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illy Sages(行水如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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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人都能见到她,跪坐在屋内,宛石沉重,从清晨直到正午都不发片语,常对‘云之海’的洋面,前置一瓷瓶,瓶中伸出那烧棕,坚硬而多节的枝条,抚在海上,或使日光海,长在它的枝条中。她的剑就放在一旁,因挥动者的身量高,此剑稍见别别处大些,除此以外也无不寻常:关于她的一切似都是低调,朴素和沉默的,而到底因此是倍增庄严了,令众人唏嘘,大约十时,屋内稍见动静,传纸页翻动,诵经之声,更叫人惊骇了。其声若一无变的奔涌河流,低沉,恒一,似无情,而蕴含无边的改变之力,说是在念诵这句子,感受它,不如更说是奔向它,而刹时浸湿这纸张,撕裂其纹理,唯余其水声,仍回响其已为往昔的木章:
“能行善,能抑恶,能爱……”
她重复道,宽肩紧绷,语气低喃,若蹙眉而深感其惑尚锲而不舍。是时有人往她的房中来,手持一长木盒,亦面目沉重,众侍从见之离散,唯低头行礼,念:“总司令……”来人抬手制止。此人天气也晴,此持木盒来访人于门口站立数久,听门内空洞沙哑之声从那最善也最不理世事经文的序直到终,徘徊在这兴许是千年前为一精于权术女子含笑写下的至善之章中,又钦定其名为,‘奉’。
“吾生始于吾母,吾大女神之无上无边所爱。其自乳海中使陆浮上,方其沉于浅海中三万年,眠于水雾中三万年,魂如雨始终,终为其爱所醒。”
门内人滑动手指,门外人蹙眉而听,略动头颅,无声而叹,末了以手抚过怀中所持木盒之封,指间始终颤抖,而音声以无动无情继续,又在音节变换中,推动她的手指。她滑开木盒,向内稍看一眼,而那经文,便仍在其中人终是极熟悉,已复行千遍而方似不解其意的顺畅中继续:
“一声,从蓝海蓝雾中下,唤道:可矣。可醒。吾女,如下来,行于陆上罢,”屋中人念道,风卷花叶千片落,刹时,屋外人开那木盒,而蓝光一闪,仿佛有火封绝其中刹那得解,狂烈欲脱此禁锢,照耀地上草叶,空中飞花,那砖石木梁上都俱是它那澄澈蓝光,有影如电,有声仿笑,使持木盒人不由惊慌去追去封,而正是时屋内人翻动一页,仍低眉肃穆而念,道:
“汝从此脱吾之胎,去水之形,需独行陆上,然此也无妨,无需畏惧!”那写作人,仿忽露寒笑,翩然落笔,似一久远,留待千年的嘲笑,而持木盒人便是被翻弄掌间的荒人,满面冷汗,捉那蓝光。实木光滑而只需一臂之力而已,她却像是用尽浑身力气将其锁在身下,缓慢,镇悚地,重新合上木盖,夺了那蓝光的通道,仍听在内喧嚣,而屋内人松了手,使书页落下,入此章结尾,那蓝眼微眯,深带思索,如此,安伯莱丽雅公主念道:
“倘汝行之陆,如行水,仿生生世世,唯此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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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米扬压下一口长气。她最后看了手中那剑盒一眼,蓝眼中似仍留先前那剑身的蓝光,沉默数久,终改变心意,转身离去,至于安伯莱丽雅起身时,门口已无人。她垂头望向低处,仿仍见先前文字,面色凝重,然此时已手握铁剑,日将正午,她回头望已清理整洁的房间,确认但无遗漏,迈步中庭,向内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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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去送剑了呢。”她一开门,见他坐在屋内,登面便直勾勾地盯着她,使她本就混乱的心越发不平静而来。
“——是送了剑,但将盒子拿回来了?”他眨眼,询问。她挥手:“不谈这个了。”她只说:“她的剑也不错,够用。这把剑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甚至对她来说,可能稍微有点短。”
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原先将身靠在椅背上,现下直起身,长看她,使安多米扬心中不快——但她并非会以自身理由而泻怒于他人的类型,只转身将剑盒重新缩入箱中。背身对他,她低声解释:
“我知道这剑颇有象征意义,正好,我不想让事情看起来那么疯狂。这只是不得不打的仗而已,不谈荣誉,不谈传奇,就是生意。”她评论道:“那蓝光让人目盲,指不定不利作战。”
他静了一会,后颇有深意道:
“你的意见是富有考虑的,老朋友。”
她皱眉望他。但时钟正向午时去,不容二人闲聊。她走回到正厅,在他面前的椅中坐下,正色道:“今日准备便准备开始派遣队伍去沃特林了,有何需要特别注意的改动变化么?”
