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the Edge of the Garden(大厦将倾)
“到我身边来罢。”她模糊而恳求道,正当那雨开始落下时。此处有未尽之言,他想到,感海上的雾雨泼洒在他面上碎为寒霜,不出一时,先前还隐有夕阳热云的海面已彻底化为一片茫茫不见影的荒原,淡蓝苍银,俱是模糊和冻结之相,如一处死者的幽国,唯有那无心之眼能看,无物之身能入,而,正在此国展露眼前的逢魔刻,她发出这呢喃,月环连同海上渐酿的雨暴将他的轮廓抹去,而他的记忆,认知和理性,他的肉身,局限和欲望,都化作了这灰蓝夜色前冰雾般的一念——他感到,她的声音,不止是让他去到她身边,而又有隐含之意——来此,便要去彼,若去她身边,便要放弃一切。他回过头,冷雨从海上来,卷起波浪撒入屋内,摩挲他的身影,他看见在这屋台的对面,有座孤独的山崖,上有小屋一座,如今模糊,但他曾在守卫这如今孤独寂寥的房间时久望过,知道那有一轮美丽的临海花园,间或,有一白影从上眺望,孑然一身,如他所守卫的屋的女主人。这两间屋隔海上的弧彼此对望,有时,他感到它们在呼应彼此,而此事让他没有来地悲伤——是的——近来,他恍惚的时候越发多了,像他在抽离,如现在一般,一动不动,融化为水,但这时候,通常,她就在内里叫起来了,恳求道:
“来我这儿罢,兰!”她迷蒙地啜泣,声音破碎:“你在哪儿?”
去她那儿——就是抛下一切。“不解脱。”那男人说,看着海,其茫然如逝而广大无垠的心相。“不断绝。”那男人念。
“兰。”她轻声哭泣道。
“……不升达。”男人说。雷霆绽开,下雨了。他转头,起先僵硬,而后如暴。去她那儿——就是抛弃一切。
为什么不呢?
(她本来就是他的一切啊。如何抛下?)
丑男人从阳台跑下。那个黑发男人的影在他离开时就破碎了,像冰雾融入海中。他感到冷,而知里头的女人必然也如此,所以那蜷缩在床上的身影在轻颤不止,他回头,仓皇地关上窗户,粗略抹去身上的冷水,心中茫然。女人仍在哭,声虚弱而连绵,他从尽头的黑暗中走来,小心翼翼而手足无措,轻声道:
“王女殿下……”
她的背起伏着,埋身在那袭黑色的长跑中,龙的银纹在黑暗中闪光。他不敢动作,滴水而站,而终于,使她等得太久。她微抬身,别过那满面泪水而心碎的面容,同他对着——她虚弱,仍美得使人心惊,而他在局促不安,不知自身位置的丑陋中,雷霆响彻,窗外黑风大作,他的面几不清晰了,呼吸急促,她看着他,而后呼唤:
“……兰?”
我不是——
他欲说,但他无力反驳,无力支撑也无力辨认,他跪倒在床边,在她面前,无言地望着她。他摇头,但她也摇头,她撑起身,向他挪移来,然后筋疲力尽地抬起手,将他冰冷而淋湿的身搂进她温热却颤抖的怀抱中。
“不!”他挣扎:“太冷了。太冷了。”他说,她会冷。
她摇头,紧紧抱着他。泪水滴落在他面前,雷暴不断,海潮怒碎,他一言也不能说,唯听她叹息。
你来了。她含泪而笑:你来了,兰。
“我还以为不在了。”她说:“最近,我感觉你越来越少在我身边了。我感觉不到你,我好害怕。”他僵硬在那儿,双手下垂,透过她的腰身,看见那件躺落在床上的黑色龙纹袍,像一具无魂的身体——她,相反,拥着他的灵魂,在他的耳边,对着这束缚,锲而不舍地,无所畏惧而哀婉,祈求地道:
“我害怕,兰——”
她顿了顿,那句话就像气音;桌上瘫放着残花,展开的卷轴上的文字被泪晕开一边又有一边,画像上勾勒着那伴侣的轮廓——黑发。她抚着他的头发,它就像在生长,披落,韧如绸缎——绿眼,她捧起他的脸,他的容貌就像在消解,那春天般的泪泊,映照出她的影。她抚摸他脸上的伤痕,一遍又一遍,呢喃:兰。屋外,紫花凋零,‘花园宫’最高的藤树,生在那古老的庭院中,被雷霆击落,花重纷飞,宫人尖叫,指着天上那迫近的影。但他是看不见的——他所有能看见的,就只有她向他低垂的面目。她将脸颊靠在他面上,泪水濡湿他面上的雨,她向他倾吐这个秘密;只有他,别无它因。因为他是她的爱人。
“——我害怕我和你建造的这个世界会崩溃。”
她坦白。庭中有人在雨里狂奔,尖叫:“来龙了!天上来龙了!”
