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達斯。」那許從長廊的另一邊走來,腳步聲清晰響亮。埃達斯雙手撐在鏤空的拱門上望著山腳下的景色,遠方黑煙已經消散了四成,但黑霧茫茫的景色卻讓原本就煩悶的心情跌到谷底,她瞳孔移動到眼角斜眼看了眼對方,隨後繼續沉溺在思緒裡。
「我在叫你。」男人顯然不在乎後輩對自己的無禮,他來到她身旁駐足,順著埃達斯的目光望向同樣的方向,杏仁色的雙眸在微弱的陽光下出現白色光點,摻雜在黑髮中的白髮與光芒融為一體。
「我知道,」她聲音很小聲。「但我沒有心思回應你,我很抱歉。」
「怎麼了?被剛才的場面嚇到了?」那許略帶嘲弄,也靠到圍牆上與埃達斯站在一起。
「不完全是,而是……」她深吸一口氣吐出,因心虛不停眨眼。「我在做錯誤的事,這樣不對。」
「例如什麼?違背你入伍的誓言殘殺自己的夥伴?」
埃達斯怒視他,一時之間語塞無法反駁,她扭頭不願意面對那許,眼底滿是不甘的怒火。
「欸,我說你,什麼時候可以長大呢,」他拿出菸點燃。「你不停的拿往事束縛你自己,造成那麼多不必要的內疚和慚愧,你認為自己很差勁,是叛徒,但你何嘗不是為了生存而配合世界,造成你變成如今的身分的人不是你,是你的祖父,因此你完全沒有必要拘泥在這種鳥事上,好好做你的殺手,替你的組織效勞,你會發現其實沒有不好。」
「知道嗎?我已經……習慣了,我習慣了殺戮,習慣了現在的身分,我沒有發現不好,我覺得……挺、挺好的。」
那許轉頭默默盯著埃達斯,嘴裡吞雲吐霧,隨後他用指頭夾住菸抽離齒間,兩人都沒有說話,任由陽光灑落,任由空氣凝結,任由彼此的氣息纏繞;些許陽光穿過煙霧照射到烏納斯莊園,座落在長廊的一整排拱門閃爍著,兩人的身影沐浴在大自然的溫暖下。
「我也有經歷過你現在這個時期,甚至不輸你,我花了兩年時間摸清楚自己的地位,花了十一年釋懷所有事情,如今我已經不再年輕,每當看到年輕靈魂為了所謂的自由與世界掙扎時我都會忍不住大笑,地下人莊像你這樣的人不多,我們大多從村子裡出來的,能活著就偷笑了還嚮往什麼理想,埃達斯,克洛伊女神留給我們的時間很少,何必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我會釋懷的,有朝一日,如果我還活著的話。」
「你很幸運,沒有經歷過在村子裡訓練的日子,我們早上操練,晚上挨打,從世界各地被拐來的小孩都聚在這個破地方,吃不飽穿不暖,隨時都會被打死,我們懂得生存法則,懂得感恩,被洗腦到失去人格,才成為現在的殺手,反觀你,幼稚的靈魂和天真的心態,你根來就不屬於這裡,本來應該被殺死的。」
「我原本應該被父親殺死的,但我逃到了這裡,有時想想我也接受了現實,回味過去就像是個老毛病,我習慣用良心使自己過意得去。」
「所以呢,回過頭來,你的理想是什麼?你想過著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生活?你的夢想?你的目標?還有想成為什麼樣的角色?」那許拉回重點,注視自己曾經的學生。
埃達斯莞爾,但很快收起笑容,「我沒想過這種問題。」
「現在想,現在回答我。」
「我曾經以為我會一直朝預期的方向前進,而那也是我理想的人生,繼續當兵到二十六歲退役,和朋友一起生活,可能我會去讀書吧!然後和妻子同居,我的理想無疑就是平凡的人生、平凡的幸福、平凡的幸福,平凡的困難,夢想是和身邊的人度過時光,目標是存一筆錢,身份自然是我引以為傲的莫菌萊士兵。」她望著外頭,伸出手指遊走在夕陽的光上。
「就這樣?」
「那許,或許你覺得這根本稱不上理想,不過可悲的是,就是如此不具價值的理想,我卻過不起,」埃達斯轉過頭直視男人,身後的陽光逐漸消失,「如此平凡的人生,我侈望不起,以撒把我帶來人莊,從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經是失敗的了,既然連自己人生都無法主導,我還算是個活人嗎?」
對方沒有回應,但眼神已經證明一切。
那許也是個受害者,可很顯然二十八年的磨練早讓他釋懷了。
其實不是埃達斯沒想過這些問題,而是不忍心拖瑪格麗娜來這個地獄,況且她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單純了,她變了,看一切東西都變了,當再一次與妻子見面,對方是否會看見一個殺紅眼的陌生人?