他微笑,伸出手指,似点一二行李:“我们看看。我带着护卫,从达弥斯提弗出发,走陆路前往喀朗闵尼斯……尽量隐蔽,不过暴露也无碍……”
“对。”她点头:“因为柯云森既然知道你月食时一定在场,暴露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尽量延后时间,免得节外生枝。”
“至于,安伯莱丽雅殿下, 则走水路,从辛兰-尼尔出发,前往喀朗-那托,从行李里入城。”他颔首:“完全是刺客的行程了,让殿下做这样的事,实在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你少来这套。”她抬手制止他:“不过是因为你进城,披个斗篷低调些就行,她进了城披了斗篷,就是一个显眼的斗篷,根本不可能隐藏踪迹,只能‘托运’了。还亏得是商船直接属于我,比较好安排。”她略看窗外,似终于对这任务有些不放心,蹙眉道:“莫看她这两年在战场上稍微崭露头角,其实大部分居民还是没见过她的,若直接露面不知要产生多少纷乱,陡增那诸多的不确定。”叙铂笑:“既如此,你还是同意使她去保护我了?”她瞪他一眼:
“依你的说法,柯云森这次一定会现身在喀朗闵尼斯的最高建筑,大法院上的藏星阁,是不是?”她忽思及如此,转头,最后确认:
“你跟我说这是你一个兄弟会中的线人所告知,那个线人真实可信?藏星阁确实是喀城最高的建筑,要观星,确实也是那时去那处最佳,不过我以前便住喀朗闵尼斯,知道那处能塞进多少人,放护卫,五百个绝对不在话下,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她略低头,沉声道:“你知道这个线人的底细吗?”
他静了会,张开手:“她是兄弟会高层第二十七号,目前暂时不希望我告诉你们她的身份,方便隐蔽,我能说的最多是她是个龙子。”
“她?龙子?”她着实惊讶了:“一个龙女加入了兄弟会?”她挑眉:“这个范围很小了,通过排除也能猜出有哪几个人选,我看不是巡茹潘多,她根本当不了间谍,得是个看上去不大像个学究,但很精明的人……”
两人对视。安多米扬挑眉:“我想我知道是谁了。但她加入兄弟会比你久得多罢?她要加入他们做什么?你能说吗?”
叙铂耸肩:“据她所说,是为了‘进步’。”
“那是什么东西?”她道。“不确定,应该是生活条件的改善和技术方面的事儿罢?”他笑:“她说,嗯,‘人类只有在物质充足条件下才能和平共处’。差不多这样的理由。”
“符合经商人的想法。”安多米扬咂嘴,顿了顿:“赞同,也不赞同,总之,暂且当其可信……我仍然建议你不要太执着于杀死柯云森,一整晚安伯莱丽雅都会在你身边,没人伤得了你,堕龙弩都不行,那孩子的直觉比猫还准,她便是挖个洞也会让你活下来。拿到数据后回来就好。”
她抬头望他:“活着最重要。”
他笑了。“谢谢你的关心,安多米。”叙铂放下手,面带微笑,但表情逐渐凝固,令她惊讶,因罕见他如此认真。如是他抬头,平和而坚定地望她,说:“但我一定要杀死柯云森。在最坏的情况下,数据宁可有损,也不能让他拿到。”他解释理由:“我不相信他背后那个势力。那个‘米涅斯蒙’。”
“你怎么对这东西这么执着?”她无奈。“因为那是个假米涅斯蒙。”他迅速接上。“假就假,关键是它要做什么——它要战胜我们,好吧,所有‘联盟’人都想战胜我们,柯云森一个人能靠这个‘米涅斯蒙’改变所有吗?是‘联盟’的人想相信他那一套——”
“——它想要‘海渊’开启的日期,这就是问题!”
