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e Blood Collapses into the Sea(天涯共此时)
长船带货逐开清晨薄雾似的海浪时,她扣着兜帽从一层沸反盈天的用餐处挤过身,数十成百的手臂如肉林藕臂拦她前路,那张开的口和奋发的眼看向遥处那似放金银光彩的面点摊,反使她原先最紧要的任务——隐秘低调,显不值一提,因人的注意力在此基本大欲中被打磨为索线般锋利,令她在嘈杂大间内如同隐形。几个面团挤在她胸前,见前路仍有一层人堆,她唯恐这押送之宝被挤掉,不得不伸一只手护住胸前,另手还需四处防止扒手和倒塌倾轧类事件,度秒如年,艰辛向前。方快至门口时,她听远端忽起一声音,叫:“卖完了!今天没有了!”她心中倒抽一口凉气,赶紧伸长手臂,去握门栏,好赶紧脱离这恶鬼地狱,不想就在快碰到那支撑处的瞬间,她感在身边人群挤压的蠕动,燥热和恶臭中,又多了一种尤其鲜明而富有目的性的恶性肉感,化作手,靠上了她的身后,腰和臀的交界处。如在这瞬间,她已是只能前,不能后,唯在回头那睁大,兼有茫然和凶恶的蓝眼中,映出一个对她咧嘴而笑的中年男人。人群爆发出一阵集中的失望叹声,继而溃散如海,朝她涌来,千万浪涛无从选自己的比邻和去处,譬如她和那中年男人,并被人潮推向狭小门口。她抱着胸前的食物,那男人虽不得食,却同壁虎般攀着她的肉身体,气息如腐肉恶口,令她面中凝在爆发的前夕——她被撞出这间地狱房,低头时见那男人的两条手臂,似海中的管虫般在她的腰间伸指而舞,方才意识到,这男人是要抢她的食物。
她面色一拧,已起暴念,却感体中有阵虚脱之感,转念间,又似见奇瑞亚在她面前,反复忠告:“不要暴露身份。”咬牙耐住了,只低吼,不回头地向前跑,道:“滚!”
手臂仍似那海虫在追逐猎物摆动,她加速向前,二人飞电般分离,手指触到她的斗篷,使其翻动无律。她不回头,侧身转向,伸手互助布料,借两个拐角和那男人分离,跃下楼梯,朝迷宫般的地下甲板去了,自始至终,只有一缕红发在木层间隙的阳光中飘摇,做了她唯一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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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
塔提亚一直跑到船尾货舱深处才停下来,四下观察无人,唯有木架上绳索摇晃,海水动荡声从外而来,哗而寂,喧嚣而凝固,方才深吸口气,掀开木板,坠身如下,再反手将顶盖扣上,始终流利隐蔽。货舱下,仍是材质如上而深有三米,已近船身吃水处,水流碎裂翻涌更胜其上,四处潮湿,怄水之气扑鼻,她先前上了地,在甲板裂缝中见缝插针地感受了那洁净炽热的阳光,呼吸了其中虽是体臭淤积却仍干燥流通的空气,一时下落,竟有些不习惯了,两眼漆黑,脾胃有反,至于走一步,踏到一条粗绳,竟踉跄一下,引四处传笑声。她蹙眉四望,满头汗水,从黑暗中瞧众人轮廓,甚多不满无解,只能暗自压下,循身前行,将手中的烤面团拿出,依次递给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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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饭。我拿到了,谁说我拿不到的?
她故作无意道,却感先前在那厅中的遭遇如蛆附骨地黏附在她身上,触觉深邃,令她能有所动所想的心之枢纽,如今甚是麻木不动的。——一个说不出口的想法。四周又有人笑,那些幽灵般隐于黑夜的同伴伸手出来接二连三地迅速将手中重量清扫一空,令她恍感手中是一座泥沙之塔,在船舱中不分昼夜的黑暗迅速失散破碎,而对此,那些挥而使之碎的同伴们,口中甚颇有念想,道:
——你到底是个属于太阳的孩子,塔提亚。
奇瑞亚说。她仿佛躺在椅上 ,悠哉,清闲地咬着果实,尽管此时她手中的无非是个粗糙的面团。她仿佛在享受阳光,而实际只有黑暗的水从她的发间滴落,她感慨道:
——你还是不大习惯这样的生活。你看不太清罢?上面是不是很吵?
