宣誓效忠。”
男子怒了。
“太阳?希望?”他指着丛林中的那担架:“就是那个瘫倒在树丛中的半大的孩子吗?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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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相信信念。”她打断他,两人遥遥对望,高喊着,像两个疯子。
“信念?!”他抓狂了,举起手,示意弓箭手放箭——其实他也想转身就逃。他们毕竟只是来执行个秘密任务的;巡茹潘多正额头滴血地被捆在马上,没有太多人手,而,转身逃跑,就像把屁股对着鬣犬,没什么好结果。
“是啊。”那‘鬣犬’回应道,展开了红刀:“——不相信一个人的信念可以改变一切吗,你这凡夫?”
铁链一抖,她睁眼,咆哮道:“那就用死亡来迎接你的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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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
——啊,是啊。您是我的神。
声音说。铁链飞旋,刀光四溅,但在林中听来,一切就像隔着帷幕,如她小时候那般。她痛苦地呼吸,使那个看护她的士兵担忧,道路上人马混战,有人悄声靠近,士兵起身迎战,左右开弓而繁忙,偶有偷袭至于她勉强,士兵横刀来挡,她仍能看见来人倒置的,惊恐的,好奇而迷惑的神情,望着她。
——妈妈……
她心想。她心想,本来打算这次回去后——就将这些事,这些声音,都告诉她。就向她坦白。她弄不明白;一具尸体倒在她身上,鲜血喷洒,溅上的嘴角。死花尖叫,刺痛她的脑髓,她抽搐一下,五感模糊。
——你有母亲,血马儿?
……对。
她喃喃。
声音稍停止。有刀剑在她上方交错,但她一动不能动;奇瑞亚的红刀狂舞,不知疲倦,越战越勇,伤痕反倒是鼓励,而她的身体,因她的激情,时冷时热,时可站起奔跑,时只能停留远处,交替不停,使她迷蒙。
——你是替她实现愿望吗?你的母亲?
她的嘴唇颤抖。
——不。
她眼露痛苦,但这神情遮掩在这些尸体下,不了然,旁人看来,她反倒平静。
不。她重复。
——我母亲对我没有愿望。
——啊。不幸。
那声音感慨。她蹙眉。
为何叹气?对母亲?
母亲,不了解她。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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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会对你没有愿望,血马儿?
声音说:只有那极端邪恶之人。
她本已无力,听闻此言反在心中勉强出声,道:
不,母亲……
什么是邪恶?什么是正义?她是不知道的,但,朦胧间,她感到,母亲不是邪恶。
母亲……
“安伯莱丽雅殿下!”奇瑞亚吼道:“殿下,站起来!”她展开红刀,劈开一个人的上身,力道之大使血成弧。奇瑞亚张开双肩,如展钢铁之翼,浑身淋血,如那红鳞儿对天咆哮,榨干全身力气,因其心气爆发,如同龙吼。
母亲是一个……
她模糊想。
“站起来!”
但那力量来得更快。殿下!护卫她的士兵尖叫。世界为扁平,在空中漂浮,刀光似鸟向她飞来,她好像躺在草地上,有人在抚摸她那沉重,无法抬起的头。
……母亲。那声音怒吼,将誓愿迸入她身中,刹那一切破碎了;她的记忆,她的感受,她那少得可怜的,名为她自己的意识。母亲的身影被那刀劈碎了,她敞开在这无边的呼唤和力量前,接纳了它继而从下升起,如那梦中的巨兽不再踌躇进退,破水而出。
“——殿下!”
士兵来追那刺向她的刀,瞬息刹那,奇瑞亚眼望此处,浑身血管爆裂出细纹;她出那大汗,流那鲜血,而后微笑:她看见那闪电般抬起的如石的手臂,众目之下将一柄全速劈下的刀握住,鲜血流,那刀不动了,蓝发,蓝眼,人黄黑的面和凝滞的神情固在刀面中。
指节用力。
——刀碎。那袭击者被扣在树上,那血流如注的手将他穿胸而过,他的眼珠外涌,心脏随抽手的动作被带出,而后身体落下。奇瑞亚在狂笑;山如鸟飞,流云飞舞,她转过身,有白烟从她身上蒸发,人为之让道。她向前,步履稳健。
安伯莱丽雅起身,走向战马。
“……发生什么事了?”巡茹潘多小声道。无人回应。
——血马儿?