他急切道,打断了她。她忽停了,望他,而后,眼里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亦无言,向后靠去,许久未能开口,最终,似下定决心,对她道:
“安多米,我知道你到现在为止还是最感兴趣兄弟会的情报,不是我的研究。但我觉得这更重要。兄弟会很古怪,最古怪的就是这个‘米涅斯蒙’。”他坦诚道:“我思索了很久,没有想出其他的可能了。”
他对她道:“我觉得它可能来自‘海渊’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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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剑进入内宫时,日正中天,约莫是十一时。光明将屋外的天空渲染为一片金光四射的硬金之庭,站在园中亦有酷热难耐,当她稍停留在室外而久看这处曾经对她无比熟悉而渐已陌生的风景时,那个门口的丑护卫也在看她。她停了约莫二十秒,看地面的石头,如今小得像蚂蚁,曾经倒对她来说多大,多是种阻碍,此种小大的生化,镌刻时间的痕迹,让她不敢落足,像一步之下,她可将一切践踏。而这个时候,那丑男人从远处,以飘渺复杂的神情长久望她,心中想:
这就是她那爱人的样子。
他不是以嫉妒心想起这件事,也不是同诸宫人般好奇而憧憬的感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充满同情和悲苦的酸涩。他从最开始——他的人生之初,就是这么一个感念她人,会为余人之苦而苦,余人之泪而泪的人吗?他是想到了屋内的这个女人在夜间孤独的哭声,她蜷缩在那黑色长袍中的惶恐无依,丑男人对此寻不到答案,正如他在日积月累中对他自己产生越发多的疑问般,似行泥潭之中。为何他是他呢?他究竟是什么?那种累计的,愈强的灵肉分离之感,竟让这个年纪也不轻的男子顿感大限将至的恐慌,每日倍增警惕。他的身体尚是康健的,他的精神也不磨顿,此感应为‘灾意’,使人望之叹息,感是避无可避,唯念渺小。安伯莱丽雅对他回头时,正见他面有悲伤,无可抒发,缓步上前,询道:
“中午好,阿丑。请问母亲在里面吗?”
他点头,显沉重,为她敲门。他略过她面前的面影是愁苦而暗含心绪的,此为她最不善于领会的相法,只能在沉默中等待;他,用余光扫过这年轻女人的面容,又在相别的黑暗中思索,想:
这就是她所爱的男人的模样。也并非不是个好男子,但模样如此恐怖。日日夜夜她为死所心伤,但若她爱的人也是这模样,她的慰藉又在何处呢?她埋首在那黑色的,绣龙的长袍中时,不像是从一个泥潭,到了另一个泥潭中么?他自不愿抱如此悲观念头,但心中百味交感,感伤愧疚,不念缘由,只低沉,酸楚的,在这年轻女子的注视中,向内道:
“你女儿来了,殿下。”
安伯莱丽雅站直身,听内有声遥远而来,仍柔软温和道:“门没扣上,进来罢。”
丑男人替她拉开门。安伯莱丽雅原已要迈步,却停住了,不得不用手扶上门框,而不为任何行动缘由,只在那处久站着,往内看。丑男人在她旁,同她一起,恍惚见着,看内里的白衣女子,坐在窗边,面朝海崖,桌上展着卷轴,如随性读写,终显寂寥孤独。丑男人瑟缩了——他向后退,别开眼,像这些日子他越只敢站在门外而不敢入内,只感听着她的声音,而不敢说。因见了他,他就忍不住想要拥抱她,安慰她——这当然是种很丑陋的想法,否则还能有什么事呢?他走回屋檐下,闭目无言,感从内到外,从灵魂到肉身,不断的对他自己的强烈谴责,而这个年轻,高大而英俊的女儿,正如一个活着的化身和传奇般,站在光中,使他充当她的影子。
