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門 - 島（4）

幾個月後的一天，阿濱從外面回來，神采奕奕地，領著一個山羊胡老頭進門，那老頭坐在沙發，不知哪來的傲氣，命令我給他端茶倒水，阿濱悄悄告訴我他是從香港來的特邀顧問。幾分鐘後老林也來了，那老頭朝阿濱點點頭，示意他向大家介紹自己。

阿濱道：“三個字，老前輩。”

我和老林面面相覷。

“你們不一定聽過他的大名，但一定看過三級片。”阿濱向我努努嘴，“叫黃老闆。”

“你話要說明白，別讓大家誤會。”那老頭道，“不是演三級片的，是製片人。”

他遞出自己的名片，每人發一張，我看見上面印著“黃吉辰”三個燙金字，他說：“這就是鄙人的大名，黃道吉日，良辰美酒。只要願意合作，你們接下來的發財路就包在我身上了。”

雖自貶為鄙人，但口氣十分狂妄，這就是我對他最初的印象。我們幾個穿過暗門，去了里間的攝影室，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前後夾擊著一個裸體少婦，他們趁攝影機拍攝結合部特寫時朝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使眼色詢問老林，老林擺擺手讓他們少管閒事。

“你們看過日本的帶子嗎？”黃吉辰問，“知道差距在哪裡嗎？”

“在哪裡？”阿濱問。

“你們沒有一點技法！”

老林不服氣地說：“他們迄今還在貼膠布假做，我們真槍實彈，誰更有技法一目了然！”

“香港三級片也是假做，你的意思是我們也不如你？”

阿濱連忙勸解道：“黃老闆，他是戲言，別往心裡去。”

“那你要怎樣？”老林說。

黃吉辰說：“上軌道！”

“你家拍A片用軌道？”

“你怎麼說話的！我監製的三級片比你操過的逼還多！”

真是奇怪的類比，我心想。老林一開始就與黃吉辰頗為不合，他似乎能看穿些什麼，也可能只是憑感覺斷定對方是個不可信任之人，總之他與黃吉辰的糾葛後來延續到了阿濱身上，導火線就此引燃。

參觀完所有拍攝場地後，阿濱用他的吉普車送黃吉辰回旅館——為了接待這位客人，他花了大筆公款訂豪華酒店，以及請客吃飯，他堅信找到了自己的貴人，下決心跟在他屁股後邊吃香喝辣，老林沒有公然發作，只是唉聲歎氣地說他感覺到阿濱的意志正在消沉，害怕愈演愈烈，最後黃吉辰染指與拍攝相關的一切。

後來他們又因為財務問題大吵一架。某天午後，老林找到我，那時他已經不想跟阿濱講話了，於是叫我傳話，說再這樣下去演員的工資都發不起了，公司江河日下，前不久一個男演員主動離開了，他原本是男演員裡的中流砥柱，結果被家人發現，承受著巨大屈辱，還有一個年逾三十的女演員也遭遇同樣的情況，阿濱所能做的只有給他們塞錢封口，然後任由他們離去。黃吉辰在各大片場巡走，可我感受不到他起著什麼作用，他到哪都只是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這樣不行，黃片不是這麼拍的，有次我頂了嘴，說那你指點一下怎麼拍，他繞到正處於傳教士體位的兩個演員身後，兩手比出拍照的姿勢，說應該這樣嘛。

一旁的老林聽了，走過來替我反駁：“這樣不是連男演員的屁眼都拍到了？”

“拍到就拍到，屁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沒屁眼嗎？”

老林按捺不住怒火，正要大發雷霆，被我攔下來，他吼道：“你對男人的屁眼打飛機去吧！”

“你算個什麼？不聽我的話，你們的片子遲早埋進土裡！”

“你這麼囂張，好像你投資了似的！”

黃吉辰哈哈大笑：“你這話說得不巧，我昨晚正和阿濱談一百萬。”

老林心虛一陣，大抵是怕他講的是真話，沉默幾秒後隨後鼓足氣說：“去你媽的，老子自己能拉資，你滾蛋吧，你去告訴阿濱，就說是我說的。”

“你去哪裡拉？去找華納還是派拉蒙？嘿嘿，你們就是一群有攝影機的老色鬼，阿濱說你還妄想成為什麼亞洲頂級製片公司，我告訴你，二十年之後就沒人記得你們了。”

“放你媽的狗屁！在香港搞三級片就了不起？我不要影視公司投資，誰稀罕他們的錢！我自有辦法！”

兩人最後沒吵出個結果，周遭的工作人員看得起勁，期盼著打起來，卻也落了個空。老林率帶著我憤而離場，在街上走著，後來到一家露天速食店坐下，我問他方才的“自有辦法”指的是什麼，他說：

“廣告。”

我詫異道：“廣告？”

我們從事的是違法勾當，可老林竟糊塗得認不清了，我心想。

“你一定覺得這是天方夜譚，你看大街小巷張貼的，什麼洗髮露化肥自行車，一大張印在牆上，你以為是免費印？那是得向街道辦交錢的。”

“我們這是A片。”

“A片怎麼了？你想說這是非法的？那行啊，我們也找一些非法行業，幫他們宣傳，然後伸手要錢，這辦法八成行得通。”

“非法行業？”

“這不難找，比如地下賭場。”老林翹起二郎腿，胸有成竹地說，“我們把它的位址和電話印出來，不貼在牆上，貼奶子上。”

“什麼？”

“貼奶子上，貼屁股上，他們想不看都不行！”

我搖搖頭：“這太荒唐了，那不成喜劇片了？”

“沒錢有什麼辦法？不然你去銀行搶啊？你看著吧，我這個想法是很超前的，就算我不幹，以後肯定還會有別人幹。”

店主聽見了隻言片語，端著我們剛點的燒鵝過來，笑侃道：“你們誰要去搶銀行？”

老林壞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是這小子。”

“你們說這些話可得小心點，聽說這陣子搞什麼嚴打，街上偷個棗都要判五年。”

老林沒把這話當回事，故作驚恐地說：“壞了，偷棗都判五年，那我偷漢子要判多少年？”

周圍的食客被逗得捧腹大笑，老林抓起鵝腿大快朵頤，等吃得滿嘴油，又悄悄湊到我耳邊說：“我明天就找阿濱談去，廣告的事，我必須說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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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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