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圣血I(Dominus Exercituum)
《南都》诗作:
伴随云层而起的是战歌,
拨动此非弦曲而为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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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诚如此,那一秋足有半月自羯陀昆定尔以降整个南部平原都浸没在层叠来去,偶随风动的浓云中,此时彼时云中落雨,淹没天下为天上之灰,牧群的毛发潮湿,农人叹息其厚土随水流,但也不免,于此长久回荡于物种记忆中的形景,稍望远方,身后,天空海上,以见是否有更大的群聚灾厄从彼来,使众叹息小失的悲戚,亦为后日不可想见的大得,而,不错,这测料是正确的,因在丘上望,彼此搀扶而悲戚的农人,确实可见她,时隔千年,再度从海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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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战歌,
这支属于最纯净灵魂的战歌响起时,
当是刻为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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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目,间中流露的血魔使众农人战栗。兰德克黛因浓重的风雨将那马上的目光和散漫的长风,连同此几分哀戚,几分悲痛,又到底,携此古老堕血之魔的寒戾,带那许多寒凉和迷茫。农人扶着铁锄,孩子靠着母亲,不敢眨眼地望着她,却见她闭眼,深深叹息。诗人的魂,游荡在原野上,对这个威武的骑手,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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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是汝来觐王,
而当是,王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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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了,我们是从纳希塔尼舍回来的军队,”安多米扬从心中浮起的黯然思绪中回神,有礼地在海风中对此近海农人询问道:“近来,有没有在海上看到什么可疑船只?”
众农人面面相觑,瑟缩摇头。见了;没见。不对。我们也不懂啊。应该没有罢——一天天,气节都是这样,阴云密布,海岸上空无一人,除了今天,有你们的船队靠了岸,一大群,一大群地,没有尽头。
她抿唇,风鼓动衣发,猎猎作响;她的影越发长了,而身后的大石下,诚如众农人所言,成千上万的军队如同海中有生的灰人般从水中踏浪而来,搬下那堆积如山的物资,走上陆地,拖铁运兵,像已蓄在水下暗察此陆上不知何许年岁,做好一切准备,便跨海而来,再不归去。
众农人望着她。
……您是,安多米扬司令罢?
农人有些瑟缩,当然也有些羞愧:三年不是什么海枯石烂的漫长时间,也不至于解释她们为什么一群在陆上耕种,一群从海上漂行。三年前,这群农人属于背弃了旧王室而相反,选择了‘联盟’的新统治的群体,如今三年后重逢,于此昏暗海风中,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幸能在此重逢,”她勒住缰绳与众点头,神色如常,只有些疲倦,别无余下愤懑,道:“一别三年,‘联盟’对吾城民众可好?”
军运在底下于众血管横爆的手臂拖拽下缓运向上,众农人叹息,面色黯淡,枯黄面孔诉千言,口中沉默。云中传来碎石般的响动,更前,达弥斯提弗的南城墙上已涌现人影,使众王室军队自行列阵,安多米扬久视此农人众,见其中男子,老者,妇人,孩童——尤其是那些孩童,睁大眼,迷茫看她,不由对天长叹,继而,拉动缰绳。
“看来是颇见压榨逼迫了。”她道。众农人无言:请您别轻蔑,别幸灾乐祸,我们——
“我知道,你们也是没有办法。”军队已登上大石,安多米扬看向城墙,策马向前,最末回头:
“但若你们不愿如此生活,此番莫拦我们的路!”
她朗声,不仅同此间农人,更同城墙上依稀可见的兵形磊落清晰宣布;那人影固而僵硬,连同天上的流云都停滞,百千军队,留听此言:
“奉神之名,此番师出有命,”她但向天道:“全军饮血,必迎真王,慈爱天下,不胜不归!”