“……妈妈。”安伯莱丽雅说。她说了这个名,就再也别的话语了。她感到阻扰——实际上,正是这种阻扰让她不能前,不能后,正是这种阻扰让她久久站在宫门前,忽似久别般看着那人影,其色洁白,如日尚未升前清明温柔的晨间。词语划过她唇边,久后她同人说,她尝到一词,名叫‘命定’,而非命运。命运是中性的,由是常以玩笑,而命定,它落于一同其引申义般的受忌惮的境地中,唤作,‘致命’。她多年后才用起这一词,但在这个正午前,她便知道了。
“安铂。”厄德里俄斯回头,与她伸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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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该是什么意思?”她说,抬起身。
“意思就是,‘海渊’对面,有什么存在,正和兄弟会以某种方式交流。”他回答。她抬手:“什么‘存在’?是人,对罢?”
她抬手:“像我们一样?”她蹙眉思索:“我们那天确实见到了,虽然只有一瞬间,‘海渊’对面似乎确实是有块陆地。那上面住着人?”她斟酌:“并非不可能,但,若……”
沉默弥漫,她忽笑了一声,向后仰去,道:“便是怪物又如何?我们已经见过龙了,哈!”
她似忽感荒唐,也听他笑,但更见他面色沉重,道:“你还知道什么?”
他又寂静,最末才点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但若是人,才最危险。‘海渊’此物的存在,已绝非人力可为,最接近的推测, 只能同真史所说一样,兰德克黛因中曾确实存在着一个女神——便当是超人之物的代称罢,她创造了‘海渊’,然后……”
“然后女神死了。”她续道,扣上大腿:“被某些人所杀。振奋人心,是罢?”她面色已转为焦急,两人对视,便知思及一处,声音渐低。
“……你觉得海渊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她试探道,不知为何心中极纠葛:“……我们?”
他摇头:“不知道。这很奇怪,女神从未提及过有关‘海渊’之事,仿佛她自己也不知道一般……”
“你怎么知道她没提过?”她呵斥。他罕见咂嘴,显无奈,道:“先别管这个。没有经文提过这点,对罢?”她本不意在捣乱,只是奇怪,听他提起经文,也别过头,忆少年之时,怪异道:“不过也是,我那时起了穿行过‘海渊’的念头,与人一提,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子,后来便也不说了,众人对这‘海渊’的态度,就仿佛它本该如此,从未想要探明……”
“——这和那大牧首所进行的历史篡改一般,很可能也是她当时利用白龙心所造的大规模心理暗示。大牧首这个人物很特殊,她既然不希望我们深究‘海渊’,必然有其原因,只是……”
“……会不会是和‘龙心’有关?”她忽灵光一现,突然道,将他噎住了,只目光一动,也点头,道:“并非不可能。大牧首当年创立女神教,一切的教义和编纂都是为了掩盖龙心的存在。如果‘海渊’,和‘海渊’背后的存在与龙心息息相关,也可解释她为何要隐藏此事,只是,如何相关,莫非……”
他忽而静了,瞳孔凝滞,看向窗外,正对海面。“叙铂?”安多米扬皱眉,他仍不动。
那片云。
他喃喃:“那片云。是从南方来的。”
“什么云?”她莫名。他神色挣扎,显然在努力,费尽力气从某种思维的漩涡中挣扎而出,瞳孔仍涣散着,勉力道:
“龙云。真史提过,两千年前,来龙那一天,在兰德克黛因上方出现的云,那云来之后,龙便诞生了……那云是……”
“从‘海渊’后来的?”她难以置信地道:“不……”
两人再陷死寂,未因惰怠而无从突破,也非刻意等待时机,而纯因那寂静莫大的力无法挣脱,莫只是如此,二人互相望着,甚无法动弹,只必须长望着对方纤毫毕露的眼,要看透它,看尽它,从中将一切隐瞒的秘密和含义,都像撕裂血肉般尽剥而出,至于带来莫大的痛苦和忍耐之必要。二人无能说话,只俱面露挣扎,狼狈不堪,唯听胸腔中的心,砰,砰,砰地跳着,响彻其间,清晰似电……
“呼!”
