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逸腳踏弓步,微一側身,左手拿著刀鞘,放在腰間水平的位置,刀柄朝下,瞬即作好拔刀迎戰的準備。
如此簡單的按刀動作,卻是山氏快刀殺著的起手式。
山遐直氣得滿臉通紅,只是不好意思在柳揚面前發作,心中仍不免對山逸一番謾罵。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G0t1jC6H9
可惡的二弟,武功如此不濟,卻遍愛逞強,簡直是胡鬧!
「世叔,且讓我為你細細道來,」山逸似乎還沒感到兄長不悅,「山氏快刀背後,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哦?」柳揚父子屏息以待,一副興奮好奇的表情盡流露於臉上,「願聞其詳。」
山逸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道:「當年先祖與嵇公、阮公一眾先賢常遊集竹林放歌縱酒,隱身自晦,規避塵俗,及至四十歲後方出仕為官,自此競競業業報效朝廷,凡事躬親,位列三公仍不忘『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是故從少諄諄告誡家君,不可惰懶筋骨。
「家君遵從先祖教誨,勤練武功之餘,不忘吐故納新,是以多年來一直努力不懈,力求完善祖上自先朝傳承下來的刀道,亦即世人所謂之『山氏快刀』。
「家君志氣不凡,自幼擁有一顆報效朝廷的赤誠之心,恰如王仲宣《從軍詩》所云:『雖無鉛刀用,庶幾奮薄身。』他總是慨嘆年近三十才華仍不為先祖所知。
「及至永嘉年初,其時家君兼領吏部要職,更上疏陛下,任命公卿大臣舉薦後進才俊,廣招賢士,人盡皆知。由此可見為國家提拔人才一事,於其心中有何等重要!今日侄兒將要為諸位演練的正是家君當年有感而發,心血來潮所創的刀招『鉛刀一割』!」
柳揚聽了半天,直至山逸把這個長篇大論的故事慢慢地說完,期間忍住三次沒打瞌睡,臉上渾無半分倦容,三不五時還會點頭回應及稱讚後輩道:「夫志當存高遠,賢侄真乃志略開濟之人。」
山逸躬身道:「世叔謬讚,實不敢當。晚生豈敢與家君相提並論,惟志不強者智不達,家君自少對我們管教甚嚴。身為人子,自然不敢有半刻怠懈。」
「山公胸懷著實令晚輩敬佩不已!」柳月顏呷一口酒,拍案讚道:「想必二哥哥已深得其刀法真傳,月顏可要拭目以待了。」
山逸繼續說道:「好說好說,晚生早前曾與一名市井狂徒對戰。此人武功之高,是我前所未見,這場對決可謂驚險萬分,讓我瞬間經歷生死,我卻因此獲益良多,對用刀之道又有了更深層的領會⋯⋯」
如此,此子侃侃而談,一邊比劃手勢,一邊解說刀道哲學,以及種種有關刀道於實戰中的應用,足足花了一盞茶功夫,久久還沒有開始亮刀演武。
「哥哥所言甚是。」柳月顏本已醉意微醺,聽著聽著,霎時添加兩分睡意,眼瞼沉重,不知不覺也就合上雙目。驀地,一片細碎的瓠葉破空而至,正好黏著他的眉額,把他從半瞌睡中的狀態喚醒。
「阿奴,難得山公子為我們詳細釋武,如此賞心樂事,又豈能少了你女兄份兒?」
山逸心中一蕩,說話的人語帶氣音,慵懶而甜美,有點耳熟,卻見一名少女款步而來。
少女長媚連娟,顧盼綿延,盈盈眼波,如有細水慢流,正正是那位剛巧路過市集,並在危急關頭對他拔刀相助的救命恩人柳月輪。
「女兒見過阿父。」少女語帶抱怨,噘著嘴向柳揚行過肅拜之禮。
柳揚打趣她道:「乖女怎麼生氣了?」
「阿父明知故問!每當有賓客光臨,便只有阿奴陪你接待客人,女兒就得待在閨中。」
「呵呵,可月兒還是自己跑了出來啊,阿父都攔不住妳。」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女兒今天定要陪同阿父好好招呼客人。」
「好了好了,那月兒留下來吧,反正座上的都是自己人,就當作一場家宴便是。」
柳揚平生最疼惜他的女兒,對她尤其遷就,在她面前甚少會擺出一副嚴父姿態。
此女嗲聲嗲氣地向父親撒過嬌後,自行走到山氏兄弟面前跟人家見禮,「妹妹在此見過山家二位哥哥。」
山逸能夠再次遇見那位姑娘,心中興奮之情著實難以言喻。
原來她叫月兒,竟還是柳世叔的女兒⋯⋯
柳月輪細細端詳傻呼呼的山逸,笑盈盈道:「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二哥哥。」
「是的⋯月兒⋯不!柳姑娘⋯對不起,在下竟然直呼姑娘閨名⋯實在太無禮了。」山逸說話突然變得磕磕巴巴的,辭不達意,窘態百出。
「沒關係,」柳月輪甜甜一笑,「我倆既是世交,二哥哥以後便把我當作成你的妹妹,叫我月兒便可以了。」
柳月顏道:「女兄,原來你們早就認識?」
「剛認識的,」柳月輪跟山逸眨了下眼,「昨天早上路過市集,看見二哥哥為了一位姑娘挺身而出,正氣凜然,還打敗一個叫做什麼『徐州之虎』的惡徒。」
這番陳述與事實大不相符,山逸聽了,不禁愣在當場,不知該當作何反應。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UnqoiUJbp
