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踐心繫柳月輪安危,亦深知錢萬山厲害,唯恐此人會對她猝然出手,當下不加細想,便出面替她辯護。
「那天晚上,胖哥確實有點受驚過度,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恢復神志。他沒有什麼表面的外傷跡象,但我李踐倒可作證,柳姑娘絕非加害他的元兇。況且,當時天黑黑的,我們誰都沒法看得清楚他是如何遭人轟到老高,想必胖哥自己仇家太多,到底是遭誰人暗算也不好說。」
柳月輪聽了,一雙美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覺萬二分難以置信,甚至有點芳心蕩漾。
力行哥哥,你怎麼對我這麼好,這事明明是我做的,你卻替我盲目撐腰,願意為我顛倒是非黑白,連兄弟們的仇都不報了。你真的有這麼喜歡我嗎?
這次興許柳月輪高估了李踐的眼力,雖知道她出手之快,根本沒法讓人看得清楚龐小虎衝上雲霄的過程,畢竟那是須臾之間,倘若沒有天人的智慧,只怕沒法看清全部事實與真相。
當時,李踐看到的不過是事後兄弟們被時雨打得屁滾尿流、狼狽不堪的境況,導致一時怒火攻心,才會對領頭的柳月輪動了殺念,但打從他觸碰到對方那副柔軟的身體開始,淡淡女兒幽香湧進鼻腔,一切也就改變了。
耿直的李踐沒有盲目替女神撐腰。此子正氣凜然,尚不至於因為兒女私情而顛倒黑白。
那一刻,他只知道一個雪膚花貌的美麗女子險些便死在自己手上,令他抱憾終生,是以私下立定決心,自此要保她周全,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動機明確,十二分單純。
李踐將右手搭在錢萬山的左肩上,眼神流露堅定不移的愛念,朗聲說道:「請先生務必相信我!」
錢萬山看見李踐這個滿滿濃情和暖意的眼神登時打個冷顫,反觀柳月輪一顆芳心就快要融化,甚至有丁點衝動想把李踐納為贅夫,給他冠姓柳。
椅桐忙道:「李小哥先別激動。這樣好了,奴婢略懂醫理,不若先帶龐少俠過來,好讓奴婢幫他診脈斷症,看看是否能治理,免得耽誤病情。」
李踐彷彿看見一線和解的曙光,喜道:「好,那麼有勞姐姐了。」
錢萬山看在李踐的份上暫不作聲,先行站過一旁看看熱閙。不需多時,兩名肩夫用板輿將龐小虎從附近一座民居抬了過來,卻見他的神情散渙,目光呆滯,一路上像個失心瘋自言自語,看來經過兩天一夜的休養,情況還是沒有得到多大的改善。
椅桐視察過他的傷勢不禁皺眉,回頭一望,喑地運氣使出一門叫做「傳音入密」的傳話秘術,和女少主進行密語。
『**姑娘,這可愛的小伙子年紀尚輕,何以傷他至此?**』
聲凝如線,密訊沿著螺旋形的凝音線自胸腔傳遞,隔空傳送到對方胸腔的感閾,達至「以心連結」的狀態。
柳月輪頓時感到胸腔湧現一陣溫和的振動,凝音線無形無相,乘著暖熱的能量漩渦緩緩鑽進心坎穴。密訊中蘊涵的一字一句,不由讓她深感歉疚,並對龐小虎起了惻隱之心,遂向椅桐回道:
『**我知錯了,都怪月兒一時下手過了火,所以才特意拉椅桐過來看他嘛。**』
時雨低下了頭,跟柳月輪一樣死狗似的滿臉悔疚,喑自運功,毅然一口氣送出「兩條」凝音線,試圖同時向二人傳話:『**那個⋯我打斷了幾十人的肋骨,恐怕有些人會因為斷骨插入肺腑,導致傷勢惡化。**』
春雷雨雪那個晚上,柳月輪整副注意力集中在李踐的胸肌上,並沒及時注意到這些人的死活。如今回心一想,憶起當時事發經過,思及沈二爺的爪牙慘遭時雨毆至七死八活、五勞七傷的境況自己也不以為意,不禁開始感到有點汗顏無地。