声音说。久来,她不回应,但那寂静是沉稳的,然后,响彻在心空中的,是阵如海深沉而空洞的声音。
——我在听。
它说。你要说什么,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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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是个……
这是个未尽之言,被意外所打断,然,到底,对她来说,大约实在是太难了。她还年轻,不是吗?
她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谁来回答才合适?
达弥斯提弗下的小港口,为她专门准备的船已停置好了,众人来往匆匆,但没有和她说话的。她于是始终站在一块被阳光晒射的石头前,面颊发烫,而在她足边,有其影洒落。她看着。
影在倾斜,从西,向北……
——我的女儿在哪儿呢?
她含着泪,但不敢和任何人说。没有人会回答她。一会,那丑男人回来了,她的脸终于亮起来,走到他身边去。
——阿丑……
她颤颤巍巍道,看着他那张令人不忍卒视的丑脸,神情却是热切的。甚至,恍惚间,她的嘴唇颤抖几次,想要说另一个名字,但终于是寂静。
他摇了摇头。
“没有消息,殿下。”他沉痛道:“先上船罢——”
他引她向步道。斥候已传信了,总军正一分一秒地向城市进发,她们在海石之下,对上边的当下情况已不了解,不清晰了,只是偶尔,有几许特别激烈的喊叫声,混合在海浪声中,使她每步颤抖。
她终于还是因一声细长的尖叫而停步了。丑男人也停着,等待她;她偏头,在海水的涌动中,看那天然而粗糙日冕的影子。
“……快到正午了。”她忽然说,相反,哆嗦着。丑男人点头,轻声道:“走吧,王女殿下……”
她仍不动,静默数秒,忽然捂住脸,啜泣道:“不,不,阿丑,还是投降罢。陪我出去到平原上,好不好?”他赶忙来扶她,好容易使她放下手,却见那面目已是泞于泪水。他面露不忍,听她道:
“这样不行的——”她曾经那流畅而清晰的表达能力已破碎了——多久了?她说不出任何话,因为没有人倾听也没有人会回答——除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两人对视着。
……为何一切都如此熟悉?丑男人心中有针在扎。
为什么什么也无法改变——好像一切都是注定?她仍摇,悲痛莫大而语无伦次:“不能打。她们又像那天一样,在城市里互相打仗了罢?不能打,不能打啊 。”她哀哀哭泣道,忽凄厉地指责自己,悲苦道:
“——父亲是对的!”
他起了冷意,浑身僵硬。她低声哭道,只对他一个人说:
“他说我应该留在‘迷宫山’里,不要出来。他是对的,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甚至让事情变得更坏了。我什么也做不——”
“——殿下!”
她抬起头,泪水落下眼眶,清澈地照亮了她的视野——但,不知怎么——他的样子,却在她眼中,模糊了。那名字在她唇间颤抖,于这海的召唤间叹息而于将发的战鼓中奔腾着,但更重要的是那感情忽在经年的压抑中翻涌在她心中,使她几无法站立。他握住她的手臂,抬高了声音,两人互相望着。
“听我说……”他也颤抖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父亲对你说了什么。但你是个很好的人,好吗?”