“这也没办法。看你这狼狈样,以前没抢过饭罢?”佩提娅说。她大口咬着面团,使想象和模拟清晰些,起码不若奇瑞亚,仿在这黑暗船舱中细品佳酿,牙骨所动,唾液濡喏,甚在眼前,只是她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比奇瑞亚使她好受:“喏,谁叫当时我们在走南闯北偷渡时,你在昆莉亚家里当座上宾呢?没上的功课,总是要偿还的。”
她不是那种会在和此二人的对话中经常被臭得回不了嘴的类型。实际上,往前走,四十年前——四十年!奇瑞亚还是在说,她是个孩子。是饮下的龙血保留了她的青春吗?还是这一片,仍存在于她胸前,烧得现在的神情仰赖黑暗的模糊一笔才不显狰狞的龙鳞,让她不褪稚气了?——半个世纪前,当她们在海岛上时,她是个对艰苦生活大行其乐的人,然后,是的,直到她逃了……
她沉默无言了,只向前走,
“不。”奇瑞亚,在她身后,尽管便貌似懒散地躺在那,也深深将她凝望:“没什么好愧疚的,塔提亚。”她微笑,所有人也都微笑,显出多少年,多少孤立和排除后那仍宠溺和骄傲的维护,指出她在这个集团中的地位:“就算出生在贫家,又如何?你是天之骄女,不知如此凡尘纷扰,暗中蜷缩,乃是你命血注定。”她的音声,似歌此岁月般幽浮她身后,唱着她碌碌无为的生涯:
“你是‘血龙王的女儿’——你是我们的公主啊,塔提亚。”奇瑞亚吃吃笑道:“谁能怪你, 其实还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呢?”
她站定了,被此话羞辱,中伤到浑身发烫。烧伤的痛感,不拘一格而千奇百怪地蔓上全身,胸前是烙痛,往她的心里钻,而更下, 那处曾被那男人猥亵触碰过的地方则是烫炽之痛,像有块板铁连续在上面拍打。这阵似幻而真的痛楚,不知是否有发生,却比什么都深刻地被察觉了——因为——我们知道,那阵发生在心里的痛和恨是最难被忘却的,而就在这平淡的瞬间,火烧到了她的心里。她耐受着,一句话也没说,似要找回几分她作为军官,作为‘鬣犬’的尊严,摸索着向前走,督促自己的视觉,如今退化得厉害,分秒必争地找回夜视能力,直到一个幽暗的影子,恍如此耻海之行的终点和大洋碑石,在她面前猝然浮现。
她张口,手上握着那没放开的,最好的一个面团,就这样伸手望着此人影。那人影对她回头,零落漂浮在她身影轮廓旁的藻蓝色似夜间荧光,点亮了塔提亚的视线。约莫是机缘巧合罢——还是说,这女子真的在散发着暗光,仿那在阳光中集群的众身尚肉眼不可见的物质有其自身的光舞之律?塔提亚的眼在遭众同僚的专业性羞辱后,第一目所见的便是安伯莱丽雅的身影,在如梦回魂的浮现后,望着这个年轻女人 ,半收着高大的身,怀抱铁剑,靠潮湿浮壁而坐,见她来为她送早点,颔首而敬,道:
“辛苦,塔提亚女士。”
那双宽大而修长的手掠过她的手指;她颤抖了。她从未碰过安伯莱丽雅的手指——当然,怎有机会呢?她才是她们真正的公主——一个女王般人物的女儿,同时,是她们新一任的杀戮之星——一个天赐的奇迹!这双寒冷如冰,粗糙而稳定的手,连同她降尊纡贵以无声无息地谦卑和执行意识蜷缩在这阴暗潮湿之间而分毫不减其漠然,庄严,因此对万事都一视同仁的淡然平静都似对她火烧般内心,连同那纠葛,愤怒,仇恨,羞愧和无力扭转,撕扯渴求的无奈的全然否定,至于她到底一言不发,只回头看了一眼她如今在黑暗中显出微笑和遥远莫测轮廓的同僚,便低身,在安伯莱丽雅身边坐下了。她听见船外海波的起伏,听见安伯莱丽雅机械,平稳,无澜的吞咽声——这个年轻女子,在她头脑里也似座矗立海上万劫的石头,对她的落座和靠近自始至终无一反应,无一言。塔提亚闭上眼,使自己敞开心扉,热切和亲昵地,如她地同伴们一样,拥抱这四周的潮湿和涩气。远处仍是黑的,偶有啮齿动物奔跑之声,她的五感在批评和遭遇的磨练下如同要超越她如今老化肉身的极限般始终清晰和透亮着,自如把刚而易折的刀。她能不如此么?身为人,总是有极限的,除非,身为——她现在还说不了这个词,且清晰,深深到她的苦涩,仿佛作为军官,作为一种职业的修行人而非一个‘人’,她曾有失职和愧疚。在黑暗的环绕中,塔提亚承认了:是的。是她自己曾放弃了化龙的机会。是她自己曾投机取巧,脱离了队伍。是她欠缺对这种挑战的磨练导致她在此技不如人,所以,何处不是——何处她不像个孩子?永远记得那最巅峰,几乎要碎裂她身体的状态中达成的成就,永远还是在沃特林阳光下,被那个红色魔影投来一瞥的士兵。她因自己不能承此种苦恶的重担而自责,却也在这波浪的涛声中,若隐若现地,记起那望着她的棕色眼珠。她的嘴角抽动,只愿不要人查见,诸多使人欲反胃的气色相中,恍然有身体轻轻靠着她。沃特林的雨下,那个将死的公女,在对她喊着什么?那双含泪的眼,又对她在哭着什么?
她握着拳,深呼吸中,一切流动的微情,皆被那涌起的暴火所烧。她面前出现先前曾猥亵了她的男人的面容,而她现在唯一,最想做的事,就是杀。
“别急,别急,塔提亚。”奇瑞亚侧身坐着,见了她的神情,如对她所想了然于心般,笑道:“我们还没到沃特林。我就是带你去看看的。”
当你到了那,你就会知道,你的辉煌没有过去。她对她笑道:
“——它甚至还没有来呢!”
众人都笑了。怨恨和年岁一同飘散在黑暗的舱室中。安伯莱丽雅未发一言,船推海,离港,向喀朗-那托,那古名真意为‘不还’的港口而去。何事不还?她恍惚间睡了,又梦见孛林的道路上,昆莉亚望着她,对她说——到了那个时候,到了死的时候,她就会满意。她就会和她一起。
但她在哪儿呢?