二女瞪視時雨,「異口同聲」斥責她,語氣更是嚴詞厲色,恨鐵不成鋼。
『**丫頭,妳以後得要好好修練,定當達至揍人也可收放自如,不能過了火。這趟不知『又』要費掉我們多少功夫救人了。**』
柳月輪和椅桐皆不約而同在那個「又」字上加重兩分力度。原來時雨這個暴力狂揍人的時候總會渾然忘我,很容易失去分寸,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時雨悔恨難當,情緒激動,內家修為也未達精純境界,兩條凝音線確又不好駕馭,稍一分心,便即斷掉,登時脫口嚷道:「唉唷,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噓!**』
二女急忙喝止這個連傳音入密都會「漏風」的丫頭,『**笨蛋,不要亂說話!**』
時雨自知一時口快「失言」,連忙以手掩著嘴巴,當下重新運氣,聲凝如線,與姊妹們繼續竊竊私語。
『**人家又不是故意要傷人,誰叫這些人的武功如此爛了!**』
『**死不悔過妳⋯⋯**』
李踐見這三人眉來眼去,眼睛溜溜轉的不知在幹嘛,不由得七上八下,忙問:「請問⋯現在什麼情況?」
於是,柳月輪和時雨一同以熠熠生輝的眼神望向美麗大方的椅桐,正是有求於人,態度便得誠懇。
『**椅桐,辛苦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椅桐自知身負重任,不想卻不得不趟這渾水,只好擠出一副欣然接受的笑容,遂向柳月輪行了個禮,便轉身回來和李踐說道:「李小哥,不若你把所有受傷的兄弟都一併帶過來給奴婢瞧瞧如何?姑娘對兄弟們的傷勢著實放不下心呢。」
李踐感激萬分,連連作揖,「那麼一切有勞姐姐了。李踐代兄弟們先行謝過。」
錢萬山抱臂環胸露出詭異的笑容,似盤算著什麽壞主意,卻沒見他有所行動,只靜靜的待在一旁看戲。
良久良久,頭晚被時雨打傷的百來個大漢,一個個踉踉蹌蹌顛跛而至,隨即一字排開,乖乖的靜侯椅桐為他們逐個檢查傷勢。
這幫人無不傷患纏身,平素的戾氣早已蕩然無存。有幾十個傷勢較為嚴重的,果如時雨所料,當真有斷骨插入肺腑,導致出現呼吸困難及胸痛等症狀,不時還會咯出血痰。
有個年約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面容慘白,嘴角仍在淌血,渾身抖索不休。忽聽得一聲淒厲慘嚎,此人就此失去知覺,昏死過去。
椅桐忙為漢子把脈,驚覺他氣若游絲,已是出的氣多,入的氣少,情況堪憂。
柳月輪心知不妙,立刻動手搶救,一邊抓起他的手,一邊安慰他:「你先撐著!我現在替你療傷,你很快便會好起來的。」另一手按他小腹,助他引流阻塞的血脈,源源不絕補充真氣。
椅桐運用金鏃醫術,將插進肺腑的斷骨小心翼翼的取出,再用柳枝替他接駁斷骨,復位扶正後,輔以竹夾固定胸肋關節,繼而敷藥包紥,前後花掉半個時辰,總算把這漢子的傷勢處理好。
如是者她倆分工合作,柳月輪負責專為傷勢較重的人以真氣疏通經絡,椅桐則使用家傳金鏃、傷瘍等療法替傷者治理骨傷。
時雨雖不諳醫理,卻可負責煎藥、清洗醫具這等簡單工作。三人忙了一晝夜,終把過百傷病患者的傷勢處理妥當。
柳月輪更弄得一身袿衣血跡斑斑,但她完全沒有在意這些,自顧自待在傷勢最重的一個大叔身邊靜靜守候。