她听着,一动不动,泪水淤积在他手上。他抿唇,每次艰涩,感有那如山的压力,日头在炽烈地炙烤着身体。他将阴影洒落在她身上,低头,轻声对她说:
“你是个最好的人。”他哆嗦,似说个不能让世界听到的秘密:“——你宁可选择死,也不愿意犯罪。殿下,你很了不起……”
你——
她张口,但他摇头,牵着她,向前走。他没有回头,不敢看她,于是她就看着他的背影。他说:
“也许这话不应该我来说,但您——您也许本来就不必做这件事。”他缓缓道:“让他们去罢,您不要再——”
理会他们了……
他脑中一痛,记忆纷纭。他的手似是很重地捉住她的手臂,又似极轻。他感她的温度在他手中,又似那温度,在他肩上,有人轻轻靠着他,在他耳边,请求他让一切结束。
……别管这些了。她对他道,像愿使他坠落的戏言;忽而,此时却苦涩了,像数久过后才直视的真相。
她叹息,靠在他身上,请求他的陪伴和怜惜。
“别管他们了。”她轻声说:“到我这儿来罢。”
我们什么也做不到。
谁在说话?他感极眩晕,但必须往前,手指握着他的手臂,她好像在叫他,又似乎和他依偎着,静止不动。
维斯塔。
他心想。虚幻之物。我可怜,心碎的迦林。
……我对你说了谎。我说我爱的是你的纯洁和善良……
但哪怕你放了手,我还是……
兰。
有人叫他。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林林。他想对她说: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心,你的本质——然后获得了死亡和痛苦,放手,谁也不能责怪你。
我得带她离开。丑男人想。他向船走去。
兰!
这声音高了,夹杂着哭声。他剧烈喘息,而后听见她哀求的声音,他回过头,见到她的手,像光明一样向他来,他顿住,她扑进他怀中,捧着他的脸。丑男人惊愕无言,看她泪如泉涌。
“……兰,是你,对不对?”她轻声急促道。他说不出话,海水涌动,世界准备沸腾,她一遍遍摩挲他的脸,争分夺秒,呢喃道:“你就是他——你就是他。我知道,你从那天开始就不一样了。你抱着我的感觉,你对我说话的态度——不可能会这么像——”
她抬头;有人奔跑,卷起尘沙,她只望着他,泪水映出他的脸,使其破碎,唯留黑暗,在千万颗尘沙中辉映:
“你在哪儿?”她气若游丝道,靠近他的嘴唇:“发生什么了,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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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天空撕裂了——被那束光——“时间到了,拉斯提库斯大人。”男人说,他因此痛苦几乎要刹时灰飞烟灭;人群奔跑,践踏海水,延长这瞬间的感官,群鹰嘹鸣,飞翔于天,地有草飞风动声,继而是那震动,山摇的马蹄神。
号角长鸣。
“她来了——”
有人叫道。两人抬头,听见那一声清晰而悠远,其美,其震悚都是绝无仅有而深入骨髓,如预言性,暗示性而命定的,随天上那道彩光落下。人眼流泪,影长向北,见光从顶所下。
其声有如天马长鸣,号角久久不熄,而后是沸反盈天的骚动,上下无处不在咆哮和震动着,城门开合,吊桥收放,四方各处,万界万域,男女老少皆陷战场。两人依靠着,看着它的影子——有什么——人——来了,骑马而过——有什么事来了——逡巡天地。天空朗朗,她们抬头,看那无云天空中,彩日悬挂。
日升中天。
“安伯莱丽雅殿下回城了,”遥远,有人叫道:“准备出战!”
而这声音唤醒了他——“你要抓紧时间。”男人提醒——他知道得很清楚,因他感到身体的抽离和麻木。他抬起头,看着她迷茫无助的样子,听她说:“兰?”
他心如刀绞,对她摇了摇头。
“走,林林。”他说:“对不起。”
说罢他转身离去,向入城的方向,任由她在背后哭叫。王女殿下!几个士兵来捉她;他已跳上了马,没有回头,满身大汗,眼泪,自然,随他身体融化,流淌而下。他驾马而出,听见那声音像刀在割他;她几乎哭晕了过去,只叫着:兰!士兵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看见她伸出的手,始终向着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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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前往作战的路上——战马在死去,从众人数稀少,全身骨脉无处不似燃烧而崩落的桅杆根茎只在无尽的太阳热风中凋零又重生。她们奔过嶙峋石地,穿行,用那如今尚不至生锈磨损的红刀砍伤林木的羽毛,又被其刺破;她们像红色的风,滴落红色的雨,而,若有对先前历史了解一二的人,可知如此情景,在这奔赴决死之地的途中而先要燃尽马匹生命,已在数十年间发生多回。譬如那黑色的军如剑劈开北部大地,譬如那白色的影怀暗心随南部的河流奔驰。以死为引,他们曾赴约而去——如今亦然,只是,她,这个首领,握着红刀而身体在不断的崩离和聚合中,真的知道自己在赴什么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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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马儿?