门被打开时,王女和这个丑男人靠在一处,长影落在她们身上,仆人气喘吁吁的,而这一女,一男,看不出表情。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jQAqZTNzW
他尖叫着——此番是声嘶力竭地,从梦中醒来,没入诸多纷乱声响中。“大公!”有人在门外喊,他已清醒,却绝不能回答,倒在床上,紧捂住胸口——这痛苦是钻心剜骨而不绝灭的,他感到他似乎为一柄枪所穿,钉在床上,汗如他的血,金光如朝阳,如燃烧的夕阳洒满床榻——太痛了!痛得超乎他的想象,超乎他已几乎宁静,接纳,妥善和可以面对一切的心,告诉他这远远不是终点——痛得他哭了起来,再也没有任何理性能缓解,他抬起手,向着窗外,然而月亮是黯淡的,他叫道:“妈妈。”他的身体向上弯曲,手痛苦地抽搐,痉挛,弯曲,却不敢动,因每动,那根在他胸口看不见的尖锐长枪就会刺得更深些——刺穿他曾坚信的事物,刺穿了他的心。“妈妈!”他大哭起来,无能为力,互为因果——那枪,夺走了他的一切,而他一无所有,便再无力反抗。
“大公!”人在门外叫道,因时间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有急信,说是紧要的战况报告,需要您立刻指示——”
他的面容因剧痛扭曲,不得不含着泪水和那更深地撕裂全身的意志转头,而,刹那,他听见四处而起的巨响,几要将他彻底淹没——一阵笑声,飘渺,空灵而快意,从他的内部而起,他不知这笑声从何而来,而只知其更深更广加深他的痛楚,而在他几要吐血的一刻,那银白的枝条,浮现在漆黑的窗外,像二十年前一般在风中颤抖而欢喜着,他于是知道了——啊,这是神恩的笑声!当人世崩溃,神因此而笑;从下,传来接连不断的嘶吼,羽毛扇动和撞击声,几可见血从中泼洒。他呻吟着,抓住床上的布料,痛苦地翻身,侍从奔走,道:“——那些动物开始厮杀了!分不开——伤人了——”
啊,是的。他听见神恩高笑,而痛苦随意识远去。这幻觉要停止了——如是这从来就危险的平和。最后一次挣扎,他听门口响起了阵熟悉的声音,来自他的老师。他起身,满面是汗,是泪,而门开了,维格斯坦第奔进来,道:
“克伦索恩!”
他抬头。油灯被点亮,照出门口云集的众大臣,他抽痛着,见老师入内,面上也是苦痛至极的泪,坐在他床边,递过这信件,半晌无声。他垂头,看向信,见上面的字浮现,而耳边竟也是维格斯坦第压抑的哭声。克伦索恩恍惚一望中,看堡垒众臣神情凝肃而险恶,维格斯坦第皱起的脸,像一瞬之间老了数岁,那字,写着:
纳希塔尼舍军队恐遭‘高原城’背叛,昆莉亚战死。
他颓唐地吐出一口气。信纸跌落,神恩电光一绽,照他面上的泪光惘然,身边无言,仍是遥遥传来的那曾经因食物富足而协和友好的动物之园的崩塌——都在一瞬之间,终,仍是维格斯坦第勉强抬头,嘶哑而哽咽道:
“克伦索恩,将吠陀先叫出来罢,让他去达弥斯提弗,守住城市。”
他摇头。“克伦索恩?”老师道。泪水从他面上滴落,他艰难开口,道:
“我控制不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血管为青为金。
“我控制不了,维格。”他看向维格斯坦第:“没有回应”
两人互相望着,金眼闪烁。克伦索恩皱眉,继而痛苦地捂住头。
“那座宫殿!”他嘶吼道:“那座宫殿,维格——我看见了——”
他在床上翻滚,挣扎,正像其下房中的动物,在死中艰难地呼吸着。时钟在动!克伦索恩说——黄昏向前,夜已将至!他向下看,见吠陀先,穿着那黑衣,站在他面前。他的眼是深绿色,而非金色,克伦索恩张口。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FV43rv1rX
“他有意识。”他喃喃。那宫殿中,吠陀先对他微笑,然后行礼,像最后的告别。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CUdhSgsA2
“谁在控制那只龙?”