安多米扬最先挣扎出来,捏着鼻梁,转头看别处,心有余悸,尚不知为何,只好当作自己吃惊,作镇定,道:“这若是真的,‘海渊’开启时,岂不是就有可能再度‘来龙’?”
“这倒不一定。”叙铂亦回神,只是长久垂头,声音有些沙哑:“毕竟,目前看来,‘海渊’的波动周期确实是千年一度,意味着上一次来龙非两千年前,而是一千年前,但那时,龙心却消失了,而非继续扩大影响,证明‘海渊’开启可能导致来龙,但并非一定,恐是‘海渊’之后的某种因素决定了龙心的生发,这正是我担心的……我怀疑后面有人居住,只是,这些人到底如何与柯云森联络,还能伪装成‘米涅斯蒙’,让我不得其解。”
他又沉默许久,终下定决心,道:“这个问题,可之后再解决,但眼下,无论如何都要趁此机会杀死柯云森,他若是与‘海渊’背后可能存在的事物勾结,比‘联盟’加起来都可怕,只是我实在不知道他和他们勾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安多米扬回头,面色亦忧虑:
“……你怎么确定是‘人’呢?要是……”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要是是龙呢?
“因为是人,才最可怕。安多米,”他低声说:“如果对面是人,为什么女神要创造‘海渊’。退一步讲……”
他苦笑道:“我们现在面临的局面,哪一个不是人引起的?”
安多米扬看着他,而就在瞬间,面色骤变。他点头,已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她道:
“——如果,‘海渊’对面,存在人——”
“他们绝对是和我们敌对的。”
“——那就是为什么那个‘米涅斯蒙’想要你的研究结果!他们要知道哪天是‘海渊’开启的日期!”安多米扬道。
“正是。”叙铂点头,更靠近她,低声说:“——所以你的方针是对的,安多米。尽量避免战争,赶快开启迁移至纳西塔尼舍的计划,我们要尽量延长时间,越打仗,越是对柯云森的计划有利,因为现在看来,我们甚至不在离‘海渊’开启的最近的周期里,我们面前的可能是一个最高峰,而不是最低点,那个最低点,还要一个小周期——”
“天。”安多米扬几爆粗口,但忍住了:“柯云森在干什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们不知道。”叙铂说。她恢复冷静,点头道:“行。总之,研究我不懂,你只说说,‘海渊’开启大概是什么时候。”
他面露黯淡,犹豫片刻,道:“根据最近的计算,大概还有三十年。”
“三十年!”安多米扬惊呼:“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对!”她忽叫:“赶快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先以此促成大统一,弹劾柯云森,避免战争——”
“已经迟了,安多米。”她垂头,惊讶地看见叙铂——这个从前以‘白痴’著名而无悲无喜的男人面露绝望。只见他颓唐抱住自己的头颅,悲恸道:“人们不会听的。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争上——所有人都在期盼成把另一边打垮。兄弟会的策略太成功了——太久了,安多米——”
他向前倾。她赶忙闪身上前扶住他,感他浑身颤抖。他哆嗦道:“我不能再想了。我已经动到极限了。”安多米扬将他抬起,拍打他的肩膀,不见他回应,只有那喃喃自语:“太久了。”
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喃喃道:“我们恨了彼此太多年。”
她不知他在说什么,但无论怎样,她相比之下是斗志昂扬的。“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我要是去会议上提这个,谁都不会听,所有的军官,所有的女人都在等着撕了那些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在等着自己的财产,乐子和老婆,没人会听这个,搞不好还会把我们俩扭送到疯人院,处决——但不是还有机会吗?”