柳月顏摘下黏住眉額的瓠葉,放進嘴裡一口吃了,笑吟吟道:「那個徐州之虎,不就是女兄安插在市集上的爪牙嗎?」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1R3jCUrzd
女兄猛力搖頭,連忙跟歹人撇清關係,「嘖!阿奴你在說什麼傻話了?你女兄怎會認識那種每次喝酒都會賴帳的人!不過我跟朱愷說一聲的話,他總會給我面子,乖乖的付帳就是了。」
柳月顏道:「女兄明明就跟他很熟嘛。」
柳月輪急忙轉移話題,卻不曉得山逸使出的招式叫什麼名堂,匆匆望他一眼,「二哥哥昨天所使的刀法是?」
山逸替她補上一句:「正是家君有感而發,心血來潮所創的刀招『鉛刀一割』。」
柳月輪興奮地說道:「鉛刀一割,太好了!這是二哥哥要為我們演練的刀招是不是?」
山逸點頭應是,接著說道:「當年家君夙興夜寐,每晚處理好公務,不是練武便是沉思如何改良祖傳刀法,庭院夜半中常聞得舞刀聲音,繞樑迴蕩,鏗鏘不絕。話說⋯⋯」
此子口水有如滔滔浪花,柳氏姊弟二人互相對望一眼,抿嘴而笑。半晌過後,山逸言猶未盡,就連他的兄長山遐都快按捺不住了,輕咳一聲,打斷他道:「二弟!」
「呃,是我失禮了。」山逸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廢話太多,忙向眾人一一行過抱刀之禮,準備演武。
柳月輪再施一禮,隨即回到柳揚身邊上座,「二哥哥不用緊張,你將昨天與歹人對戰時所使出的刀法,慢慢再展現出來便行了。」
「謝謝妳,月兒⋯⋯」山逸頷首,口裡低聲回應她,心中卻已得到極大鼓舞,當下奮然攘臂,瞋目按刀,心中想道:「今天決不會在她面前再出岔子了!」
此時正有一股熱血在體內奔流,左手緊握著腰際刀鞘,右手急速由下而上抽出利刀。
山逸平視前方,凝眸處正正是沙場上的金戈鐵馬。血腥的盡頭,像有一雙懷著嘉許笑意的美目正在盼著他望著他。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YJb2rgK3E
『**二哥哥,朝著月兒這邊砍過來吧。**』
那人飛越堆積如山的骷髏,身上散發出潔白無瑕的光暈,照遍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化解所有亡魂的怨念。
這個仙女是月兒?山逸前衝之勢為之一頓,稍一遲疑,左手忽爾傳來切膚之痛。
唉呀⋯我的手指!他很想喊痛,敢情拔刀的時候又割破手指了。
『**一心無二⋯⋯**』仙女從後扶他一把,櫻桃似的丹唇湊近腮邊,輕聲的附耳呢喃。
『**虎視前方。**』仙女明眸善睞,兩眼裡透現點點雪青色的華光,美不可言。
山逸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仙氣,直達四肢百骸,迅速治癒他手上的刀傷。
仙女溫柔地搭著他緊握刀鞘的左手,說道:『**你是笨蛋啊,這幾根手指頭⋯怎麼總是硬蹦蹦的?放鬆一點,左手只是輔助。**』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2PZ66NjgZ
這聲音甜美得彷彿可以滴出蜜糖,軟若無骨的素手輕輕往下一按,山逸慣常卡在鞘口的手指跟著慢慢滑落到刀鞘皮革的位置。
『**右手抽刀出鞘,揮刀—— 向前斬。**』
「錚——」
一道凌厲無匹的刀氣猛地朝著席上的女少主疾劈而下,把在座每一個人的面色都嚇變。幸好,鋒銳的刀芒掠到她的面前不足半尺,便在這個間不容髮的距離下及時收回。
席上鴉雀無聲。山逸從拔刀、收刀直到還刀入鞘不過是一剎那的光景。柳月輪便在這段期間樂悠悠地抿了口酒,用手帕抹了抹嘴。至於其他人,壓根就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這一刀的拿捏若不是準確無誤,眼前小美人怕已遭砍成兩半,成為山逸的刀下亡魂了。
在座眾人這才慢慢反應過來,不知應該心有餘悸,還是應該稱讚他的刀法妙絕。
柳月輪率先拊掌:「好精妙的刀法,二哥哥太厲害了!」
其他人跟著拍案叫好,只聽得座上傳出一片歡呼雷動,滿堂喝采聲不絕於耳。
「太胡來了!」山遐既驚且怒,暗自捏了把冷汗,心道:「這一刀要是真的傷了柳家的妹子該當如何是好。話說回來,二弟的刀法怎麽會突然如此了得?剛才他使出的『鉛刀一割』,刀氣凌厲逼人,且收放自如,完全不像他一貫的水平,太奇怪了!這小子現下混混沌沌的樣子,難道他遭惡靈纏身,還是這裡有什麼妖魔在作耗了?」
山逸演武過後,有點無法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柳月輪明明就在他眼前,一直笑眯眯的看著他,那麼剛剛到底又是誰在耳邊和他說話了?
況且除了柳月輪外,還有誰人可給予他力量揮出如此驚絕的一刀?
那一剎所發生的事情如此短暫。然而,身歷其中,又似是一段很悠長的時光。
山逸的雙腿猶在發抖,四肢無力,倏地身子往後一仰,整個人當場跌了個四腳朝天。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