安多米扬掀开门——准确来说是风掀开了门,大步入内。天太黑了,屋内人影模糊,但事当紧急,她也无心逃避,只询着当下那紧急的事态:“那龙忽然就解除龙身,不见了——”
她骤然语停,因屋内,实则是寂寥的,因她赶到得太快而余人都尚在路途,只有这唯一一个迎接她的人,转过身,用那年轻,面如女而身如男的样貌对她行礼。安多米扬一愣,道:
“——你是……”
这人对她微笑,绿目在黑暗中闪光。这面孔,从记忆的海中浮现,自二十余年前来,她不禁惊愕,抬手,道:
“你是那吠陀——”
“正是。”此人打断她——或者说,龙,打断她,向前一步,道:“安多米扬阁下,多年不见了,然无时叙旧,实为遗憾,不过您也定然能理解。”他朝她微微点头:“当下情况实在危急。”他开门见山,道:“不知您是否知道,昆莉亚阁下几日前便在‘高原城’失踪,现在生死未卜。那处官员同‘兄弟会’联手,伏击了欲出城的军队,同时俘虏了苔德蒙灵,目前,在‘高原城’执政的是她的兄弟苔德蒙斯,不幸中的万幸是昆莉亚决定在八月十日回程,他们这才能开始计划,恰好和你们发动刺杀的时间吻合,这才有机会补救——”
他一连说了许多,然安多米扬虽知道他句句切中肯綮,却不由心生那沉重疑虑,道:“多谢你的情报!但,你怎知道,你不是——”
她哽在那词上,不为余事——而是她从始至终,就不甚理解此状况。
“无魂么?”吠陀先笑笑:“确实,在下早已将魂魄献给了白龙心之主,好能在神恩生效后仍然保持这龙身,因‘神恩’,并非断绝,而只是抑制龙心受人的渴望萌发,而我既不是以意志渴望,自然不受其控制,至于现在,”他略看自己的双手,似有几分感慨,道:
“这是米涅斯蒙王子的馈赠。”安多米扬闻言睁大眼,无言以对,而复听他说:“是这位白龙心之主正在抑制其龙心的力量,将封存在其中的魂魄解放,我才有机会暂如此同您对话,但实为有限,安多米扬阁下,您现在就要做出决定——”
“不。”她诚知眼下境况之紧急,然仍出声,打断了他,抬手而语气急促:“米涅斯蒙?他不是早死了么?他一直活着?还是说,魂魄……”
她艰难地看着吠陀先,后者笑容宽容。“这不是个讨论信仰和辩论事实的时候,只是请您相信,肉体不过是灵魂的容器,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欺瞒您。”
她长舒一口气,以手扶额,沉默片刻,眼中神色复杂至极:这是单纯不信所至于的博弈么?否。望她眼中,可见其跳跃的是思索,甚至,更深的是对某种见解的惊恐,天暗而涌,闪烁在她蓝眼深处的难道又是黑雾么?不。吠陀先,温和而耐心地看着她,不提示,不揭露,不批判,亦不同情,只是接纳和静默着,窗外海潮起落,他立于屋内,如同曾经岁月,恰如影身,显那穿行死国之人的宁谧平和。他看海上,见其为根源的一动风起云涌恰似狂怒,而回头,他看见她的眼中,闪烁红光——他悲哀却又欣慰地微笑着,看着那眼中的身影,提刀步行于血海中,终于抬头,揭开那被血覆尽的影,面露困惑怅然,然时间,逝如落针;她闭上眼,皱眉,摇头,道:
“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个米涅斯蒙真的能发动白龙心之力,为什么其余的龙心——黑龙心和血龙心,没有任何动作?”安多米扬焦急道,继而解释:“我不是要唤醒龙心,只是——如果能暂时,像你的情况般,唤醒血龙心或黑龙心的作用,我说不定能填补上兵力的短缺——”
她说着,忽而又无言,自摇头,吠陀先也同意这转折,道:“如今解放龙心之力对你们而言没有好处,曾饮过龙心的人数,‘联盟’方面更多,且多为黑龙血,此血对男性增益远强过女性但,倘事关血龙心,此事确实需要你的决断,安多米扬阁下。”
他望她,而她忽溃散了眼瞳的精密。狂风在屋外呼啸,人群正奔向议会厅,她摇头,道:
“……你到底是谁送来的?”