她扶正他,紧紧掐着他手臂,对他道:“听好了,叙铂,别搞得要世界末日一样。你现在去拿到数据,然后让安伯莱丽雅将柯云森杀了,迅速回来,回南部,我们立马开始着手移民和疏散。纳西塔尼舍足够大,大得能让我们不可能被‘联盟’一举消灭,在那里,配合你的研究,我们就能真正推进厄德里俄斯对民众的教育——不管那是什么人人平等,艰苦朴素,互相帮助,有了你的这个消息,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一个在‘海渊’对面的敌人!”
她简直笑了起来:“你敢相信这些人会有多团结吗?”
她笑得扭曲了面部,他看着,也不由笑了,一边笑,一边发出抽噎声,但没流一滴眼泪,只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要和她相握。她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接住了他的手,让他紧紧握着她,望着她的眼。
“团结……安多米,团结……”他笑得浑身发抖,真如白痴,重复这个词。她也咧开嘴,跟着笑,却浑身发寒:
“能成……”
“哈哈!”叙铂笑道,用力,安多米扬未防备,向他倒去,他握着他的手,低垂头,向她靠来,眼泪如雨,如冰掉落在她眼前,她却听他,似在狂笑,于此瞬间,解放了对这身体的所有束缚:
“我们太傻啦。”他吃吃道,和她靠着。“叙铂?”她念道。他没有回答,僵硬地坐在那,仿佛他不叫这个名字。
“也许行得通,也许,行不通……”他极小,极沙哑地同她说,她不得不屏息凝神,听,那声音道:
“但只有你和我,”他颤抖道,又像笑,又像哭:“是绝对逃不掉的,老朋友……”
她顿住了。此乃寂静之时;觉悟之时。五感似磨练,似泯灭,唯通透,唯闭塞。她抬头,感四处像在消逝,被光所暗,尔后,那声音,同梦中一般,如穿刺而来,在剧痛后,悄无声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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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涅琳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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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安多米扬女士的安排,我会随商船一起到达喀朗闵尼斯,而后,会有人来接应我,引我向这次的行动地点,据说,叫做‘藏星阁’……母亲?”
她坐在母亲跟前,如常汇报道,却见母亲神色游离,显然未听,心中有股不明的感触,却游离难捉,只似曾经母女二人曾在溪边稍饲于手的鱼般,随水而去了。她正色,而母亲从洋面上回头,缓缓抬手。那手指在她眼中,像躲不开的刀,于她的眼前来,而后轻抚上她的面颊。她顺从了,如常般,如经文所言,如瞬息所感,那句子,‘母亲正是你的神’——时至今日,尽管诸多变化,她仍服从于她的束缚,用这无神的眼,垂目望她,无情的面,耐心地等她。她许在等待厄德里俄斯告诉她她久已渴望的真实,但就在这分离的一刻,母亲仍未开口。
“……你对你的‘任务’,已经很习惯了吗,安铂?”母亲道。
安伯莱丽雅面色微变。她对经文熟悉,对母亲的教诲更是如此,怎会不知道一个人,对于杀人,对于战争,该是如何态度。她若有惶恐,早已明述,若有怜惜,也已示面,然在厄德里俄斯眼前,这张完好,英挺的面容,以她不知隐藏为何意,何故的诚实,展现她的所思所感——她没有想任何事,也没有感受任何事。
母亲苦笑,如是她方沉重垂头,道歉:“……两年前,主大道上,我第一次杀人时,愧疚万分,因知道辜负了母亲的期待。但那时,儿臣见母亲的马车被暴民围困,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母亲……”
“不,这不是你的错,安铂。”厄德里俄斯柔声道,笑容何其无奈。她抬手握住安伯莱丽雅的手,郑重地再看她,而后俯身,轻吻她的手指。这双坚固的手在她的吻下放松,只留些许僵硬的困惑,弥散其间。
“我希望能保护您的安全,完成您的愿望,母亲。”她有些迷茫地呢喃道:“……为什么,您却没有任何愿望 ,告诉我呢?”
