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璞騰身翻越大堂上的虹樑,勢如抖入雲上的空竹,身體在半空中急旋片刻,忽又全速滑下。山遐驟覺一陣刀風在頭頂颯颯作響,一聲高時一聲低,像個無定飛輪自高處衝他滾滾而來,不由神色倏變,當下斜步一閃,飛快退到一排兵器蘭前,信手抄起一支硬杆長矛應戰。
「這是什麼刀招?」
山璞翩然著地,手持鐵刀,傲然而立,大堂三面窗欞帷帳仍被這陣刀風颳得晃動不息。
「正是經我精心改良的『旋入雷淵』。」
「什麼旋入雷淵,我看妳剛剛使出的明明是蘭陵蕭氏的獨門輕功身法。」
「旋入雷淵」乃「山氏快刀」的防禦招式。舞刀人以雙手橫刀架於左肩上,縱身一躍,直衝雲霄,或從高處跳下,身體急速轉動的同時,刀刃緊隨旋轉動作環迴砍劈,如是者不斷的重複,上躥下跳,忽高忽低,讓對手無從埋身接近。可山璞使出的「旋入雷淵」卻又截然不同,這招式以家傳刀法為基礎,輔以蘭陵蕭氏的輕功身法「雲空獨樂舞」,精心改良,揉合而成。
獨樂,空竹也。「雲空獨樂舞」顧名思義,便是將身子練得巧如翻飛雲上的空竹,身法要訣在於「輕盈」二字,旋轉軸心能在半空環迴扭動,隨心所欲,令人無法捉摸虛實。早前山璞在市集上施展的輕功,正正便是「雲空獨樂舞」。
兩門絕技合二為一,將「旋入雷淵」昇華至更高境界,最終演變成一招攻守兼備的高階殺著。
山遐有點疑惑不解,猛地把矛杆末端往地上一扎,再一跺腳,震得整片大堂地板直顫,轉頭立即向山逸詢問:「蕭遠那小子連家傳秘技也傳授給我家妹子,莫非父親已答應了把璞兒許配給他?」
山璞辯道:「沒這回事!中河哥哥沒有刻意教我什麼武功,這都是我跟他試手的時候,從中領悟到的武功精髓。」說著,手腕便以最少幅度的動作劃出幾圈刀花,再將環首刀往旁邊一抖,一道真氣沿著握刀的虎口直逼刀鐔,使得那刀身抖個不停,更曾一度發出如同虓虎之聲的鳴響。
「如此甚好。我們不要毀掉這大堂,到外面繼續比劃!」山遐仰天咆吼一聲,猛然發力將手中長矛投向山璞。這一擲之力足以穿山裂石,不知有沒有半點留手之意,嚇得身為二哥的山逸冷汗涔涔而下。
山璞從容不迫,側身一閃,那長矛「咻」的一聲擦身而過,深深的扎進庭院外那道厚重的蕭牆,壁上登時被刺穿一個大窟窿。懸在壁上的矛杆猶自嗡嗡顫動,那窟窿周邊迅速呈現蜘蛛網般的龜裂,裂紋不住往外伸延,顫得牆上浮雕一整塊的剝落。
原來標槍只為擾敵,山遐乘著眾人的注意力落在浮雕損毀的情況,伸手一撿,眼明手快地從兵蘭上拔出和妹子一式一樣的環首刀,旋即衝她揮刀喊殺,勢道好比一頭奔跑中的犀牛,每一踏步,地動山搖,就連斗栱上的灰塵也被震得紛紛跌落,灑滿山逸一頭油光發亮的秀髮上,但他已無遐自顧尊容,只因兄長已發動新一輪的強猛攻勢。
山遐先後揮出兩環弧形的刀圈,左右開弓,兵分二路向前進擊,剎時間刀光四射,大有披荊斬棘的氣勢,正是「山氏快刀」的一式「披榛覓路」。山璞故伎重施,使出「旋入雷淵」應戰,當下化作一道龍捲,逕往大堂外面的庭院飛掠。
兄妹一進一退間,所過之處,身邊瞬時颳起猛疾的烈風,弄得庭院一片沙塵滾滾,雙目難睜,刀鋒交刃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二人刀法如出一轍,山璞的身法靈巧快疾,而山遐的速度雖略遜一籌,卻自具高歌猛進的威勢,經過一番撕拼,他的蠻力似乎稍佔上風,漸漸把山璞逼進險地。
山璞招式用老,被逼退到庭西牆垣的一角,退無可退,倏地往後一踏,竟沿著牆垣倒行而上,且還興奮的叫道:「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山君刀法』!」