我在,信使。
它回答:你要问什么?
——你在去哪儿?
战场。
它道。两个时辰的飞驰中那绝壁似的山峰在飞石抖落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xNHx8xygm
下载起层层云灰,其中马蹄奔腾而有血落。有人落队,但无人帮扶,水似溅雪起,队伍飞驰而过,三个时辰之后她在平原前停下, 背后只剩下四个人。她回头,见奇瑞亚,有些疲倦而狼狈,但最重要的是,浮现一阵已至绝境的终极和解脱,对她微笑。奇瑞亚将手放在心口,对她点头道:
您已经到了。
风穿过原野,吹开她的发,她回头遥望,见那临海的山崖上,花园对它相望。她久注视那片刻,抚手中马颈的血汗,她的手粗糙,冰冷而温和,轻闭眼,等着风变;顺风。左侧,海湾中,航船出行,却暂且因这风向被阻挡。“……不会叫你们等太久。”奇瑞亚低声道,似因风对众船而语,在她身前,安伯莱丽雅垂头,如在将此种旋转的重重元素感受,低目凝神,有力在凝。奇瑞亚微笑:她很疲倦了,但正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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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对你许了愿?
声音问: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吗?
——很多人。
它回答。声音片刻寂静,草野因风而动万声絮语,使人为之协和统一而微妙多变的清新明丽欲将泪流,阳光落在她面上,初尝温柔,继而覆那烫水,继而为蜡油,滴落,燃烧。
——这些人许了什么愿望?
她沉默不动,继而微张唇,无声道:
冤屈。
——为洗刷冤屈么?
声音道,但已在模糊,仿一片叶在油锅中沸腾溃烂,断裂为那金黄的融膜。她不再回答,感官同时封闭和扩张到极致;她感受这原野,那千米外的城市和更远的喧嚣;她感受天空,但不是其自然本身。任何与之将成为‘战场’性质无关的要素,那些虚幻的美,都在她的感官中消失,她汲取每一用于作战和歼灭的元素而在身内飞速整合着——她像沙漏,计算着马死去的时间,这死亡势如泥沙,因此,在最恰当的时机,安伯莱丽雅抬起了手,向着在南天上如众人般艰辛攀越的日头,它的光如同她们的血将整个大地染色,她宣布道:
“跟着我来 。”
奇瑞亚面露笑容。佩提娅是有些紧张的,如是玛文妲,至于塔提亚,她几恍惚了,看向眼前,直觉上,她明白,当安伯莱丽雅是接收命令的那个年轻女人时,世界在嬗变中,如此才能解释她感到的异样。汗水从她面上如炼化般滑落模糊视线,她无法看清任何事,只能等待被领导,因此知道,迟了——当安伯莱丽雅采取了主要地位,发号施令时——
世界已然改变。
“塔提亚女士,您现在去东南方向港口,掩护那里的居民撤退,无需恋战,随船一同前往纳希塔尼舍,我和总军会替你们拖延时间断后。”
她对塔提亚道,没有等待回答,而复向佩提娅说:
“佩提娅女士,你去西部城门,带领城市护卫队,镇压市内叛乱,等待我的信号,一旦我发出信号,你就与我合流,共战敌军。”
佩提娅亦无回答,余下是玛文妲,安伯莱丽雅说:
“玛文妲女士,你率领南部剩余的战争军团,跟随在我身后,留下一个连队守卫城市附近吊桥,确保入城道路通畅,而后随我来。”