她不喘息。城上的人可见,她背后绵延的龙影,但看不出究竟。她已宣言,声音磊落而清晰,心中却很灰暗——仍如先前,也不吝在迎羯城军队前便小开一战。血,她可感,已沸在身中,战而无恙,只是那燃烧中,自有无尽的化灰之苦。
同从前不同——
她闭眼:此身烧而有尽。
倘如此,恐师出无还,仍——
出她意料,正在她思索时,竟见城墙上举起了降旗。士兵后退,不一会,整座城墙上的人消失了个干净,只,过了许久,安多米扬见有人从城上降下来,姿态不熟练,甚有些狼狈,近了,在海风中,面容沉重,正是现任阿奈尔雷什文公,叙铂的三哥。
“——叙铂来信,道若您取道达弥斯提弗,但全力助您。”大公缓慢道,在安多米扬马前。
“……诚为大助,”安多米扬低声道:“那您必然要知道可能遭‘联盟’的报复。”
她提醒。阿奈尔雷什文公缓点头,眼中似有泪,复而交上一封信,再给她。“这是谁的信?”她有些奇怪,却在打开时,只有惊愕。
“这是泽年阁下的信。”阿奈尔雷什文公缓道:“——他为了使‘高原城’摆脱联盟的控制,叫苔德蒙斯自由,以身殉道,自杀了。”
那信中似带烟火气,令她双目稍睁,一并伴着的,便是阿奈尔雷什文公和缓,悲哀而愧疚的叙述:
您现在若登临‘海燕之野’,还能见劳兹玟南端,天空烧起的烟灰。泽年是了不得的善心领主,他于城墙上自焚而亡,呼唤领民抱拥正义的忠君之心,市民哀悼,全城为其焚葬仪物送行——劳兹玟的通道,必从那城市为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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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生母,为取龙心犯下大罪,得以我跻身龙子之地位,此罪业,本该殁身难偿,幸得厄文公主相助,令我能还心于泽莲,得以勤恳勉行,奉使天慈。以来二十年,天下陷于不义之争,我之同心姐妹泽莲已丧命于吾挚爱兄弟之手,个中曲折,泽年恨病体残缺,不能相报,岂忍苟活于世,必以命相还,以显决心!
……诸位,倘‘联盟’获胜,取得龙心,天下岂有宁日,岂有善意?唯见龌龊,唯见利益,唯见残酷浅薄而已——此乃我们能为之抗争的最后时刻,但愿诸姐妹兄弟,不惜个人利小所得,血战到底,惟愿最后加冕的,将是女神的真王——
我们的灵魂是不灭的,宁死于洁净,不生于鄙陋,暂且别过了,诸位,愿我们母亲的爱,获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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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
信纸飘落,阿奈尔雷什文公的面上已俱是泪水:“……因此,您且前行罢。那日在达弥斯提弗,惜是我父亲背叛了王女的信任。蕴藏千年的佳酿,一是苟且的安生,怎能比得上一位真正仁慈的君王?”他让开道路,在风中仰天而望密布的层云,呢喃道:“大君啊,您的子民已后悔了,请从云中归来的,一定是您的心,而不是更深的苦厄了——”
安多米扬不曾回答,面上只是密布层云。此时,她才明白,为何维斯塔利亚当日说,这战争,是为她自己而打,而非为她——太迟了!
她几分颓唐地望天空中的密云,惆怅想那千年执迷:浪子回头,修罗悔悟,曾发誓怜爱众生的女神,她们灵魂的永生之源,已然放下那希望,唯留一寸等待她心爱恋人的幻念,化作虚幻的月环徘徊在天,怎能回应这皤然醒悟,泪流满面的众生?一切,她张开手,看那飞舞的尘——都兴许无法再被赎回了,循环的水流为幻,河海早已干涸,她们若拼尽了性命得胜,又能否保证不重蹈覆辙,若血流成河,灰飞烟灭,又能否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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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于云中闷响,她回头,竟见天边闪烁蓝光。有声,自她耳边轻笑,道:
踟蹰徘徊,此非王之所为;瞻前顾后,此非君之所主。
她苦笑。马队行在草野,穿过达弥斯提弗城下的田园,往上,那座紫色的花宫仍静谧相待,诸士兵,领上千匹马,带上百车炮,上百车兵,向前去,宛天马之蹄隆隆,而她倘抬起头,便真能看见,那若隐若现的红影,穿行在天空中,身若刀,向下望,对她笑:
……你那为复仇,轻蔑一切,践踏一切的豪情壮志,冷酷君驾,便荡然无存,就此消散了么?