吠陀先摇头,垂目,轻声而道:
“我被白龙心的第一任和上一任主人所送来。他现在的名字,是叙铂.阿奈尔雷什文。”
安多米扬再不耐而踉跄后退,飘忽而无定。她抬手而捂住心口,听其内有大作之响,而此番随这心跳所动越发明晰,察她并非因此事荒诞不经而感震惊或可笑,相反,她,似模糊而如临其境地,又站在海边,见夕阳下沉之时,看一发绑白布的男人,对她露出笑容。 梦刹时变得无比清晰,只是仍不深刻——或者说,她不能理解,即使看见那端倪。这非是制度上,机制上的不解,而只是那浮现的,关于其动机的不解,像:
如果……我……那么……
(她记得她站在血泊中的感,心在燃烧,神却不解。
这一切是为什么?)
而吠陀先,目视她的凝滞,则微笑,随时间,开口,引她向前,道:
“至于您问我,为何黑龙心和血龙心,没有若白龙心一般的影响力,答案亦是简单。”他深望入她的眼中,而后轻声道:“——黑龙心之主沉眠死地,而血龙心之主,已将此心放弃,而,此后,天下尚无人,”她注视他嘴唇翕动,不住后退,而刹时门开,伴随着窗外的高浪,涌入室内,将其变为一池泉:
“……将其攫取。”
“总司令 ,这是怎么回事?”
达弥斯提弗的宫臣匆匆奔入室内,见安多米扬浑身淋水,与一陌生男子对视。吠陀先见人来,并不惊慌,而仍平和轻声,同这暴雨相对,道:
“因此,现在,安多米扬阁下,”他道,每一词都如一种暗示,一种轻声的催促。她感身逾千斤,难以站立,唯见他的绿眼望她而声音压下,隐晦而,无比清晰地,将这选择和责任,给予她,说:
“您要决定,是否要趁此机会铲除‘神恩’,解放人心和龙心之间的联系,使新的龙王,得以诞生。”
周遭无声,唯风雨霹雳,而少顷人群响动,安多米扬回头,见散开的通道中,一个白影,借着身旁一沉默无言而似与她一般心神混乱,犹如被无言的惭疚所压倒而连面目都模糊的身影所扶持,上前,而,刹那,她惯常坚毅平静的神态也破碎了。安多米扬看着厄德里俄斯上前,露出了个极为难的神色,像是那犯了错的孩子。
老朋友。有声音道,她在心里摇头,动弹不得。
一个错误,一次心念而已——有个声音喃喃道——她看着身前,因感背后无路,此正在进退两难的抉择时刻,她抬头,看向天顶,有水滴落,而声,蕴在水中,说:但错得太久,太深了。她感她站在水中,她,且只有她——必须下降。
尽管这水将是如血鲜红!