“……是。”玛文妲呢喃道。太阳如要将她融化了;最后,安伯莱丽雅看向奇瑞亚,奇怪,塔提亚看来,那目光像是海,要将奇瑞亚淹没,而这目光是可怖的然奇瑞亚却未有丝毫畏惧,相反,使塔提亚感故意,胆寒——她露出那狂喜而解脱的微笑。安伯莱丽雅说:
“奇瑞亚,”她直呼她的名字,仿佛她们之间有何约定:“你同我来。”
奇瑞亚——
塔提亚想叫住她,但安伯莱丽雅抬起了手;那手指向着太阳;那手就像太阳本身,在一目之下将塔提亚燃烧,而太阳的灰烬怎能抵抗太阳——这感觉让她想起了卡涅琳恩死去那夜她看见的天马。那只天马被黑云刺穿,但这只天马——她看见安伯莱丽雅下令,道,出发;她看见她那只浑身血流而再该骨碎命断的马抬蹄为她洒影,向这平原,这城市宣告她的到来——一匹血红的马,沐浴猩红的血,引颈嘶鸣,孤声一亮,却如天声泼水,万界呼应,这声音横过草叶,传向那海港,那城市,传向河流,天空。塔提亚抬头,她张开口,无法出生——坠落——她随着安伯莱丽雅启程而奔腾,看流云的变化,下降,这剧烈的速度引起风声在她耳边咆哮,世界向下袭来,草海的变化清晰可见——
战场正在诞生——那天马——啊!
她短促地惊叫起来:没有那黑云了。这是只不死的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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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米扬在人流中穿梭。城市内已响应大军将至爆发叛乱,军队,民间自卫组织应其攻击蜂拥而上在各处抵抗,每家每户都在爆发为战场,任何人都可能在三种角色间转变:卫道士,殉道者和背叛者。她骑马出行,途经几处动乱,自己也杀一二人,有两三损伤,但到底——她本该在军营指挥,却离了阵地,进入乱象之中,东躲西闪,隐身埋名,只为穿过城市,到那海岸边的花园,其中理由,只令她咬牙。
(维斯塔。)
她眼神闪烁。
(你究竟为什么不理会这一切?)
城市已不再是通勤的渠道或众人的家园;它只不过是个混乱的海域而使行路不通。她不是不知道骑马会让人更容易注意她,但她必须抓紧一切可能的速度——在整个城市的秩序失控前到达那屋子。
她是为了干什么而去的?
(为了血龙心?)
她抿唇,踩过一排排尸体,跳上马车,用她年轻时引以为傲而现在无非是苦涩的骑术跃过阻碍在巷间街道奔驰;当她是个孩子的时候她跟在维斯塔利亚身边,女人会微笑着,看着她策马飞驰。她对她的灵活与控制力报以慈爱的微笑,仿佛她真的是她的另一个母亲,但她对她,永远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愧疚。)
为什么?安多米扬不明白。她的心在狂跳,终在城市中心有阵巨响,似乎有火炮投入使用的声音中看见了那座尚在静谧山林中的宅邸小路,满头汗水,身体有砍伤,她再驱马,感激自己身体的强健。她年纪不轻,常年工作过量,还有如此体魄,不得不心有庆幸——是因为她母亲是个‘鬣犬’么?所以她才如此坚韧,又或者……
她的心跳着,而后猛然一沉。
安多米扬侧身。有箭从背后射来,堪堪擦过她耳边,某种直觉,连她也不知从何而来从身内爆发,使她跃马而下跳入丛林,而接连便是那大马身中数箭痛而高鸣。她迅速向丛林深处去,余光中,见这性情酷烈的战马受击反怒向攻击者冲去,几步后却嘶鸣倒下。她心中一动,便知是毒了。
糟。埋伏?
为了她——还是为了维斯塔?