母亲静望她,略抬上身,为与她持平。她露笑容,仍难掩悲凄。
“注意安全,平安归来,女儿。”她只低声道,而后向外,说:“阿丑,将门打开罢。”
安伯莱丽雅有些惊讶——这是逐客令。她做了什么,何故要遭母亲如此对待?正此时,门已经开了,她只好起身行礼,走向门口,仍是不紧不慢,心中那空洞中,却似开有缝隙,滴落着冰冷的水,而正是时,背后忽传一声悲呼。
“——安铂!”
她脚步顿停,回头,见母亲向她跑来,张开双臂,忽而,两年来,她未曾松懈过一次的双肩也落下了,放开铁剑,将心口对着来人,使母亲将她抱进怀中。
母亲紧揽着她,浑身轻颤,面颊靠在她的胸前,哽咽道:“平安回来,好不好?之后就好了。之后你就不用再去战场上了。”她懵懂点头,只感母亲抬手,摩挲她的脸颊,道:“无论你有什么不懂的,妈妈都会教会你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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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丑男人看着。他看着这年轻女人先前肃穆的神情中出现一丝懵懂,最终,显出那孩童般的笑意。
“好。”安伯莱丽雅说:“我一定听妈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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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轻女人,迈着稳健的步伐,向远处走了,丑男人站在原处,同厄德里俄斯一起等着,两人望安伯莱丽雅行走远,日头正烈,悬挂正午,丑男人于是道:“回去罢,王女?”她恍惚抬头,面上还沾着泪,说:“好。”
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丑男人将饭菜送了进去,见厄德里俄斯正在写作,便没打扰,又要走,却被她抬头叫住,两人对视,他迅速弹开了目光。
“……陪我一起吃罢。”她说:“我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他内心像在滴血;像在坠落。他不知怎么回答,干脆就坐下来,低下这张丑陋的脸,道了谢,从桌内添了餐具。两人吃着,她也不说什么,只是让他陪着。
但他想说什么。他就是感到他想说话,忍耐许久,望桌面上看,见那些他到底认得很慢的白纸黑字,忽而,从口中蹦出几个词,道:“……您在,写什么呢?”
他感到她慢慢吞咽的动作停了,而实际上,当他抬头时,他看见她手中的饭菜丝毫没有动过。她似乎只是坐在那,端着它,然后看向海,如她现在一贯所作。
“我在写……”她轻声说,而后微笑,道:“那个你说,有点骇人的女士,克留姗多——你记得她么?她对我讲的故事。我把它记下来。”
“啊……”他僵涩接道,顿了好久,然后,说:“我记得。”他吞了那口饭:“我还听了点呢,就是没怎么懂,好像是说,一个女人,遇到了她儿子……?”
“嗯。”她轻柔道,没了下文。他赶紧低头,害怕她不愉快,之后,他就机械地吃着饭,直到听到一声尖锐的哭泣,骤然从他的世界中响起,刹那,他还以为是他的错觉,只是他的身体比头脑灵活,先动了——在他能制止之前,就跨过了桌子的距离——在他能抑制之前,就抬起手,抱住了这个女人。
她没有挣扎,没有尖叫,相反,她同样也抱住了他,在他怀中轻声啜泣着。
“这是个不幸的故事,”她哭泣道:“我们的故事都是不幸的。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他不知如何回复。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因为,她不是在对他说话,所以他不需要回复,而这个时候,他也可以抱着她,环着她,而确实无罪,因在那灼烧般的空洞和迷茫背后,泛着水流般的声音,就当那是他的真心罢——说着——我好怕你难过。
我怕你悲伤。于是她们就这样拥抱着,不做那自作聪明的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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