她抬头望天马,久而无言。
——竟因心格外残忍无情,不惜一切;因身迅捷勇猛,兵强马壮,就敢称王称霸了么?
真是可笑。她摇头。
“……不错,也许我本就不是什么王。”她喃喃:“只是个长成了残酷无情之人的,曾受你折磨,受你欺骗的孩子……”
而,言此,轻言出‘孩子’这个词时,她感有雨落在手中。但抬眼,天中无水,只有那灰蓝色的云,映照她落泪的蓝眼,轻念着那个孩子的名字。
……塔提亚。
泪滴在卡涅琳恩手上——她捂住脸,肩膀颤抖——真切地,深深地懊悔了。
不错——她曾受尽了折磨和凌辱,见识了来龙之时诸人如魔般的转变,见那心存善念之人纷纷不耐龙心之苦死去,只在后世,于环月中再世为人,一遍又一遍,受这恶世之苦。她不死——只告诉自己,便是为了复仇——为了复仇,她得活着,她得无坚不摧,可凌驾万事——她确实做到了,让诸生匍匐脚下,但,到头来,却早在那疯狂的仇恨中迷失了自我 ,视诸生为命运轮回的燃料和棋子,杀之不惜,灭之无谓,哪怕见到了那个这么像自己的孩子,都仍是折磨,伤害——一遍遍用她的熏陶和教诲,残忍和压迫,毁了她!
她和她的仇人有什么不同?她比他们还可怕——哈!
她低声笑起来。对!就是她的这可怕的心,非人的残酷和暴虐,让她成了王——王算什么,君算什么,心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你放弃?
那天马循循善诱,像一个唯她能听的,封闭的诱惑。卡涅琳恩笑声越高,甚不曾理会它——她到了今天,才理解了拉斯提库斯——理解了他的愤怒和执着,他对他那个畸形儿子的爱——爱是个多小的事,她身后带着这军队里,指不定大多数人都没有,但忽然,这火就在她心里烧起来了,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女孩,冷漠,空洞,将所有伤痕都隐藏在洒脱下的面孔。她长得多像她啊,所有人都说,她就是‘他’的女儿——塔提亚,如果不是她被那些男人们凌辱了,如果不是她向天马发下了誓言,或许命中注定,就是会从她腹中诞生的女儿!这老旧的,残破的,不完美也绝不无敌的女子之躯,仍记载着她永远沉眠的,被破坏的子宫,记着她蜕变后沾满了鲜血的男性之身。那个应从中诞生的女儿,也因此成为她修长,宽大的男人手指上的刀具,千秋百代地失去了自己的心和温度。
哪有孩子能不在母亲怀中成长的呢?如果母亲将她撕扯出体外,将她作为钢刀锤炼,放进冰水淬火而成,她的心怎么能不冰冷?
军队稍停,在‘海燕之野’飘渺而孤独的蓝云下,她看着劳兹玟南部升起的烟灰,若闻风中传来的哭泣,潸然泪下。天马嘲笑,她的心中,却仍只有那一个短暂的名字:
塔提亚。
血龙王,这个曾响彻雷霆的残忍君主意识到,她不止是作为一个孩子,欠了母亲的债——甚作为一个母亲,欠了孩子的债。她曾富甲天下,如今也颇带军产,倒实际是负债累累。
她的母亲放弃了她对她的爱——她还是爱她,但她的心早已死去,已不期望她还债了;这就是她让她失望的程度。
但,她——卡涅琳恩,作为一个母亲,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呢?她能说——罪,已不用偿还了么?她能说所有的债务,都无法被抵消了么?