她们已经两年没见了。龙鳞在胸前燃烧着,那呼之欲出的理由被扼在喉间,塔提亚,后日看来是足够有时机的智慧的。她从来没将它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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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您留下我的性命,昆莉亚阁下。
但是无论您垂爱与否,我这条性命于我们的前路,已是如落叶于狂河,不起波澜……
时为八月九日的清晨,正在那商船缓停于南部七大港口而向终点搏浪而去时,昆莉亚——或者,在这个格外富纪念意义的地点,取她的尊称,纳希塔尼舍的昆莉亚罢,方从‘高原城’,这座新嫩翠绿,临于天涯海角的天然壮美之府的地牢走出,再次迎面目视那新夏纯净阳光,不由为光暗交错的感触而深有失神。自作为胜者沿这高山十二关迎接入内,以来已过初夏盛夏,至有夏末之景,出生在纳希塔尼舍的人都知道,如此醇烂的阳光一年中最辛劳日子到来时滴入水槽的分秒时钟,在自然至极的釜窖淀酿中,每分每秒这天赐之地的盛景都在为秋来时爆裂混沌的绚烂成果织造,正如那年九月,她离开故乡的时节,纳希塔尼舍的美如奔腾的五彩流金,目之所即,皆使那些西部来的士兵叹而无言。站在‘高原城’第一道关隘前,见初见缤纷的山壁向下坠落,而诸景入眼而来,平原如在掌心,恍然间,她又听见幼时的歌声,唱,‘女神之手嫌盛夏的懒散欠其芳香,需农人如血的汗水令纳希塔尼舍迸发光芒’。风吹起这衣锦还乡将军的衣袍, 在流动间使她思索这民谣中蕴藏的,纳希塔尼舍人民始终对西部的疏离和埋藏千年,农人与贵族之间深深的仇恨,但这歌声隐约在山间传荡,音声旋律何其飘扬,仿仙乐空灵而降,而在她足下的开阔之景,又是在奔驰两年于战场后,她第一回,自长大成人,看见故土如泼画而成的锦绣无疆,而,如此,万般言语皆付叹息,唯道:
上天,你如何选了这无二的天赐美地,作为这第一次流血的战场?
昆莉亚不忍再视,收回目光,准备去整顿返程事宜。过往两月她已陪同新任大共苔德蒙灵处理了大公之位交接的各项手续,平定‘高原城’内数年公位空缺的无主乱象,同时代表远在达弥斯提弗的旧王室签订双方友好往来,人口互通的协约,并勘察耕地工坊等生产建设设施的状况,为将来旧王室分散‘联盟’威胁压力,维持人口活力,稳步扩大影响作准备。正如这项长期计划所期望,纳希塔尼舍这一历史上被忽略和疏远的边远地区水热丰富气候适宜,可谓提供了当下旧王室打开封锁通路,维持和平稳定所需的一切条件。连年的奔波圆满画上了句号,昆莉亚也终决定在苔德蒙灵正式承接大公之位的典礼后,带部分兵力返回达弥斯提弗,向厄德里俄斯王女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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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看过太阳了。但比起我在兄弟会受到的威胁,无间断的精神折磨,我宁愿待在这儿。
她对能回到达弥斯提弗,见见她两年未见的故人,看看那里人民的情况很是期待。事已将成,然想到方才她在地牢中见到景象,她只感脚步越发沉重,喉头发紧而体势微崩,这,昆莉亚知道,是她在与阿岚科决战时所受那毒剑残留的影响。所有‘高原城’的医生似乎都对此毒束手无策,她甚至感到,对某些处方的药物,她越是服用,身体便越差,时甚瘫软无力,难从昏沉中醒来,遂停了所有药物,靠强悍的身体素质生生将此毒硬承下来,她的样子,尽管在经历了两年战争后,有些憔悴,面上也生出皱纹和老态,仍显然使她在地牢里看见的那个曾经风度翩翩,如今瘦弱而魂惊,似行将就木的纳希塔尼舍大公子羡慕,而对苔德蒙斯——这个比她年轻二十岁的龙子在短短两月内被折磨得比她看上去还要年长的情形,更是惊讶不已。
“苔德蒙斯殿下,您妹妹难道折磨了您么?”她不由惊声道:“她明明承诺了不会对您再实施报复——您是被逼迫同她开战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痛心疾首:“你们两位虽然早年曾起冲突,但少年时是多么好的兄妹,怎会忍心……”
——心。心。心。