安多米扬闭上眼,再睁开时,她已恢复平静,摇头道:
“不开启‘神恩’。”她对众人说,包括前来她跟前的厄德里俄斯王女,宣布这决定:“作战会议马上开始,女士们 ,先生们——现在我们有一头龙,无论是什么正朝我们来,他们都别想走在黑土上回去。”
她高昂,而似发自内心地宣告道:
“他们回程的泥土将是红色的。”
“吠陀先,”她继而转向他,令道:“你现在立刻出发前往纳希塔尼舍查看东南部情况和幸存军队数量 ,同时,如果你做得到,观察地面靠近达弥斯提弗的军队动向。”她顾及双方,而最终,是向众人宣告了她的态度,判断道:
“过去一月内我方从未接到任何来自‘联盟’军队集结而有出击动向的报告,所以即使他们现在起兵突袭,整个布局都会是相当混乱的,情况未必有我们想象中如此糟糕——是的,诸位,吠陀先,受命于孛林公爵的巨龙如今暂且恢复意识替我们送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纳希塔尼舍的军队遭到致命的背叛,昆莉亚将军目前下落不明——但这不意味着她死去了。”她看了一眼吠陀先,笃定道:
“报告上书写的是,‘下落不明’,我便不认为她已死去了。昆莉亚阁下是兰德克黛因现存最强的战士之一,同时出生于纳希塔尼舍,如有任何事发生,”安多米扬向众人道:“她都会最先意识到。她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而现在,轮到我们了。”
她的声音与先前的心境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因无处不是坚硬沉稳的,似她心中没有丝毫类似动摇和恐惧,那些在冷雨纷飞的夜中黯淡地估量着自己的胜算和改变行为立场的心思,于她向来不存,相反她正不断以这深厚,清晰,富有力量的言语,像锤一样将那信念的火从人人熄灭的铁中敲打成群,而使人浮萍般的立场自漂流的名为时势利益的水里中砸如焚木化土的地里。她扬起手,宣布道:
“无论诸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联盟’都要向我们显出它的真实面目了。也许城市的人民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忘了——也许在场的各位也在黑纸白字的淹没中归对真正的局势失去了实际感受——但我不惊讶,各位,我不惊讶‘联盟’在任何时候向我们来。我们水火不容,不能从这名为傲慢,名为残暴,名为贪婪,名为虚荣曾亲如一体的姐妹兄弟手中渴求任何慈悲垂怜——我们知道他们的手段,二十年的时光岂是虚度?”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而众人发觉他们不得不注视她,跟随她,像世界随着太阳的光:
“他们用分裂和煽动,用残酷和暴乱,用背叛和欺瞒,撕裂民众的心念,挑拨人心的贪欲。他们用凌虐后的村庄传来其不可阻挡的铁火,与此同时,又用其城市内灯红酒绿的华宴展示人从此中可得的幸福,残杀而诱惑着,践踏而欺骗着,污蔑着我们的女神,而做着那必引天罚的愚行,如果——”
她顿了顿,同众人道:“你想退缩和背叛,知道你背叛的是被女神选中的圣战。如果你想逃避,记住那逃窜的邪恶会多么憎恨始终昂首挺立的正义!他们向我们来,而我们无路可退。显而易见,各位大人,我们陷入如此境地,必然有你们之中一二人马的功劳。”
她扫过这站立在黑天黑夜之前面色各异诸人的面孔,使其坚毅或苍白,青黄不接或羞愧无言,续道:
“当然,此番‘联盟’尚未集解大军,其意非是忌惮全面作战,而恰恰是因为,它的前锋军队就在城市之中!”她响亮而绝无畏惧地说:“‘联盟’最大的武器,不是他由恶狼般企图以血肉建功立业的男人们组成的残酷军队,不是他们制造而成成百的只是为了我身边的这头龙儿而成的堕龙武器,而就是它的分裂,它对恐惧的煽动,和它施以无数的繁华诱惑。我不怪你们,诸位——不怪这城市的居民,自二十年以前我们东来,从未实现过那日期许的团结和统一,其势如烈火,心如虎狼,谁人不怕?弱肉强食,谁人敢不从?”
剑拔一响,雷光蓝电,刺破暗室,有人惊呼后退,安多米扬却看不见他们了——她所能见,亦如所有人唯能见,只有她手中这燃烧的剑锋,而心似雷鸣,唤主为王,然她止步不动,只见其光,投身其火,此番,唯以此人身人女而已!
‘天火’出鞘,她亦止息片刻,见那蓝光飞溅,天海召唤,她不眨眼地目视,继而举剑宣誓,道:
“但这就是圣战的起始,人将抉择,无论结果,”她昂首道,那蓝光照亮她的影,年年如此,海潮喷涌,刹那叹息:“我会战斗,直到我死去——而只有同我一般之人,会在这战争中成为我们的同伴。”
她将剑扣在桌上,挥手道:“现在,行动罢,去罢——做你们的选择,我会在雨停息时在城市内公开演讲,当我捉住了唐默泰普,我会亲自砍下他的头,而所有背叛者都会看见,让这鲜血作战争的号角。我无需呼唤,他们自然会来。”
她宣布道:“将这消息告诉所有人!孩子,老人,女人,男人。这是圣战,诸位,”她告诉众人:“战斗的不是你的肉体,而是灵魂,无人例外!”