「我們會通信,她會拍下她的生活一同寄給我,我會畫下眼前的風景回應她,我有時會想像和她一同坐在花園中的涼亭,和朋友們談笑風聲,如果莫茵萊不曾發生戰爭,如果我們北方軍事基地不是前線作戰兵,如果大家都沒死,如果我爺爺不是桑爾罕,那我的理想就不是場夢。」
「埃達斯,你還是沒有成長,在莊園待了快一年了,你的想法沒有一絲轉變。」男人語氣平淡,但她從他眼裡似乎窺探到愧疚。
「不,我長大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捉摸到我的想法,這是你教我的第一課,隨時保持神秘和沉默,最好當個啞巴,這是以撒教我的第二課。」她歪頭目撇了眼牆角。「和我唯一的信任坦露事情是我在軍營學到的,因此我不會改。」
「那你還和我說了那麼多。」那許輕笑幾聲。
「在我認知裡你不是人。」少女立刻接話,得逞的笑容延開。
面對學生日漸明顯的無禮他沒多說話,只是摸摸鼻子低下頭。「看來我的教育挺失敗的。」
「確實不怎麼成功,但不可否認的是你是個好導師,一個會和自己學生廝殺的好導師。」
「好了夠了,我不要再聽到你的挖苦言論,我不缺欣賞我的人。」
「但你很缺糾正你的人。」
「以克洛伊女神之名,那個人也不會是你。」
「不,是克洛伊女神派我來的,祂在找出生前和我說我會是世界的救世主。」
「做夢去吧。」聞言兩人大笑,埃達斯第一次看見笑得如此開懷的那許,擁有笑容的他似乎也不是那麼不順眼了。
「今天晚上我要出門一趟,我和以撒說好了,大後天晚上我會回來參加審判會。」
「讓我猜猜,你要回你家?」
埃達斯回笑,「是,我想改做個了斷了。」
「你開心就好,不關我的事。」那許拍拍手站直身體,「赫曼似乎有話對你說,記得去找他。」
「不了,我不想談到我爺爺。」他們並肩走向大門的方向,背後是逐漸被黑霧覆蓋的長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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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冰冷的空氣刺激到肺部,埃達斯皺起眉頭用力咳嗽,她用斗篷遮住下半部的臉抵擋寒風,最近批星載月的日子讓毒素蠢蠢欲動,她甚至能感受到內臟正在吶喊。
過了八十大道後正式到達北方,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埃達斯目光如炬,原本疲憊的身體瞬間振作,她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鄉。
馬蹄聲沿著道路消失,埃達斯加快速度,此時叮噹從她懷裡探出頭,一顆黑壓壓得腦袋暴露在風中,發光的眼睛替主人照亮前方的路;他們穿過空地沒入樹林,再回到空地上的小徑,路上的風景逐漸變成昔日記憶裡的畫面,她壓低身體一路狂奔,那股衝動已經壓制不住了。
馬匹停在一顆橡樹下,那是這座森林最巨大的樹,隨後埃達斯托下帽子跳下馬,叮噹翹起尾巴跟在腳邊。她緩步走到河邊,髮絲在飛揚;血液在奔騰;心臟在騷動,她看見有個身影坐在大石頭上,身後垂落的金髮被紮成一束。
「麗娜。」一聲叫喚讓眼前的女孩瞬間轉過身,兩人對視良久,對方瘦了,但不變的是寶石般的瞳孔和那堅毅的眼神,即便沒有了華服的加持也依舊很耀眼。
「埃達斯。」她們不約而同奔向彼此,瑪格麗娜投入妻子寬厚溫暖的臂膀,這一刻勝過千言萬語,超越山盟海誓。
「我還在擔心你來不了。」瑪格麗娜的臉龐因寒氣凍得發紅,鼻尖充滿的水氣。
「只要是你,我當鬼也要來見你。」埃達斯再次緊擁對方,重逢的喜悅總是令人纏綿。
「吻我。」瑪格麗娜捧著對方的臉說道,柔軟的唇瓣闖入齒間的挑逗如此勾魂,強而有力的手掌覆蓋在後背,女孩閉起眼睛沉浸在裡頭。
「我想念你,很想念你。」埃達斯鬆開嘴巴,摩擦瑪格麗娜手指上的婚戒,「想到快死了。」
她笑出聲,雙手勾住妻子的脖子。「有多想念?」
「你想知道嗎?」這時對方勾起笑容,這一幕像極了當初在宴會第一次相遇的場景,她就是被她的這股魅力吸引走的。
「想。」
「憋住氣。」埃達斯一把抱起瑪格麗娜走向河邊,沒有猶豫跳了下去,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一同栽進水裡,氣泡擾亂了視線,她只能靠觸覺感受周圍的情況。
在水中的失重感沒有持續太久,埃達斯環住她的腰,兩人同時浮出水面,水珠掛在前額的瀏海,女孩的頭髮散落,金髮纏繞著黑髮,埃達斯抱著伴侶,後者居高臨下俯視她,隨後便在對方的鼻梁上落下一吻。
「像溺水一樣無助,卻又像泡沫般濃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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