苔德蒙斯,被缚手于椅上,对她的话发出嘶哑的笑声,浑身颤抖:
“蒙灵没有折磨我,昆莉亚阁下。您说的对,正是我的心在折磨我。”他语气似朦胧,有些出神,疯狂,如自言自语,昆莉亚半跪身与他齐平,忧虑道:
“兄弟会果然是对你们诸位施加了许多强迫性的精神灌输罢?看您的样子,莫非是还用了药?可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她询苔德蒙斯:“若您需要,我也可劝苔德蒙灵殿下,将您从地牢中放出去——”
“啊,呵呵,昆莉亚阁下。你果然是我们纳希塔尼舍的骄傲。”苔德蒙斯却笑了,铁链为之发出清脆声响:“——这就是纳希塔尼舍清洁的,未被玷污过的纯洁心灵,如同您的武技一般出色。——但,不。”
地下的光极其昏暗,肮脏,勾勒出在她面前的苔德蒙斯的影似一张强烈,以腐肉作成的画。他的言语变得越发癫狂而前后不接,令她几不能解,而,现在,她走在阳光明亮的路上,仍感到那些声音回荡耳畔,像其非但不是狂言,而有什么至极缜密,不可忽视的逻辑道理蕴含其中,而在她面前开阔的道路,似正也随她某种坍塌的黑暗,不断缩小至于她回忆中苔德蒙斯昏暗而凝固的血肉,那几颗已被磨损的钢链,沾着他的血肉,掉落在她面前,摇晃不已。他流下的泪洗刷面上的脏污,却洗不净那艰涩的折磨,也令他的话语越发模糊:
如果我是蒙灵。我会杀了我的。蒙灵应该杀了我。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作为哥哥难道不爱她吗?蒙灵根本就不知道我从小要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根本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作为龙子,一个男人,要面对什么。‘高原城’的人不待见她,因为所有的作为继承人的训练曾经都是我来接受的——你打我吧。啊,蒙灵,打我吧?你能下得去手,就打哥哥吧。
但是哥哥下不去手啊!
“苔德蒙斯殿下!”她急切道。苔德蒙斯抽噎起来,但是她是没有权力将苔德蒙斯放出来的,只能看着颤抖地语无伦次。兄弟会一定是给他服用了什么成瘾性的药物,现在药物截断了,苔德蒙斯的精神濒临崩溃,甚至,昆莉亚绝望地看出,他确实命不久矣,无论那种药物是什么,都已经腐蚀到了骨头里,将这个曾经的龙子折磨得面目全非,走着,回想此事,她的心也越发冰冷,听见苔德蒙斯的声音,说:
我不忍心让你遭到这种对待啊!怎么能,怎么能……
苔德蒙斯呻吟。
外面的阳光很好吧,昆莉亚阁下?但是我不想出去了。这个世界太残忍,太疯狂了。 我承受不住。昆莉亚阁下,我爱的人——不止一个,有什么错呢?甚至,我爱人,就有错了吗?我确实只是个凡人,我还是个瘸子,啊,以我这样的身体,每次登上这‘高原城’,都苦不堪言,难如登天。十二座关卡,每一座,都能用风暴般的铁雨,将下边的人,悄无声息地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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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德蒙斯喃喃。他开始不知道她还在那;他说起兄弟会对他们的胁迫和灌输,说起他一直在联系,但不敢公开的同性爱人。
“泽年,对吗?是泽年阁下——兄弟会用他来威胁您?”昆莉亚说:“我回到西部,就替您去保护他,苔德蒙斯殿下,泽年阁下一直是我们的忠实盟友,您现在已脱离兄弟会的势力了,不必再坚持,我现在就去请大公将您释放,妥善治疗——”
他对她笑。猛然,昆莉亚停住脚步,似感背后有什么存在迫近,回头而望,却只见到仍如先前,‘高原城’下展开的风景。骤然,她心惊非常,想到苔德蒙斯对她含泪的声音,说:
“……我一直很尊敬您,昆莉亚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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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天,昆莉亚在即将带队离开‘高原城’,踏上返回西部的路途时,她忽想到:那十二座对于登城来说几如不破之路的关卡——对于出城来说,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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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提亚被一阵细簌声唤醒,起初,她感到这是老鼠的声音,而后才意识到那来自一阵似鼠而恰好相反的事物,仿在说着事物的存在多是相对而生,如同一场生死循环而必含血腥的猫鼠游戏。她抬起头,某种体感的直觉告诉她这似始终不动黑暗,如今确实是完全被夜色包裹其中。她能感到海水浸没在她脚下,传来聚合破碎之声,而仰头,三米高的密闭舱室之上横穿木板外传来的声响令她如置身大堂之下,而有个灵巧的重量似梁上君子于那处穿行,在她尚恍惚而坐时,其声则紧接着被一阵细鸣声打破。那声音若在哭,悠长而凄凉,道着离她这具身体已遥远,却仍能唤醒一二古老回忆的联系。 猫的哭声像婴儿啼鸣。在她能驱动这疲倦身体反应之前,一长影已立起上浮,踩着用于出入的木箱,手持铁剑轻踏向顶部木板,将其掀开,轻若无物,门开一刹,月光如破水而来,照亮此人藻般长发,她怔愣着,见安伯莱丽雅已腾身而出,上了货舱的甲板,她仍在迷茫中,便感肩上为人一碰,而听奇瑞亚笑道:“该走了。”
再次,随两年的‘赋闲’生涯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局外人之感,总有那些瞬间,她感到她对情况失了掌握,偶神思不顺,不知身在何处,腿跌身撞,引一二意外,任务再不完美,暗含她不敢说出口的恐怖,然,此刻,忽引不明局面的不是她,而来自顶上。尚在密室内的‘鬣犬’只听上头传来声音惊呼,塔提亚见奇瑞亚亦不询问,只纵身跃起——无那老朽之样,常引她不解,双手攀船壁便飞步而上,余人紧随其后,听她声音,遥道:
“——殿下息怒,不知这个男人哪里惹您不愉快了,但我们现在的任务隐蔽为上,还请您执刀当速,尽快将他处决,莫留什么声音才好。”
“求你们别杀……别杀我爹,不然我没地儿去……”
塔提亚探出头,所见便是奇瑞亚同安伯莱丽雅两人站在那处,使货舱之尽显拥挤。她闻到一股血腥气,抬眼,见是先前那只在她梦中扰动了她的猫,如今已无了脸上的皮毛,牙唇外翻,四肢扭断地躺在她面前,向下滴零将尽的血,更前,一只颤抖的手在她面前痉挛,她从那猫身上移开眼,发现稍远处那被压倒在地,嘴中抵着安伯莱丽雅的长刀而口中挣扎无声,血流入注的男人,竟就是先前在饭堂猥亵了她的那个中年男子。竟有如此奇遇!她探出身,也走到奇瑞亚身边,面色沉静,悄无声息,垂头,见身旁蹲着一个女孩,正被奇瑞亚嘘声,哭也不是,叫也不是,吓得双目空洞。
“……不好意思,奇瑞亚女士。”塔提亚听安伯莱丽雅低声道:“我只是想问问这个男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这只猫,我心中很不理解。”众人听着。没人知道安伯莱丽雅想做什么;她的心情和动静都是那沉默的水 ,因其沉默,方才难解。安伯莱丽雅挺喜欢与动物相处的,她是在为这只猫而生气么?这也无知。她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塔提亚看她的模样,不知如何跟她搭话,只是心痒难耐,很想请求她,将这长刀递给她,让她品尝将它没入男人口中,穿过咽喉的感觉。许是感受到了她强烈的心情罢?她身旁那跪坐无言的脏女孩忽大哭起来,此乃绝命之举,塔提亚退开一步,给奇瑞亚的手挪移出通道,使她迅而提起那女孩,握住她的头,眼看就要扭断她的气管,那女孩,在她手中张口,绝望哭道:“妈——”
塔提亚见安伯莱丽雅神情一动。
“等——”她抬手,然晚了一步,奇瑞亚已动手,只听骨节清脆一响,女孩没了声息。奇瑞亚松力,那具小身体就掉到了地上,落在男人和猫的身旁。