她的心是冷的,但身体却狂热——理智告诉她今日要死在这,但身内那热流却越发烫,使她陌生而困惑了。她应向下,反倒向上,狂奔而去,爆发力超乎她的想象。
(维斯塔。)
她的眼不眨,瞳孔聚焦。
(我不能让她死。我不能让她有事,我——)
箭雨在她身后袭来,隐有马蹄。安多米扬跑步如飞,但到底不如战马。她已看见门了,心中知结局已定,却只感热血冲喉,在深处,暗影之下,似有咆哮:
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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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住,不跑了,战马在她身后,树林在阳光下摇曳,刀与她的颈已在交接,她猛而回头,使眼映照来人眼中,见其惊愕,她拔刀,感其似掠过时间,蓝光迸发,‘天火’一绽——她什么时候开始,就时常带着这把刀了?
好像它就属于她……
好像它就映着她,至今不去……
钟鸣,有尸体倒落于那处,胡乱奏响;众人惊呼,马队奔驰,她的眼中,旗如火升起,她的身体也似在燃烧,寸寸裂断,为加持瞬间的巨力。明石剑断金的削破力度为之加成与那铁剑相撞使其生生破碎。怒吼似狂,骑手为之惊愕倒落,安多米扬踏地发力,如穿骨而并穿其命,双行而下,代价交换,一剑将他从喉斩首。她恍惚而剧痛,看面前尸体,只听见风声传来,有箭在她面前,而那时号角鸣响,道:
“开城门!”
她的手松了,那声音道:
安伯莱丽雅殿下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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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米扬后退,箭在她面前,但下一刻,一个黑影袭上她身前,她抬头,见一个男人在她跟前,捉住了那箭。他回头,她看见那丑男人的脸,复杂而关切地看着她。
“快。”他催促道:“我在这拦着他们,你去将维斯塔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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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伯莱丽雅自接住南城墙瞭望塔丢下来的绳索,攀上这城市,见山崖和海面都在千尺下望,始终不曾变过神情。玛文妲随她一并登山,到陆后腿软。安伯莱丽雅说:“快些起来,玛文妲女士,召集军队。”她不曾回头,不曾歇息,而一路狂奔穿过城墙,只有奇瑞亚跟着她。疯了。玛文妲气喘吁吁——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她可理解安伯莱丽雅,但奇瑞亚呢?奇瑞亚怎么不会累?
“奇瑞亚!”她在背后叫,但她只是回了头,对她笑了笑。
“别停, 玛文妲!”
她远远叫,然后做口型:
想想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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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文妲握拳,站起身。她知道奇瑞亚在说什么——肉体的极限和心灵的剧痛交织一处。奇瑞亚在说她们惨死,受凌虐的战友。如果她们倒下了谁来复仇?如果她们倒下了,这失败就会是永远!她站起来,惊人的是这忽然爆发的愤怒和悲伤竟真的消除了她遍体鳞伤身体的苦楚,她感到力量,刺破血肉,愈合血肉,不断生发,如果她能耐受这循环往复的痛苦,如果她能忍受这分分秒秒的折磨,这力量,千真万确——就在她的手中!
她能做到——为了复仇和她们的未来,她必须做到!
玛文妲起身,挥起长臂,对左右道:“发令,即刻准备出征!”军营上下其金戈之声,但那最长的声音跟着安伯莱丽雅的身影;无论她去哪儿,人群惊呼,号角吹响,连成一道声,相,人,影如海的线。玛文妲看着,恍惚中安伯莱丽雅的身影已成了虚幻,而似漩涡,这座在她眼下纷纭的城市向她坍塌而聚。她向针牵引着城市的图,将它抽断,撕裂;像箭,她拉动城市的弓,玛文妲,同样是个射箭好手,偏目而看,能见这城市的身如弯月,在一无相的巨手之中。钟声鸣响,号角余音,将声音传遍各处:
安伯莱丽雅殿下已归来!而,在玛文妲的视线中,那鲜红的旗帜,依次而成海地从四处升起,颜色如血,弓被拉动了,弦上箭,如何遏制?人群爆发出殊死决战的吼声,从这军营到其下城市,道路如血管飞奔这红河,起初一滴,而后汩汩不断,如生如死,依安伯莱丽雅的指令涌向东,西,中,三个大门,这孱弱的兵力竟在在此刻发挥出无限的势,冲散着叛军的包围,向着那个策马奔向城门的点。红旗如海,齐心如云,玛文妲难掩心潮澎湃:如此壮志,终于难平!