“……不。”
她低声道,在风中,她回过头,黑发在风中散开,军队逶迤,如蛇似延至远方,在达弥斯提弗前弥散成那小点,天如薄暮的黄昏般紫蓝模糊,但她仍一目便寻到了那个人影:厄德里俄斯独骑而行,周遭士兵,对她不能为战争作用而飘渺梦幻的态度,早已厌倦了,不愿保护她,但她面带微笑,抬起头,也见到了她。
她微笑。
……她多爱她啊!就算那是曾经——那是个幻想——她曾经是多么爱过她们!那爱已经消逝了又如何,便是一战之后,永恒终结,再不复还,又如何?罪就是罪——它存在在她身边 ,如同一道城墙,等待着她最后挥舞起血风般的红剑,断绝前因后果,将其彻底终结——她也许还能改变她孩子的未来——她也许还能使后来的人再不重蹈覆辙——她还能——
还能去爱她,不是吗?
而,在她思及如此的一刻,群情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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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
她转过头;人声纷杂,又出色彩:黑云!红色的天马——白色的雾!在天野下,她看见就在一念之间整个兰德克黛因的天空都在变化,宛在梦中一般交织着最绚丽的色彩。她仰头;她摇头:
不。你们可别看错了。众人已饮龙血,自是无比激动,甚伸手去,愿得其眷顾——但岂能犯这种错误?
这可不是心想事成的美梦使者——而是在天空中徘徊,寻找着永恒诅咒的恶魔——你不得不提防的,心中最深的阴影!
蓝光一照,而剑响如鸣传荡开来,令抬头众人都望向她手中的蓝剑。顿时,空中的诸色竟在纷纭交错中分层而凝聚,红白黑三如混成之河奔腾流淌,狂澜天河之水,而,唯是那红色,尽管似在空中,极力愿挣脱,去寻找,却被她所控,不得离去,唯显于她顶上,笼罩她身前,如为她护法般。
众皆凝望,瞠目结舌,有人喃喃:
王……
似一加冕;但她毫不在意,唯露出笑容。
“——天马!”卡涅琳恩笑道,对天呼唤,剑指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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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天空中涌起的云,水下自是看不见的,但他能感到——他的骨头能察觉。
冷。咕噜噜。气泡飞向天空,唇中吐出冰珠。
还有多久?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洁白的黑暗,脑中是翻涌的混沌。那提示的网格正崩塌,再没有能轻易抓取的思绪编织成网成物,他正清晰地,坠向万事如一,名目相似的虚无。他的四肢已在潜藏中冻得发僵,这个时候,就算告诉他,他已经死了,他也是绝不奇怪的——毕竟,要让他确实说出,他真的活过——这事都很困难——但实际上,只有那名为‘痛苦’和‘折磨’的状态分毫不差地传来。
咕噜噜。
他在冰水中吐泡泡,像藤壶般扒着岩壁。
虚幻……
你说万事皆是因过往之因而起——开什么玩笑?
他呲牙裂齿:哪有人会发这种念——让自己挨饿,让自己会痛,会冷,会挨着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你要这么说,不如说我们发念,干脆从最初就不要活哩!
真是荒唐……
(就是在这种时候,他特别希望自己跟卡涅琳恩,拉斯提库斯等等一样健壮——但万事难两全。
他从来不是体力派的。)
奇怪他已几乎疯了——他的头脑已要在过载后溶解,溃散而他的身体强烈地要求他——关闭的时候,他竟然还在思考。
慧极必伤?
咕噜噜。他吐着冰球,对自己笑:
我虽然就是个快变成傻子的脑力劳动者,也知道伤害我的不是我那‘智慧’——而是你——该死!
米涅斯蒙抬起头仰望冰层。该死。他的眼球,都像化成了泪往外掉——为什么要进食,为什么不杀就不能生——为什么要吐刚茹弱——为什么要唯物质论——为什么要一无所有——为什么要从虚空中诞生,再回归虚空——死,这倒是好说——
但你若不告诉我为什么——他张开口,面色平和,有几分痴傻,但那波动,却是声嘶力竭的了。
冰面上传来奔跑,打斗,嘶吼的声音,他的身体,因先前就决定好,编写好的程序启动了,向上浮起,水压刺破耳膜,无色之血不冻于海,飞散眼前,才是真流了泪。
我若不知道这答案——
——就是死也不会甘心啊!
米涅斯蒙悲痛道,脑海渐为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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