塔提亚低头,面色复杂,却更有失望,夜色极凝滞,压迫人的感官,她感现在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可被这浓郁色彩所隐去的,而至于最遗憾的是,她已无事可做,因垂头,地上的男人眼神已涣散,猫的毛发掉落,尸首变形,那女孩张大嘴,维持惊呼之态,身体瘫软,如一只小老鼠。这是个很瘦弱而不被精心照料的女孩,月光微弱地透过甲板,船的颠簸不如先前严重,显然是靠了岸,使那光彩如凝滞和展示琉璃般落在三具尸首上,点亮男人脏污奇妙的眼,女孩手臂上的伤和猫鲜血淋漓的口。那手臂的伤显然不是奇瑞亚所为,自始至终,她带给她的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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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伯莱丽雅抽出刀,稍动刀身,以无意识的专业和凌厉养护她的工具,血珠飞溅,而地上血涌而出。其余‘鬣犬’在收刀刹那便迅速动身,宛厨师对待材料,刀光迸发而工序井然,便在安伯莱丽雅和奇瑞亚对视的空当中,那三具尸体已被以便利从平日她们倾倒排泄物的出口送出的形式被分割而装运,若冰冷的菜袋被运去远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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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殿下。”奇瑞亚说:“那孩子的母亲就是那只猫。”
她轻轻拍了拍安伯莱丽雅的肩膀,像她小时候那样,催她跑步前行。塔提亚看着,听奇瑞亚说:
“她帮不了她。”
安伯莱丽雅看着。不出四分钟,尸体已被清理,只留了些血迹,奇瑞亚总领一切,她俯视血迹,似终决定,此事与她们的前路相比,如九牛一毛,全无注意的必要,抬手做了出发的命令。
“这是专门为我们停留的小站,来吧,殿下,港口已准备好了车,麻烦您躺进去。”
她缓慢说:“欢迎您来到喀朗闵尼斯。”塔提亚看着她——她看着奇瑞亚伸手引安伯莱丽雅向前——这感觉如此奇怪,塔提亚感到,似和她,以及,必然,和许多其余人,全然不同,她感到她竟是了解安伯莱丽雅在想什么——噢,是啊。奇瑞亚好像知道安伯莱丽雅是什么,从这张凝固如塑像而恍然如幽灵的面上,奇瑞亚了解她如同了解一具机械。她对她微笑如此,像因为她热爱她的功能和便利。安伯莱丽雅什么话也没说,如先前般,无论是充斥着发霉和排泄气味的狭窄舱室,数日不动的至极无聊和甚至对任务内容工具般的无知,她全无怨言。她们在夜深人静时快速奔过码头长板,喀朗-那托的偏远小镇用遥远的月下轮廓迎接她们,抬头时,塔提亚又犯了那属于老体的专业性错误,一次心灵齿轮上的疏忽,她脚下踉跄,差点落下海去,只在能任何人嘲笑她前就止住了——那月亮的‘环’是那么亮,那么清晰,刹那令她的眼模糊而头脑融化了,一个瞬间的差错,令她的心中浮现狰狞的笑声,告诉她真正嘲笑她的人是谁——噢,是啊。那唯一一个真心在嘲笑她,讽刺的人是她自己,只是那笑声,对于整个头脑被这月色之光而洗清的空洞中,也显微不足道了。那月亮明亮得像一个年少如初,不会老去的梦。像一个古今如一,仍未逝去的劫。她跳上岸,见安伯莱丽雅被引上马车,如落水般躺下,月亮照亮她的身形,然后隐没,塔提亚看着她躺入黑暗中,随其余人一起,围坐她身旁,看着她深蓝色的眼被暗影吞没,始终平静。她对自己想到,这个年轻女人,安伯莱丽雅,就像不曾和她们在一起。
不过,是的——谁又和她在一起呢?在这个永远的‘环月’之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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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要回喀朗闵尼斯了。”她回神,奇瑞亚在她身边,微笑。塔提亚见她抬起手,为她戴上兜帽,动作竟有几分温柔:“怀念吗,塔提亚?”
她回答不上来。而无论她回答,不回答,马车都已开动了,带着她们往前,远离海岸,向喀朗闵尼斯去。她听见海浪在推行,而忽想回过头,但那些已不在的人,就如同站在海面上,看着她,提醒她,如果她回头,她也什么都看不见,所有的血都已坍塌成海,正等待着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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