大叔本有多根肋骨插入左邊肺腑,在過去的兩三個時辰內更曾一度吐血,每當傷勢稍有好轉,便又反覆轉壞,不斷在鬼門關外掙扎徘徊,情況危殆。
柳月輪一路按他小腹,不斷替他灌輸真氣,穩住他的心脈。那大叔忽然吐出一口瘀血,但總算恢復神志,依稀記得昏昏沉沉的時候曾一度夢見青綠色的光暈。
這道光暈一直不厭其煩為他照明引路,將他從冥府之門引領出來,沿途走過奇景迭生的修羅異域,跨越跌宕起伏的地獄深淵,慶幸青綠色的光暈都一直領在前方,恰如司南車的仙人穩當靠譜。
那大叔朦朦朧朧的把眼睛一睜,揉了下眼,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柳月輪,並從這女孩身上看到似曾熟悉的光暈,一如夢中所見,愣怔片刻,終於一把鼻涕一包眼淚的把所有劫後重生情緒爆發出來。
柳月輪從臂釧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好替他抹擦乾淨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大叔泫然而泣道:「謝謝妳,嗚⋯⋯」
柳月輪點頭微笑,不忘吩咐他一聲:「大叔小心點喲,切忌過於激動,等一會兒,我家椅桐會替你好好接骨的。」
「這裡恐怕還有一人需要姑娘親自出手,」椅桐隨即指向板輿上的龐小虎,言詞隱晦,「這小子⋯情況有點古怪。」
「差點忘了這個臭小子。」柳月輪緩緩展開兩臂,稍稍舒展一下疲勞的筋骨。
椅桐開始有點擔心她了,忙勸道:「姑娘,要不先休息一下,妳今天已耗費大量真氣,唯恐損折本元,還是不要太過勉強為妙。」
「我是真的有點睏啦。」柳月輪半掩著嘴,打了個淺淺的呵欠,「妳知道的,我不習慣這麼晚睡。」
她持續為傷者輸出大量真氣,卻仍臉不紅、氣不喘,只是本來白皙勝雪的肌膚稍微增添半分蒼白。除此之外,一切似乎並無異樣。
「果然厲害!」錢萬山拊掌讚道:「柳姑娘年紀輕輕,內家修為竟已如此精深。」
柳月輪敷衍他笑了笑,「先生見笑,小女子此等粗淺內功,何足掛齒?」說完,也懶得再理睬這個一直袖手旁觀的市儈,只管逕自走到龐小虎跟前,替他細心把脈。
這小子的脈象奇特,體內似有一股邪異真氣蟄伏於奇經八脈,不時還會鬼鬼祟祟的四處亂竄,持續損害他的五臓六腑,現象異常的陰森詭異。
龐小虎痴痴傻傻,眼裡卻又充滿無限悲傷,口裡不住喃喃念道:「對不起⋯我知錯了⋯真的很對不住啊⋯小虎知錯了⋯⋯」
此子儘管壞事做盡,如今淪落到如斯境況,話音中又似在有意無意間充滿懺悔的意識,柳月輪不覺鼻子一酸,眼眶發熱,實在再也無法討厭他。
龐小虎飄忽無定,忽又說道:「姐姐好美,姐姐是仙女下凡嗎?姐姐好美好美哦⋯姐姐真的好美哦⋯姐姐好美哦⋯⋯」
錢萬山俯身長揖道:「那麼有勞柳姑娘了,龐兄弟的情況可不是一般的麻煩呢。不過,姑娘千萬不要勉強自己,要是弄壞了貴體,錢某不知要如何向我家二郎交代是好。」
「姐姐很美⋯姐姐真的美⋯⋯」龐小虎繼續語無倫次,說話更越來越顛三倒四,「我愛姐姐⋯我愛姐姐⋯因為姐姐生得好看⋯⋯」
柳月輪沒有理會錢萬山,只覺這小子今天的說話特別受用,終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那張又白又滑的臉蛋,一股憐憫之情驟生,毅然說道:「別怕,姐姐不會讓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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