奇瑞亚,这就是你的准备?
她想向她表示些感谢,看向那个飞驰的影。奇瑞亚跟在安伯莱丽雅身后,如她始终……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是奇瑞亚一直跟着她,看护她,教导她,即使在安伯莱丽雅不如人意的时候,即使在安伯莱丽雅被送离她身边的时候,奇瑞亚从来没有放弃。这一切都是奇瑞亚力挽狂澜的功劳!谁能否认?
如果没有奇瑞亚……
她不敢想象,而这时,那红旗,传递到了安伯莱丽雅手中,玛文妲见那年轻女人举起旗,感浑身战栗:这旗的一舞一动,似是将天地为刀,划过城市,而许许多多人山呼而应,像要将她的头骨都掀起来。天啊!如果是这样——
她们甚至可能赢!
玛文妲叫起来:“奇瑞亚!”
要赢啊!
她想说,但,奇瑞亚,在那红旗下回过头,对她笑了笑,奇怪,那笑容,竟有些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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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玛文妲最后一次见到奇瑞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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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上箭,如何遏?
填海志,终难灭。
——只要这满盈的鲜血,能上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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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从哪儿说起呢。
门在她面前升起,她的心情是平静的。‘海燕之野’隐约在她面前展开,忽然,她也想起了纳希塔尼舍的故土家园。没能回去一次,对她来说也有些遗憾,但她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这是她们唯一可能赢的方法。
她是从什么开始知道的?
也许是五十年前,在卡涅琳恩身边做事的时候,看见那地宫幽暗的血色;又或者,是‘君王殿’陷落的时候,她躲在一旁,听见塔提亚和卡涅琳恩最后的对话。是‘燃湖’之战时目睹拉斯提库斯压倒性的实力而感到惊恐与不平,又或是死而复生后,那龙心对她的召唤中,告诉她的秘密?
一切。
自从在盖特伊雷什文,知道了这个预言,奇瑞亚就对此深信不疑,尽管众说纷纭。
为什么?
她对自己笑笑。
因为它跟这土地的历史是多么像啊。当她听见盖特伊雷什文女人们的喃喃,她听到了那穿透千年的渴望,真史解开的途中,她早已明白其真相——那两千年前的血龙王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只有血龙心,能从死亡中带给她自由!她残暴无度,谁又能怪她?谁有帮过她?
如果她没有这颗龙心,谁又知道,谁又会在乎她的痛苦?
当她将那畸形的孩子抱在怀中,她从深处知道,这是一场考验,一种寓言:再一次,血龙心的承载者要完成她的形变,从畸形蜕化成那蕴含了无限力与暴的究极之美,她会引导她,而,她——会实现她的愿望。因为,那预言说了:
以血所成,其血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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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明显吗。”奇瑞亚笑起来:“——安铂殿下。”
她叫她面前这个年轻女人的名字,她没有回头,只应道:“什么事,奇瑞亚?”她长大了——她不用再叫她的尊称,多令人欢喜!她称呼她,如同神在提点人的名字。
“今后,请您保重。”奇瑞亚轻声说:“我就陪您到这儿了。”
安伯莱丽雅并未动容,她伸出手,和奇瑞亚相握,而,刹那,奇瑞亚感到了,她的心,她的血,她的生命——她的一切,都在如她所愿,流向安伯莱丽雅。她偏过头,看见她手中红旗,在一缕穿过桥洞的风中,扬起;这旗帜率先点亮了奇瑞亚的眼,再是身后的千千万万人。旗帜飞扬,奇瑞亚恍惚微笑,看见安伯莱丽雅冷峻,平静的面容,看见她所持的红弓,像静默的山,躺在她手中。光洒在奇瑞亚面上,她颤抖起来,用只有她和她能听到的声音,说:
“请您实现我的愿望。”
奇瑞亚扬起马鞭,她越过安伯莱丽雅,第一个出城,在军队完全露出城墙前,就已飞驰而出。怎能使人不惊讶呢?‘联盟’军队首先不曾预料达弥斯提弗会选择直接开城作战,似要玉石俱焚,再来不知第一个飞驰出来的会是一个人。许许多多的弓都向奇瑞亚来,而她甚至不曾举刀,而只张开手臂,全速骑行,向着敌军的首领,那个以老练和残酷并称的戈斯满克。