牆垣的後方長有蒼松翠柏,亭亭如蓋,山璞見之瞬即翻出牆外,形態如同一頭山豹躡影潛踪,轉眼消失於斑駁的樹影裡面。
此時,山遐的「披榛覓路」去勢已盡,刀鋒撞在牆壁上再無覓處,只能憤恨地留下幾道刀痕,況且山璞居高臨下佔了地利,致使他一時三刻不敢再貿然進撃,「嘖」的一聲,抬眼問道:「這招式叫什麼名堂?」
樹頂傳回一個清脆嘹亮的少女嗓音,回道:「『玄豹隱南山』!」
「玄豹隱南山」乃山璞自創的「山君刀法」其中一式,啓發自山林野豹藏形匿影的詭秘動態,刀法奧義在於如何運用刁鑽的身法,制敵於茂林窄巷之間。
「再來!」山遐放開嗓門,大喝一聲。
「好!」山璞卻喝得比他更大聲,「大哥哥再接我這招『長嘯高山岑』。」
松樹忽然沙沙作響,大針松葉挾著巨力迎頭撒下,全然遮蔽他的視線,霎時漫天箭雨,山遐心下一凛,慌忙間舞起一輪刀圈,務求先行擋下這一輪飛針似的攻勢。
驚魂未定,忽又聽得一聲懾人心魄的虎嘯,眼前強光乍閃,耀目難睜,山遐本能地舉刀擋格,頓時感到虎口生痛,手中環首刀幾乎被對方一招撃飛脫手。
可他身為哥哥,又怎麼可以如此不濟,當下手肘一沉,匆匆穩住身形,本想重組攻勢,豈料喉頭一涼,一張森冷的刀刃已赫然架在他的脖子上。
山璞洋洋得意地收回架在兄長項上的兵刃,抱刀笑道:「大哥哥,承讓了。」
這招式名堂取自陸機《猛虎行》的一句:「長嘯高山岑」,借著居高臨下之勢,模仿猛虎撲殺獵物的雄姿,全憑氣勢地利取勝。
這場演武終告結束,二人都幸得毫髪無傷。山遐儘管沒有使出全力,今天竟然不慎敗在一個黃毛丫頭手上,不禁赧然羞愧。
山璞察覺山遐面色有點不對,忙安慰他說:「大哥哥好強,剛才都一直讓著我三分。」並指向插在蕭牆上的長矛,「這一記標槍,倘若真的全力向我投擲過來,璞兒根本無法閃避,恐怕要被捅穿肚子掛了。」
她再向兄長佻皮地眨了下眼,「幸好大哥哥武功早已練得出神入化,收放自如。璞兒看你不過用了三分力度而已,對嗎?」說完,一如小時候那樣晃著兄長的手臂搖擺撒嬌。
山遐回想起四妹妹小時侯的可愛模樣,眉頭稍寬,只好強顏歡笑,「野丫頭的功夫的確有點長進,不過跟為兄多年深厚修為相比,還差得遠哪!」
「你們兩兄妹都打得精采!」眾人忙為這埸精采絕倫的演武歡呼喝采,但更重要的是,必須緩和山主簿輕敵敗陣的尷尬氣氛。
山逸機伶地轉個話題,說道:「兄長,不若我們先來商談正事。」
山遐道:「士林不必著急,現下天色不早,為兄已令庖廚準備好酒水和晡食。我們兄妹三人今日得好好一聚。你們今晚早點休息,待明日一早,便去拜會王公。」
山逸揖道:「一切聽從兄長安排。」
山遐吩咐杜觴道:「你去找個泥瓦匠回來,把這蕭牆好好修補一下,還有⋯⋯」所交帶的無不是修葺官寺的事宜。仔細一看,官寺確實頗為老舊,似由前朝一座粗陋建築改建而成。
山逸向杜觴詢問下,方發現這官寺前身原為吳國一座公家寺舍,本已遭荒置多年。永嘉年初,自琅琊王司馬睿移鎮建鄴,城中常有大小不一的工程相繼進行,上至荒廢已久的東吳皇城,下至昔日大長干中的禁衞軍營,都得一一重新規劃。這座官寺,便是司馬睿著令山遐臨時修建,作為辦理公務的地方。
山遐帶著弟妹們在官寺內外信步逛了一周,穿過庭北的院門來到了一個廊院,院內有棟陳設簡陋的木屋,乃官員起居飲食之處。
晡時將至,三人走進小屋,繼續閒話家常,直至用過晡食,山逸與山璞便被安排到官舍內院的廂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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