蓝剑看着她;灼烧她的手。有人激动地大叫,有人奔跑行动,有人向她宣誓忠诚。而,如此,吠陀先看着,轻柔,苦涩,赞叹而无奈地笑着——但将安多米扬从这烧伤中唤醒的是一阵哭声。
谁在哭?在这时候?她心中有些烦躁:已经说到这个地步, 还要不战而降,或先认其必败亡么?她抬头,眼却痴了,手亦松开,剑轻靠在桌上,至于她面前,厄德里俄斯不发一言,唯发出声悲痛的哭泣,紧抱着那丑男人。
丑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有他的头低垂着,黑影遮住了眼。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SNuGzTmk
啊,孩子。
你有颗不同凡响的心。
雨打落在山崖上,吹拂其中密墙般的树,克留姗多在泥泞的道上跌倒又攀爬,唯愿在时间耗尽之前,于这回光返照之中完成自己的心愿。她奔跑上前,感全身骨散,锲而不舍,直到跪倒在这屋前的一处水潭中。上有紧闭门扉,房梁上线纸纷飞,从内,目不能视之处,传来那花园的芳香和水流,恍惚间,她似回到童年葳蒽的山林中,也是如此凭依着脆弱的身体,找寻那兴许,本不属于她的真相,只是那时幼,如今已老。这真相——她勉力抬起身,敲响门扉——对人来说,太过了,太沉重了,亦如人所犯下的罪,似也超乎了极限——她嘶哑道:
“——维斯塔利亚夫人!”
她在这花园前呼唤道,内里无声。大约她的声音就像一场雨罢,让女人睡得更加酣甜了。还有什么睡梦是比永不醒来更甜美的?
“维斯塔利亚夫人,不——”这从无魂中暂醒的学者道:“——大牧首!您就是大牧首,历史中最后一块拼图,那拨奏了谐乐的手!”她狂热地叩响门扉,咳血般请求:“您创造了‘鬣犬’,您振兴了女神教——为什么您现在将这一切放弃了?一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人回应。克留姗多苦苦请求:“请您出来罢,再一次,像那时一样 ,带领我们——兰德克黛因已岌岌可危,我怀疑,我们面对的——”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HxLaB2EWp
一阵风吹来,狂雨遮掩她的面容,所有的声音都消逝了,只浸没在这自然之声中,恍然,克留姗多觉得自己听见一声叹息,那眉眼如在梦中微微颤动,已漠然却仍不减怜爱地,抚摸她的心神。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RCqTwcXZ
孩子啊。
她叹道:
你的心刚强不屈。曾经你投身火海,陷入疯狂,要以那灼热的火焰也将我烫伤,我已原谅了你的暴行。
但如今你高举旗帜,殊死搏斗,我又哪里还有力气,为你感到欢欣?
雨不断落,如那海潮不断涌起,克留姗多感这座山崖都在塌陷,要使这屋宇,屋中人,整座山头不断向海中——整座城市,整片原野,整个世界,都随之跌落。她听见屋内平静,宁谧的呼吸,女人,以老妇的躯体,静睡着,嘴唇的翕动中,空中充满无色的乐音,那唯一的含义,落在克留姗多唇上,沾染了她浑身的伤痕和破旧,诉说大厦将倾之时那曾起曾落,曾输曾赢女子的真心:一切都不重要了。孩子。我无能力,看着你——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kCO9BFGBW
“……殿下?”
安多米扬上前,语气安抚:“别担心,无论如何,您不会有事的,我用生命向你保证。”
厄德里俄斯摇头。她泣不成声,捂着双眼。目不忍视,黑夜的澎湃也难及她心中的黑暗,这颗纯净的心,威逼利诱无法动摇,繁荣富丽未有一寸入侵,那战斗的激情,从不感染她,胜利的喜悦,从不抱拥她,因此年岁对她来说只是坠落——她和她的眼对视着,再一次,穿过岁月,蓝眼和绿眼对视着,安多米扬怔愣,见她的泪水心碎如此,仿佛她,在走向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wAq8yK0WO
看着你们坠落——
暴雨如注,女人叹息道,天空像她的眼睛:
我只能为你们哭泣。
ns 15.158.61.4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