戈斯满克的神情变了,他忽而令道:“散开!”但军队难以左右撤退,一时是荒诞,不解的。堕龙台驾在四处等待着那最大的威胁,但空中无云,只有太阳,悬在天上,如那慢钟,缓缓逼近。箭雨纷下,贯穿奇瑞亚的身体,但她大笑,未见丝毫疼痛,全速前进。
戈斯满克奔驰而出,却不向她,而是领兵向外,与她分隔而去。众士兵不明所以,只看向前,阳光刺目,隐约,似见奇瑞亚背后,一个蓝色影子,举起了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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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奇瑞亚身上喷溅,她的脖子几断了,便在阵前,高举双手,迎向上天。戈斯满克和她擦肩而过,她向他一望,笑道:
“躲罢!忏悔罢!”她高笑,手指上天。
日正洒落,顿时,天落一声,像那弦响,众人皆念:这是放弓的声音啊。
但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弓?
像座城;像座山——像一个人拉动了万万人的力,将所有的血,所有的力都向一处汇聚,变成这张弓,在戈斯满克的诧异中,他看见濒死的奇瑞亚抬起红刀向他刺来而那力道之大,速度之快,他不得不格挡,而,在这一下,奇瑞亚跳马而下,挂在他身上。“放开!”他大吼,日在他的头顶;他没有一丝影。
奇瑞亚的头垂落。她的头已经断了,喷涌的鲜血淋洒在戈斯满克耳边,而,不知是她的唇,在说,还是血,在笑说:
“为时已晚!”
那断头的手指向天,勃发的力吹开蓝发,另一个骑手在这混乱时向前冲锋,张开红弓,对向这军队,唯一人,一力,一臂而已,但此时所有人都有了戈斯满克的预感,军队骚乱,马匹嘶鸣,那声音回荡着:
为时已晚,为时已晚……
血从奇瑞亚的身上喷涌,每个伤口都在诉说那未尽的心愿:
请您实现我的愿望——不!请您实现我们的愿望,圣女!
我们所有人的血都是你的——所有人的心都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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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戈斯满克道。这不可能。他背上的尸体,指着天,他耳边的血,宣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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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太阳罢!”那最后的残魂于尖叫和泪水中蒸腾升天,在这烈日之下, 投奔它的怀抱:“午时已至——”
你们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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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刹时放弓。
起先似若凌厉一箭而已,只尘土越盛,日光灼烧,似带焰火:惊声嘶吼,山呼尖叫,红光迸发——而后,山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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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出击!”
旗帜扬起,达弥斯提弗的三个城门皆开,军队涌出,但无人不见恍惚。此日能确切见到此景的,不过是这几万人的残破军队,余下的人,不过是听到城外一声巨响,见到迸射如夕阳的血光。有些目击者死了;但那些活着的人,会将她射出的这道神迹般的破军之箭传颂。有人说,她天生就可以;有人说,是在这时候,女神降临在了安伯莱丽雅公主身上,赐予她《殿经》中承诺的力量。众人只感心有线所扯,血为漩涡所引,奔向战场——那一日原野的盛况,那惨状,无序,和一种尽善尽美的血流成河,是任何人都不曾想见的,而,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那被此箭贯穿,灰飞烟灭的戈斯满克知道,从他耳边含泪的血中:
你们的罪终将被制裁,因这是我们的血祭,引来的断罪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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